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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连翘在岔路口停下。

      这条路她走了三年,闭着眼都不会认错。左边通向新一点的小区,路灯亮堂,夜里还有人遛狗;右边是被城市遗忘的老巷,楼挨着楼,墙皮剥落,白天尚且阴湿,晚上更像一条没尽头的甬道。

      她没犹豫,转身进了右边。

      路灯坏了几盏,亮着的那几盏也像随时会熄。灯光拉长她的影子,又被脚步踩碎,影子重新拼凑起来,歪歪斜斜地跟着她。

      右肋下的疼开始发作。

      不是那种尖锐的疼,是钝的、闷的,像有一块冷铁卡在骨头里。她吸了口气,把校服外套拉紧了一点,继续往前走。

      她租的房子在巷子最深处,一栋自建房的顶楼。楼梯窄得只容一人通过,铁扶手生锈,摸上去一手凉。

      她扶着栏杆上楼。

      门锁“咔哒”一声弹开。

      屋子不大,灯一亮,屋里的轮廓一览无余。床、桌子、衣柜、墙角一摞书。东西不多,却都摆在该在的位置上。

      她反手关上门,把外套挂回钩子上。
      抬手的时候,肋下那一下疼得她动作一顿。连翘皱了下眉,很快松开,继续脱外套。外套滑落到地上,她没去捡。

      她坐在床沿,缓了几秒。

      屋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这让她有点烦。

      她站起身,从床底拖出药箱,放在桌上。镜子缺了一角,边缘有裂纹,她早就习惯对着这面不完整的镜子看自己。

      嘴角的血已经凝住,颜色暗沉。

      她拿棉签沾了碘伏,抬手的时候,镜子里的那张脸没有躲。

      碰到伤口的那一瞬间,她的指尖明显颤了一下。

      疼。

      是真的疼。

      她低低吸了口气,却没停。碘伏擦过嘴角,又擦过指关节,最后落在肋下那片已经肿起的青紫上。

      棉签刚一碰,她就骂了一句脏话。

      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处理完伤口,她随手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垃圾桶里没多少东西,一眼就能看到底,空得很。

      她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冷。

      冷不是从屋里来的,是从身体里。

      她去倒水,水壶里的水已经凉透。她没换,仰头喝了一大口,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猛地一缩。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时候响的。

      她看了一眼屏幕。

      号码没存,但她认得。

      连翘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两秒,像是在考虑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铃声固执地响着,她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却没把手机贴到耳边。

      “死丫头!你聋了是不是?!”

      连大勇的声音一出来,她眉头就皱了。

      背景音很吵,麻将声、酒瓶碰撞声,还有人起哄的笑。

      “钱呢?让你妈接电话!别他妈装死!”

      连翘靠在桌边,语气平直:“我不知道她在哪。”

      “你不知道?她不是你妈?”连大勇骂得更凶,

      “老子今晚栽了!欠了三万!人就在旁边等着!你赶紧找她要!她有本事跟姓陆的混,就有本事掏钱!”

      她听着,没插话。

      等他吼得气息都不稳了,她才淡淡开口:“我没钱。”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

      接着是更暴躁的咒骂。

      她把手机从桌上拿起来,开了免提,自己点了根烟。打火机的火苗窜起,又熄灭,烟味在狭小的屋子里慢慢散开。

      “连翘!”连大勇的声音陡然变了,带着真实的恐慌,“你真要看着我死?我是你老子!我生了你!”

      这句话她听了很多年。

      以前听到会发抖,会哭,会觉得天塌下来。

      现在只剩下疲惫。

      “你生我那天,”她语气平静,“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电话那头骂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陌生、阴冷的男声贴近了听筒。

      “小姑娘,十分钟。”

      “钱不到账,先卸他一根手指。”

      她把烟叼在嘴里,没立刻说话。

      火星在昏黄的灯光下明明灭灭。

      “十分钟后再打。”她说,“现在不用浪费话。”

      对方明显一愣。

      她已经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屋里重新归于安静。

      烟烧到一半,她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不是放松,是胸腔里那股压着的东西稍微松了一点。

      她知道电话会再响。

      也知道自己不会接。

      她把烟按灭,坐回床沿。身体开始发热,脑子却异常清醒。

      她靠着墙坐着,闭上眼。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傍晚那一幕。

      体育馆后墙,血味混着铁锈味。

      陆续站在她面前,问她:“这点疼算什么?”

      那双眼睛冷得很。

      她当时没去猜测陆续说这句话是出于什么心理,只是想,她确实不怕疼。

      所以那晚,她才会想被撞得面目全非。

      可是是陆续从死亡边缘拉她回来的。

      她记得他说:“要死滚远儿一点,别死在我面前。”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头,灯球旋转,将破碎的光斑投在陆续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陆少,今天这手气,绝了!”赵子豪把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推到陆续面前,自己先灌了一大口啤酒,“看你平时不声不响,玩起骰子来这么狠。”

      他坐在酒吧角落的卡座里,这里相对安静,能看清门口,也能将舞池的喧嚣隔开一层。他并不喜欢这种地方,但也不在乎。

      “运气。”陆续简短地说,指尖在冰凉玻璃杯壁上划过。他其实没喝几口,酒精会模糊判断。

      坐在他对面的李一航晃着杯子,笑嘻嘻道:“哪儿是运气,分明是智商碾压。诶,说真的,虽然东西是连翘自己弄不见的,但你让她拼了命也要拿回来,那东西很重要?”

      陆续抬眼,看了李一航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李一航立刻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就随口一问……”

      王硕在旁边闷头吃果盘,没参与话题。

      就在这时,酒吧门口的光线被几个身影挡住。嘈杂的音乐声里,隐约传来几句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

      陆续的目光扫过去,眼神微微沉了下来。

      是白天那几个职高的人。为首那个黄毛,脸上赫然多了几道新鲜的血檩子,眼角淤青,走路似乎也有点不自然。他身后跟着的两个跟班,一个捂着胳膊,另一个嘴角破了。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陆续这一桌。

      黄毛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隔着喧闹的人群钉过来。他推开挡路的人,摇摇晃晃地朝着卡座走来,身上带着浓重的烟酒气和戾气。

      赵子豪和王硕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李一航也收了笑。

      “陆大少。”黄毛俯身,笑得难看,“你那条狗,挺狠啊。”

      陆续抬眼,看了他一眼。

      “有事说事。”

      “装什么清高?”黄毛嗤笑,“那文件你设置了加密,是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还自己躲后头,让个女的出来抢?”

      他身后的跟班发出几声猥琐的哄笑。

      赵子豪已经站起来了,被陆续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说完了?”陆续语气很淡。

      黄毛还想骂,被陆续下一句话噎住。

      “再往前一步,”陆续说,“你今天就不用回去了。”

      黄毛眼神变幻,显然在掂量。他知道陆续家里有底子,不是完全没顾忌的街头混混。今天他们几个也确实在连翘手里吃了亏,没想到那女的打架那么不要命。

      “行,你狠。”黄毛最终啐了一口,往陆续脚边的地上吐了口唾沫,直起身,带着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很快消失在舞池扭动的人群里。

      卡座里一片沉寂。刚才的冲突引来了些侧目,但很快又被音乐淹没。

      “操,什么玩意儿!”赵子豪骂了一句,抓起酒杯灌了一大口。

      李一航小心翼翼地看着陆续阴沉的侧脸,试着缓和气氛:“续哥,别跟那种渣滓一般见识。不过……连翘还真挺猛的,一打三还能把东西抢回来。”

      “猛个屁!”赵子豪把杯子重重一放,显然对黄毛的话耿耿于怀,“那孙子说话是难听,但有一点没说错,续哥,你老让连翘干这些,是有点……”他斟酌着用词,“……跌份儿。”

      “就是,”王硕难得开口附和,声音闷闷的,“而且,她妈是她妈,她是她。黄毛那帮人嘴里不干不净,连她也骂进去了……”

      “她活该。”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说话的是坐在李一航旁边、一直没怎么出声的男生,叫孙昊,家里做建材生意,算是陆续这个小圈子里边缘的人物。他早就对连翘那种沉默阴郁、又总是伤痕累累的样子看不惯,此刻借着酒劲,加上刚才黄毛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要不是她妈不要脸,续哥他妈能……能那样吗?”孙昊的声音提高了些,“她妈造的孽,她来还,天经地义!再说了,你看她那样子,说不定骨子里就随了她妈,看着老实,谁知道心里想什么?续哥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没准就是想攀上续哥,就是贱!”

      “孙昊!”李一航低喝一声,想阻止。

      但已经晚了。

      几乎在孙昊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沉默的陆续猛地动了。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砰”一声闷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孙昊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卡座里揪了出来,狠狠掼在了旁边的墙上!

      酒水洒了一地,孙昊惨叫一声,鼻血瞬间涌了出来。

      “续哥!”赵子豪和王硕惊得站了起来。

      陆续却像没听见。他一只手死死攥着孙昊的衣领,将他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某种近乎暴戾的黑色情绪,比刚才面对黄毛时,要骇人百倍。

      “她是什么样的人,”陆续盯着他,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些话刻进对方的骨头里,“轮不到你来评判。”

      他猛地松开手。孙昊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捂住鼻子,痛呼和恐惧的抽气混在一起。
      卡座周围一片死寂。音乐还在轰鸣,但这一角却像被隔离出了另一个真空地带。

      陆续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他甩了甩手,上面沾了点孙昊的血。他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冰冷的余怒。

      赵子豪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吭声。

      他们第一次看到陆续因为“连翘”这两个字,有如此外露的、近乎失控的反应。这反应太矛盾,太复杂。

      他厌恶别人提起她母亲的罪孽牵连到她,哪怕他自己正是用这个理由在伤害她。

      他听不得别人用污言秽语辱骂她,哪怕他自己对她说的每句话都可能是利刃。

      陆续擦干净手,将纸巾扔进垃圾桶。他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仿佛刚才的暴怒只是幻觉。

      “走了。”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没再看地上的孙昊,也没看神色各异的赵子豪他们,径直穿过喧嚣的人群,朝酒吧门口走去。

      秋夜的凉风瞬间包裹了他,吹散了身后令人窒息的烟酒气和音乐。

      他站在霓虹闪烁的街边,却没有立刻离开。眼前莫名闪过傍晚时分,连翘递过信封时那双平静的眼睛,闪过她弯腰捡起纸巾的侧影,闪过她最后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隐入黑暗的样子。

      还有黄毛脸上新鲜的伤。

      以及孙昊那些肮脏的揣测。

      心底那股无名火并未完全平息,反而烧成烦躁。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没有一个多余的联系人或信息。

      他点开通讯录,手指在一个没有储存名字、却烂熟于心的号码上停留了片刻。

      最终,他只是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朝着与连翘租住的巷子完全相反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夜色吞没了他的背影,只留下一地冰冷的霓虹碎影。

      而城市另一头的铁皮屋里,连翘睁着眼,看着手机重新亮起又暗下。

      她没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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