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滤镜掉了》苏莞雯

35、体面

　　猿人要见面的地点竟然是他的酒店房间，这让赵秋辰后悔了，还不如同意一起吃饭呢。

　　两个人在房间里独处，会很尴尬吧？

　　她换了衣服，确保不会让他记起刚才的“聋哑女孩”，才来见他。

　　房门打开，李辞的目光有点疑惑。

　　“哦对不起！”赵秋辰摘下了磁吸耳钉，“这样能认出我了吧？”

　　“进来吧。”

　　她靠在门边不敢移动，听到李辞的“你在干什么”之后，才关上门，拘谨地往客厅里走。

　　脚下是无比松软的地毯，周身是不同于无我居的欧式风格装饰——沙发、书桌、灯饰与鲜花都是。

　　看起来虽然华丽，却又有些空荡荡的。

　　没有无我居里摆满工艺品的展架，没有只属于猿人的那张沙发椅，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李辞按下一枚开关，窗帘徐徐拉开，露出客厅外宽阔的阳台。

　　“哇——”赵秋辰忍不住加快步子，踏入阳台，向外张望，“这里能看到江景！”

　　李辞也走上了阳台：“你喜欢？”

　　“其实是喜欢江的另一头——龙须州。”赵秋辰说，“我记忆里头的家还在那里，所以看了会觉得心情平静。奇怪，明明四舍五入之后童年过得一点都不好，但脑子里还是会记住那些好的部分，就好像那些才更值得被记住……啊不好意思，我们谈正事吧。”

　　赵秋辰回到客厅，坐到了沙发上。

　　敞开的阳台抵消了她的顾虑，现在她不再拘谨了。

　　李辞在她对面坐下，看到她将眼熟的手机放在身边，有不易觉察的笑意。

　　虽然她换了衣服，却没有换掉手机。

　　“你找我来做什么？”赵秋辰问。

　　“关于我提起过的那个朋友……”李辞斟酌着用词。

　　“哦，恭喜你，找到她了。”她说着“恭喜”，声音却是失落的。

　　“你怎么知道？”

　　“呃……只是今天老听你提起来，应该是找到了吧。”

　　“嗯，我想我找到她了。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不太想知道。”她咕哝了一句。反正她已经知道了，是聋哑学校里的某个女孩。

　　李辞皱了皱眉。

　　“反正我不认识。你身体怎么样，还难受吗？”

　　“已经没事了。”

　　李辞看出赵秋辰在转移话题，忍不住想是为什么？

　　如果送来餐盒的人是她，在超市里跟着他的人也是她，那么她应该看到了那些寄给聋哑学校的东西。

　　看来是一场误会，他想解开它。

　　“之前我找过很多有伤疤的女孩，有一个聋哑学校的女孩倒是很接近，不过我要找的人不是她。”李辞放慢语速，并且留意着她的反应。

　　她果然抬起脸，有些不解。

　　“虽然不是她，但是我也了解到聋哑学校那边条件不太好，所以还是会时不时资助一些生活必需品寄过去。”

　　“是……这样的吗？”

　　李辞笑了：“嗯。”

　　她喜欢看他这时候的笑容，很难得，很珍贵。她想，以后这会成为她回忆他的一个瞬间。

　　于是她也笑了。

　　“我又没说是你，你笑什么？”李辞微微前倾。

　　“哦，没什么……对不起。”

　　“有必要道歉吗？”

　　“啊，对，那个……”她支支吾吾起来，终于还是把气氛弄得尴尬了。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还要戴眼镜吗？”李辞抬起手，打算摘下眼镜。

　　他考虑了很久，他需要她的帮助，因而他需要向她坦白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秋辰却着急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别。”

　　他停下了，疑惑地看向她。

　　一瞬间，距离竟然这么近，空气也滚烫起来。

　　她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只是缓缓放开他。

　　接着，她感到在自己松手之前，他已经颤抖了。

　　他的确有一些害怕，不知道在她眼中，自己成了什么样的人。

　　心跳异常，但不敢声张。

　　“戴着挺好看的，我挺……喜欢。”赵秋辰说。

　　“哦。”李辞挽了挽衣袖，又喝了一口水，做了一番无意义的动作。

　　要这样结束谈话吗？

　　他感觉自己还需要整理情绪。

　　“为什么……要叫猿人？”赵秋辰忽然这样问他，“你刚才给我发送地址的时候，也告诉我真名了——李辞，不是挺好听的嘛。文辞斐然，对吧？”

　　“文辞……”李辞垂下目光，“虽然字的意义没有变，但更多人想到的是辞别，总之不是太好的联想。”

　　“怎么会。”赵秋辰想到了舒文琳和李维，他们在给他起名的时候一定怀着美好的期望。

　　“猿人的来历……是一个猿人头骨化石。”李辞开始回答赵秋辰的问题，“看到它被放在价格不菲的宝座上的时候，我就想，我也想变成化石。只要在那个位置就能价值千金，不是很好吗？”

　　赵秋辰看着他，如果说价值千金，他已经实现了。

　　“我是不介意做傀儡的——原本我这么以为。人生中不是还有更多更痛苦的事吗？”李辞继续自问自答，“但是越来越多人看着我，想要变得和我一样，我好像变成了某一种不好的源头。于是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指出这块被目光聚焦的石头有多么丑陋。”

　　“不是的。”赵秋辰的话让李辞有些意外。

　　“石头坐上了宝座，就不再只是石头了，而是一个整体。没有石头的宝座又有什么意义？”她说，“应该恭喜你，进化成了新生命，你自由了。”

　　李辞张了张嘴，只是他的发音介于“啊”和“哦”之间，有些含糊。

　　他疑惑，眼前的女孩到底在想什么，究竟是虚伪还是天真？

　　为什么偏偏是她的脸会成为那扇向他敞开的门？

　　但如果她说的“自由”有百分之一的可信度，如果这世界上有更多的地方他能推门而入，有灿烂的颜色能燃烧视野，他大概不会说出那一句“我也想变成化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赵秋辰说，“你怕你负担不了别人的期望，因为你觉得自己不够好。表面上那么多人喜欢你，但没有人知道真正的你，就连你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你想减少和别人的联络，是为了保护自己，但你又想着是不是也能踏出一步，去尽力做到名符其实。你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吗？我看到你已经在外头了，你踏出了不止一步，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而已。如果看不见就让别人去看见吧，有那么多人能够代替你那么做，你自己只要继续往前走就好了。”

　　起初李辞还一脸复杂地看着她，之后便低下了头，不再抬起。

　　赵秋辰知道自己会离开他，离开流金城。

　　现在她不必再有紧张和希冀，只想给他祝福。而她心里明白：这祝福也是她的道别。

　　“那就……”李辞抬起脸，“请你帮助我吧。”

　　赵秋辰眨眨眼，愣住，又眨眼：“什么？”

　　“我需要你辅助我的治疗。”

　　“该不会……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吧？”

　　“嗯。”

　　“为什么会这么想？真的是我吗？”

　　“嗯。”

　　她的惊喜再也遮掩不住：“我真的可以吗？”

　　明明理智上准备好了离开，心里却因为与他更多一层的连接而雀跃。

　　她要拒绝吗？不，她做不到拒绝他。

　　李辞看着她，不说什么话。

　　至少今晚他不再想解释自己是一名盲人，即便不解释也可以让她参与治疗。

　　明明理智上明白自己需要坦诚，但自私的心也很烦人。

　　现在的他比往日多了一份自私——

　　想要维持这虚假的体面，好让她更长久地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