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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逍遥山-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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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孟柯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酸痛,头也昏昏沉沉的,于是出了门往后林走去。
逍遥山后林里有一处天然汤池,薄雾缭绕,如同天降的玉液琼浆,既能舒缓神经,又可疗愈伤口,逍遥山的弟子都爱偷闲来这里泡上一会。
孟柯一只手提着酒,一只手把玩着一个小猫形状的粗糙而可爱的木雕,摇摇晃晃地,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走到池边,接着三下五除地脱掉衣服,“哗”地一下跳进池子里。
温热的水环绕全身,孟柯一下子感到神清气爽温暖惬意,他从水里探出头,甩了甩头发上的水,靠到池壁上大口饮起酒来,清凉的酒酿中有丝丝香气,配上这日暮时分的汤泉,可是赛过活神仙呀。
泡在汤池之中,不知不觉倒又生出困意,孟柯此刻的眼神呆滞,怔怔地发起呆,思绪飘忽地将他带到了记忆里那个模糊不清的童年......
只记得那是一座很冷很冷的城池,终年积雪,印象里的人们都是步履匆匆沉默寡言,没有人会停下来与他一个小孩子讲话。
他总是一个人从城中走到城外,从山底走到山峰,从清晨旭日初升走到徬晚夕阳日斜。他的脑海里从来没有过母亲的形象,对父亲的印象也只是高大的背影,父亲非常忙,似乎一直在研究些什么,他总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屋子里常常传来尖刺的响动,屋子之外也有一层连孟柯也进不去的结界,所以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屋外,或是等上一炷香的时间,或是等上一天也不见父亲出来。所以他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到处游荡,漫无目的,童年是孤单且平平淡淡的,但天公似乎总爱愚弄不幸的人,这份平淡的生活也在那一天彻底不属于他了。
那日孟柯像往常一般在外游荡,待到天色渐晚才开始往回走,远远地望见城内一片漆黑,不同于往日的灯火通明,今日家家都没亮灯,整座城池笼罩在寒冷和黑暗之中。
他心里感到不妙脚下也加快了步子,然而等他大喘着粗气走到城门口,眼前的景象却在幼小的他心里留下来一道重重的伤疤——城内尸横遍野,无一活口,地上的本应该洁白的积雪此刻浸透了无数无辜之人的血液,他赶紧往家里跑去,推开门,只见父亲盘坐在那里,低着头,鲜血不断地往外流,
孟柯小心地靠近着,忽然父亲猛地回头,朝自己扑过来,只见父亲的眼睛猩红,心口被掏出一个窟窿,孟柯吓得连连后退,慌忙中被屋里的卷轴绊了脚摔在地上,下一秒脖子处就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是难以呼吸的窒息感,可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寒光闪过,将父亲震开,只见父亲重重地撞在墙上,留下一墙的血迹。
孟柯抬头,却看不清救下自己之人的模样,只能看见他一身雪白不染尘埃,浑身都仿佛在发光一样,只见他轻轻拉起自己的手,这双手有些冰凉却充满力量让人心安,随后在自己眼睛上蒙了一条丝带,然后自己就被带离了这座生育自己却一夜间惨遭屠城的故里......中间的事情他便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再醒来是在逍遥山下,然后遇到了孟沧绝和江澜衣,被收养,成为了如今的孟柯。
一滴水珠滴在孟柯的脸上,冰凉冰凉的,他缓缓睁开眼睛,叹了口气,两手一撑就上到岸边,随意擦了擦身子就换上衣服,转身往寺庙方向走过去,他受不了再有越来越多的事情发生得不明不白,而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清冷的月光照出前面的山路,不多时孟柯就走到那处寺庙前,若不是有昨天的经历,眼前的寺庙看上去倒真与寻常废弃的老庙无异,他先是走过去拍了拍大门,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怪响,还沾了他满手的灰尘。
孟柯有些嫌弃地拍了拍手,低头注意到门边的墙角有利器刮划的痕迹,于是顺着痕迹一路往前,只见这道痕迹时深时浅,可稍加注意就发现并不随意,而是五步一深,两步一浅,交替出现,走着走着,眼前的痕迹忽然拐了角,孟柯也感受到另一边有其他人的气息,于是一只手搭上落霜,身体微微下沉,然后迅速起身出剑,刺向转角那人。
“哐当”一声,落霜的剑锋被对方的剑挡了下来,原来是江景天。
“是你啊,吓死我了。”看到对方是江景天,孟柯松了口气,笑道,“你来了怎么不出点声儿,我还以为是谁嫉妒我的帅气要谋害我呢。”
“我来,有一会了。”江景天答道。
孟柯对这个相遇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料到了江景天的出现,于是二人开始一同寻找,希望能发现隐藏在这座寺庙里的秘密。
“这条刀痕恰好绕满外墙,将整座寺庙围在其中。”江景天道,“应当是有人布下的结界。”
“难怪那日我们二人合力都没能将门击破。”孟柯道。
江景天眼眸颤了颤,不语。
走着走着,二人就绕到了整座寺庙的后面,这里有一大片生得很密的竹林,往竹林深处走,扒开一丛丛聚在一起的绿竹,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坟墓。
孟柯向前一步,见那坟头上写着:
一念正邪两难辨,归去魂兮不安眠。
身死不寻人踪迹,还于人间有童颜。
孟柯喃喃念着,心里琢磨着字面的意思,一只手轻敲着碑壁,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往后一拽,只听一声“小心!”,孟柯便摔在地上,他一抬头,见自己方才站的地方插着几只暗箭,一边的竹子也被削成两节,他长吁一口气,原来此处设有陷阱,大概是刚刚自己的手接触石碑时误触了机关。
手劲还挺大,孟柯心想。
还没等二人喘一口气,身后的竹丛里面“嗖嗖”地飞出来密密麻麻的银针,草丛里还爬出来许许多多的蜘蛛,黑压压一片,朝他们用过来。
“这是玄夜冰蛛,他们的蛛丝里有极寒之气,能使人经脉凝结,当心些。”江景天道。
孟柯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些小家伙,他拔出落霜,周身顿时寒意凛人,他脚下发力,往前刺过去,用四方剑法将周围的竹子尽数削平,又在手中一转,剑头朝下刺向地面,脚下骤生寒冰凝结一直往外蔓延,将那些蜘蛛全部冻住。
孟柯望了一眼江景天,挑了挑眉,道:“也不过如此嘛,都不劳江公子动手了。”
对方像是没有听见,只是注视着那些蜘蛛,只见那些被冻结的蜘蛛拍着长着绒毛的腿,不一会竟然破冰而出,而且他们似乎在吸收这些剑气催生的寒冰中的内力,体型一下子变大了不少。
“怎么会这样!”孟柯看着眼前情景,道。
“他们与你的剑气同属于寒系,你刚刚用来冰封他们的功法被他们当做了食物。”江景天道。
“那怎么办?”孟柯问。
“无妨。”
只见江景天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瓶子,打开盖子,又用手轻敲了一下瓶壁,只见里面爬出来一条小蛇,全身亮黑,吐着红信子。
“就只有它?”孟柯看着眼前小小的这条蛇,有些怀疑地说。
“这是赤焰蛇,虽然体型小,但是一直以岩浆饲养,体内有熔岩热气,是对付冰蛛的高手。”江景天解释道。
只见小蛇朝那些蜘蛛爬过去,在不到两步的地方停下来,吐着信子,弓起身体,但不再往前。
“它害怕了吗?”孟柯问。
“不,它在等一个时机。”
一只冰蛛首先启动攻势,只见它朝对方吐出蛛丝,带着寒气的冰丝刚一碰到小蛇的身体就融化成水,只见小蛇虚身往后,然后向前冲出去,像一道无形的幻影,在蛛群之间穿梭,只一刹那,黑压压的冰蛛尽数被融为黑水,小蛇也一跃跳回瓶子里。
孟柯满脸不可思议,道:“你这小蛇,也太厉害了,送我一只呗。”
“……”
“江公子有这么厉害的小家伙,一开始不拿出来,害我白白出丑,再出手把对方一举歼灭,可是诚心要看我笑话呀。””孟柯道,语气低沉,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江景天眉头一皱,心下一紧,只是因为孟柯方才出手极快,而且此人一向好在人前表现,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把赤焰蛇拿出来,但见对方有意责怪自己,只能快步上前,道:“不是这样的,只是——”,江景天一只手搭上孟柯的肩膀,感到对方的肩头竟在微微颤抖,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但是下一秒,孟柯回头,一脸坏笑,说:“被耍咯,没想到江公子还是位性情中人呢。”
江景天脸一下子黑了,手上一用力,将对方一把推出去。
孟柯重重摔在地上,起身骂道:“你这人也太粗鲁了,这么大劲要摔死我了!”
江景天不说话,转身离开。
“你就走啦,好歹过来扶我一下啊!江景天——”
江景天不语,只是一味地往前。
“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嘛!”
江景天仍旧不回头,脚下步子还加快了些。
“你也太绝情了!”虽然这么说,但毕竟是自己捉弄人在先,孟柯说完就赶紧起身跟了上去,看着前面这人冷冷的不搭理自己,只得一会扯扯他的袖子,一会说些无聊的笑话,但是都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真是个倔脾气!
他们继续在竹林间穿梭,最后在密林深处发现了一处阵眼,上面密密地画着符文,此处大概就是寺庙的秘密所在了。
孟柯跑上前,撅着屁股弯着腰趴在阵眼之上,耳朵贴在上面,语气惊喜地对江景天说:“你快来听!”
江景天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只能以孟柯一样的姿势趴过去,耳朵贴在阵眼上面。
“呜呜——”的声音在地底回响,和他们前一日两次听到的一样,不过此处的声音更加清晰,孟柯一下子想到什么似的,只见他从袖子里掏出那个小猫木雕丢给江景天,道:“我先去院门口,你一会听到鸟叫声就施法把这个木雕打入阵眼里。”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就往回跑,不一会江景天就听到一声清脆的鸟叫声。
孟柯在另一边,站在门缝前面,等着江景天行动。刚刚在阵眼处,他就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落霜也和那日一样有些躁动,联想到那天在庙门口的情况,他猜测阵眼和寺庙是连通的,而且门缝就是这一切的出口。
果然,破旧的木门开始震颤起来,“咻——”孟柯一把接住飞出来的东西,一看却是一块石头,心里正诧异,就见江景天走出来,手上拿着那个小木雕。
江景天道:“还你,这个木雕——不够坚固,我怕一用力把它震碎了,就换了石头。”
孟柯点点头,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的猜想错了,好在是个小误会。
“还你。”
“不用了,你留着吧,算是给你的赔礼了。”孟柯看着江景天递过来的小猫木雕,调侃道,“我以前无聊时候做的,虽然粗糙了些,但也还算能看。”
只见江景天默默将小猫木雕收了起来。
接着孟柯又道:“那处阵眼想必就是这座寺庙真正的核心了,阵眼与寺庙想通,而门缝是寺庙唯一与外界联系的出口,只是不知道这处阵眼之下还藏着什么秘密,那呜呜的声音以及昨日门缝里渗出的血液,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天快亮了,先下山吧。”江景天道。
“也罢,此处也找不到没有其他问题的答案了。”
夜色渐退,天将破晓,云层边缘泛起阵阵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