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滤镜掉了》苏莞雯

21、梦想

　　公交车的窗外，落日与环绕龙须州的江水正在汇合，城市中腾起入夜前的红雾。

　　虽然今天提早下班了，但赵秋辰一点也谈不上放松，猿人从流金城虚弱下线的场景在脑中不断回放。

　　“突然下线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往往第二天就没事了。”徐承佑那时也只是挠着头说，“猿人一般不让我问缘由。我现在也只能帮他调整调整日程……”

　　“他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不像是小事。”赵秋辰试着提议，“要在线下看看他吗？”

　　“想什么呢，谁也没有见过线下的他。”

　　谁也没有……

　　温柔的天色从赵秋辰眼底淡去，她靠在公交车的窗边睡着了。

　　梦境中，她又穿上了那套河马宝宝的玩偶服。

　　猿人将又圆又大的河马头套倒过来，亲手递给她。

　　她接过一看，头套里躺着一张纸条。

　　打开纸条时，花香扑鼻而来，但纸上空无一字。

　　她抬头看向猿人，只见对方笑道：“送给你了，我的唇印。”

　　“唇印？在哪里？”她问。

　　“在这里啊。”

　　一只手蓦地靠近，轻轻拨开她的刘海。

　　在那道隐隐作痛的伤疤上，一个身影留下俯就的一吻。

　　她愣住了，头套从手中脱落，滚远。

　　“啊——”她在玩偶服的包裹中笨拙地挪动脚步去追赶遗失之物，心情乱糟糟的，既兴奋着、骄傲着，迫不及待想要对人炫耀，却又害怕所有的甜蜜都只停留在上一秒。

　　非同寻常的报幕声在头顶响起：“这里是中央电视台恋爱频道……”

　　恋爱？

　　恋爱！

　　这一回的惊吓让她直接从梦境中跌落。

　　公交车一晃，她睁开眼，听见了车内的报站声：“龙须州已到站，请后门下车。”

　　赵秋辰拖着身子走下公交车。

　　两脚踩在坚实的陆地上，才让她感觉自己又是自己了。

　　华灯初上，她拍拍脸，调整心绪。

　　她找不到线下的猿人，只好先把他的事抛到一边，眼下她还有另外必须解决的问题——她没有忘记金圣杰的威胁。为了保护自己，她也必须拿出行动。

　　照着手机上的导航找到一栋位于十字路口的建筑后，她走上二楼，按下了门铃。

　　等待片刻，门开了。

　　“你好，这里是李维老师和舒文琳老师的工作室吗？我是之前打过电话的小赵。”

　　开门的女人有一对弯弯的笑眼，看起来远比实际年纪年轻。

　　“进来吧。”她的脸上挂着令人安心的笑容。

　　赵秋辰恭恭敬敬跟着舒文琳进了工作室。

　　这是一处难得的舒适空间，既有工作的氛围，又不缺少开放式厨房和吧台。

　　见到工作台边的高大男人后她鞠了一躬：“李维老师！”

　　李维冲她点点头：“你们先聊，等我忙完手头的东西就来。”

　　但赵秋辰的目光一时很难从他手中移开，他正在给一副精美的装具做掐丝镶嵌。

　　“我做的是剑鞘。”李维简单向她解释，“材料就是金银玉。”

　　“哦，我早就听说李老师擅长处理金银材料，舒老师对宝石又很有研究，现在真的是开了眼界。”她有些笨拙地表达着敬意，又问，“这是专门为哪把宝剑配备的吗？”

　　“剑鞘本身就是一种工艺品，倒不一定需要有刀剑。”

　　赵秋辰尝试理解他的话，如果将滤镜比作剑鞘，那就是在说滤镜也能在实用价值之外升华成为一种艺术品了？

　　她被自己的联想触动，忍不住点点头。

　　舒文琳带赵秋辰在另一张大长桌前坐下，给她倒了茶水：“是秋辰，对吧？你大学时的蒋老师和我打过招呼了，说她的得意门生有事找我。蒋老师是我的同学，你也不用客气。你想向我们咨询的问题是什么？”

　　“哦，是这样的。”赵秋辰从背包中取出数张照片，递给舒文琳，“我本来是问蒋老师的，但是她说她对民族服饰不太熟悉，所以让我来您这边了解一下。这种饰品，是哪个民族的特色吗？”

　　照片中都是金圣杰佩戴的首饰，赵秋辰将它们收集起来，又一款款单独放大，打印成图。

　　舒文琳接过照片，连续翻看了几张后问：“这些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是流金城里的一个偶像佩戴的。因为和他有一些工作上的接触，所以想弄懂这个问题。哦，流金城就是现在流行的虚拟城市……”

　　“青金石耳坠。”舒文琳将其中一张照片摆回桌面，说。

　　“是吗？我也听说是青金石，虽然材料不太名贵，但是造型很独特，而且一直被佩戴着应该是受到珍视的，或许有特殊意义……是不是哪个民族特有的首饰？”

　　“这个不是民族特色。”舒文琳轻轻摇头，又展露一个值得信任的笑容。

　　“有没有可能是国外的哪个民族呢？”

　　“也不是。”她笑道，“其余的首饰也是一样，虽然有从藏族、苗族传统饰品中吸收了一些特色，但是混搭感也很强。而且在设计上基本抛弃了民族首饰的祭祀、护身、辟邪、驱魔之类的考量，而是以搭配感为核心，所以这些都是脱离了民族饰品范畴的大众首饰。”

　　赵秋辰心悦诚服地点头，佩服地想：真不愧是专家的眼力。

　　“你还没吃饭吧，留下来一起吃。”舒文琳起身，走到厨房那儿忙碌起来。

　　“不用了。”赵秋辰小声地应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听说有客人要来，又是可爱的女孩子，都想着一定要留你吃顿饭。”舒文琳端出了菜肴，“很久没有超过两个人在这里吃饭了。你在那个流金城上班吗？”

　　“哦对。”

　　“刚好想跟你聊聊呢。”

　　舒文琳果断又热情，赵秋辰只好帮忙摆上碗筷。

　　“流金城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舒文琳问。

　　该从什么角度说明呢？赵秋辰犹豫了。

　　“我听说和我们现实差不多？”李维摘下了工作用的围裙，洗手后也坐到桌边。

　　“其实差得很多呢。”赵秋辰为了解释，撩起了刘海，“我这里本来有一道伤疤的，在那里面滤镜都被屏蔽了，所以伤疤会露出来，感觉就像是原始人在裸奔。而且里面的等级排名让人很不舒服，像我这种小人物就只能被当牛当马使唤了。”

　　“连你都这么说……”舒文琳有些担心，转向李维，“给阿辞留个言吧，还是让他少去那里，也不知道他平时在里头做些什么。”

　　“舒老师……”赵秋辰小心地问，“难道您和李老师都没有使用滤镜吗？”

　　“你看出来了？”

　　“因为你们都没有戴磁吸耳钉，不过，看起来比用了滤镜还好看！”

　　“虽然大家都在用，但是也可以自己选择的。而且，我们的儿子万一有一天还能看见我们，我可不想叫他认不出来。”舒文琳给赵秋辰夹了菜。

　　“哦谢谢！儿子……是刚才说的阿辞吗？”

　　“嗯，名字是李辞。”

　　“他……生什么病了吗？”

　　“唉，眼睛看不见了，有十多年了。不过现在他自己一个人在外生活，不太喜欢被我们管着。”

　　“真……可惜。”赵秋辰忍不住感慨，“如果是老师们的孩子，一定也可以成为厉害的工艺大师。”

　　“做什么倒不重要，只要能平安健康，觉得幸福……不过他从小就爱逞强，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装在心里，也不知道他真正过得怎么样。”

　　这还是赵秋辰头一回仔细想象盲人的生活，该有多不容易呢？“其实我小时候家就住在这附近，但是后来出了些变故就搬家了。”赵秋辰说，“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惨的小孩了，现在慢慢觉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辛苦。”

　　她想到了在爸爸去世后努力赚钱的周雪言，也想起隐藏了脸盲真相的猿人，有片刻的出神。

　　她以为自己同情他们，结果却是羡慕更甚——虽然没有谁比她容易，但他们在做着各自喜欢的事。

　　不像她，连在叔叔面前表达想法的勇气都没有。

　　“老师，怎么才能知道想做的事适不适合自己……不对，怎么才能坚持自己的梦想呢？”赵秋辰问。

　　舒文琳看了眼李维，回答她：“你说了想做的事，又说了梦想，到底是哪个呢？”

　　“有区别吗？”

　　“我年少时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够在一面三米宽、两米高的墙上贴满我的设计图。”

　　赵秋辰循着舒文琳抬起的视线，转身望向工作室里的一面墙，它不是被精心装裱的画作所占据，而是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图纸与照片。

　　“梦想就是这么没有负担、不需要左右权衡、会让人毫不犹豫去拥抱的一个画面。”她听见舒文琳这么说。

　　“一个画面……”

　　赵秋辰能想到的，便只有……

　　“其余的东西都属于目标，只需要按科学方法分解之后一步一个脚印去做，再把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无数次、无数次地重复就可以了。”

　　“这边也一点都不简单。”赵秋辰咧嘴笑了。

　　有谁在她伤疤上俯就的一吻成为了她的那“一个画面”，从刚才开始这具体又不真实的景象就牢牢占据着她的大脑。

　　如果这便是梦想，是的，她会毫不犹豫地去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