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滤镜掉了》苏莞雯

12、失明

　　坐进机房的神经座椅后，赵秋辰才想起，她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猿人。

　　“晚上八点是最后时限。如果那时没有带着删除缓存的证据来找我，我就把你的身份送给媒体了。”

　　当时被猿人这番话所威胁，赵秋辰没有去想生日见面会结束后要怎么联系他。

　　加上找猿人这件事算是机密，又不能问甄晓光或是其他同事……

　　“欢迎进入真实颜值都市——流金城……”登陆的语音提示响起，“尊敬的高级用户，请选择着陆区域：永昼区、永夜区……”

　　“高级用户？”赵秋辰看着黑暗中漂浮的石碑，以及石碑两面明暗分明的城市模型，“我可以去永昼区了？”

　　“收到，即将在永昼区登陆。”

　　关于为什么突然间成了高级用户，赵秋辰在低头时才有了头绪。

　　一片蓝紫色轻盈漂浮着，像是黑暗中的一朵鸢尾花——那是她身上的连衣裙。

　　“猿人买裙子的时候用的是帮我代付的形式，也就是说……这笔消费记录算在了我的账户上？”赵秋辰张着嘴静止了两秒，不知该作何表情，“到底是一条多贵的裙子啊……”

　　既然可以去永昼区，那么找到猿人也不是难事了。

　　这个世界难道真如猿人所说，有计划才会失败，想要成功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吗？

　　流金城里的时间流逝与现实一致，只是永昼区不会迎来黑夜，因此入夜也只是浸润于明度略低、饱和度略高的人造阳光中。

　　猿人坐在宅院的一间花厅里，看着阳光从屋顶敞开的一角洒下，有些出神。

　　“是慢性球后视神经疾病，平时不易觉察，其实已经病变了，而且是双侧性。”记忆中的医生说。

　　“双侧性，就是说……”妈妈紧张追问着。

　　“两边的视神经都在萎缩，这个情况会一直持续，直到失明。”

　　如果没有听到医生的话就好了，当年诊室门外的少年这么想，现在二十六岁的他依然这么想。

　　虽然他还是会不可阻挡地坠入黑暗中，但保有一点希望或是幻想不是更好吗？

　　“那个赵秋辰来了。”徐承佑敲了敲花厅的门，“要让她进来吗？”

　　“嗯。”猿人收回目光，再抬起脸时，便是一件蓝紫色连衣裙映入视野，穿着连衣裙的女孩有一张看不懂的脸。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沉睡了十多年，本以为那深邃的空旷会一直蔓延到记忆终点，但虚拟城市照亮了他的漫漫长夜。

　　神经座椅能够建立起虚拟视神经，于是在流金城，他重新看见了世界。

　　“等你很久了。”他对赵秋辰说。

　　“我按你说的，删了缓存记录。”赵秋辰从操作窗口中调出手机记录的视频，转给猿人，“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吧？”

　　猿人查看了视频：“如果你在外头散播什么谣言，我随时都可以找到你。”

　　赵秋辰看着他，抿抿嘴。

　　她本来只想快点离开，无奈心中总有股不平气：“如果我不穿这条裙子，你现在还知道我是谁吗？如果做不到，请不要动不动就威胁别人。”

　　她正像踩中猫尾巴一样踩着他的痛处。

　　在流金城重获光明的猿人失去了看懂一张脸的能力，他依然没能成为正常人，但也有一个好处，那便是面对任何人都能保持平静。

　　“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挺好奇的。”赵秋辰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吗？”

　　猿人知道的是，他的脸孔在流金城系统里得到了高分评价，因而才有星探迫不及待挖掘了他。

　　但这些不足以抵挡赵秋辰锋利的问题。

　　于是他温和一笑，但依然沉默。

　　“看你这个样子就是不知道了。可惜了，想想还挺心酸。”赵秋辰揣着一个想法，她看了看一旁的徐承佑，又对猿人说，“其实我有一个对你很重要的合作，想单独和你谈谈。”

　　“你以为想想就能单独谈吗？”徐承佑准备送客，“先跟我预约时间吧，我回不回复你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到徐承佑上前拉她，赵秋辰连忙对猿人扬起声调：“我能帮你认出你的脸！真的！”

　　“信你的才是傻子。”徐承佑将赵秋辰往外推，“以后这种话不许对任何人说……”

　　“徐承佑。”猿人开口了，“你先出去。”

　　“啊？”

　　徐承佑犹豫片刻，看到猿人没有改变主意，便只好撇撇嘴，松开赵秋辰，往外走。

　　花厅的门被关上后，猿人的目光转向赵秋辰：“姑且先问一下，你打算怎么做？”

　　赵秋辰揉着手臂，琢磨着怎么抓住这个机会。

　　“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她说，“我是收集整理分析过2000张真人脸孔的准滤镜设计师，能够迅速精准告诉你每一张脸的特征。你现在就相当于是一个婴儿，婴儿认出一张脸当然是靠学习了。有我这样的好老师，从眉毛到下巴的每一厘米我都会好好分解出来让你认识。”

　　听着她夸张的表达，猿人脸上没有波澜。

　　“当然了，我也有要求。”赵秋辰谨慎暴露着目的，“你要做我的滤镜模特，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用精心设计的男款美颜滤镜方案去赢取美颜科技设计大赛的冠军，依然是赵秋辰的头号目标。

　　猿人叹了口气。

　　赵秋辰屏息：商谈失败了吗？

　　“我把时间腾出来，不是为了听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其实我有一个朋友……”猿人看着她，欲言又止。他发现自己把记忆中那个伤疤女孩说成了朋友，是失误吗？

　　实际上，她只是他失去视力前一个够不着的影子。

　　赵秋辰不理解猿人是什么意思，但她猜测合作还有转机。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猿人改口说，“大约十二年前，你住在龙须州附近吗？”

　　赵秋辰眨眨眼，首先想到的是“人肉调查”四个字。龙须州是她所在城市的中心区域，猿人这么问，说明他本人大概率也在同一个城市。

　　现在他在对她进行调查吗？他想掌握她的更多信息以牵制她吗？

　　猿人在等他的回答。

　　他在意着赵秋辰的伤疤，但她究竟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女孩？

　　“龙须州可是富人区，我怎么可能在那里住过……”她尴尬地笑笑。

　　猿人脸上有挡不住的失望。

　　“等一下！如果我说是的话，你就愿意和我合作吗？”赵秋辰清清嗓子，换了笑脸，“其实我确实在那边住过，十岁以前。”

　　“修正过的答案已经不可信了。”

　　“真的，我对那一带很熟的，你可以随便考我。”

　　猿人确实多给了她一次机会，但他考验她的问题却是：“你爱吃米粉吗？”

　　这个问题过于突兀，叫人摸不着头脑，但猿人却是一脸专注。

　　什么才是标准答案？赵秋辰左右为难，小声说：“不爱吃啊。”

　　“你有没有经常去同一家米粉店打包？”

　　气氛有点奇怪，赵秋辰已经开始想笑，但猿人认真的神情给了她压力，她只能憋住。

　　“你仔细想一想。”

　　“好吧，我说实话吧。米粉是我的噩梦。”赵秋辰说，“小时候有次打包米粉带回家，被妈妈骂了一顿，那以后我就对米粉有心理阴影了。”

　　“所以你讨厌米粉了？”

　　“这个……会阻碍我们的合作吗？”

　　赵秋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猿人心中的答案已经尘埃落定：看来她和记忆中的女孩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有了这个答案，他便有了与刚才不同的姿态，在花厅里唯一一张沙发椅坐下：“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赵秋辰看看他，又看看这个奇怪的花厅——除了色彩明丽的花团装饰之外，它简直就是一个展厅。

　　沙发椅后有一面展架拔地而起，直通到挑高的天花板那儿去。

　　展架上是各种工艺品，有些流淌着金属的光泽，也有一些斑驳又沧桑。

　　“要么是一个热爱艺术……要么是一个热爱用艺术装模作样的人？”赵秋辰说。

　　“笑起来很阳光吧，这只是基本素养，其实没什么喜怒哀乐，因为我看人和看石头一样没有感情。我只是找到了让粉丝舒服的姿势，寄生在他们身上，怂恿他们打开钱包，吸食他们的精力和时间。”

　　“你对偶像这个职业的认知……还挺客观的嘛，难得。”赵秋辰感到谈话有些离题，又带着一丝希望问，“所以你会和我合作吗？”

　　“如果我要和人产生关联，也会选择那些顺眼的人。你的伤疤太刺眼了，我不喜欢。”

　　阳光冲刷着屋子，在墙上、架子上、器皿或是花团上留下清澈的影子。

　　赵秋辰有一些眩晕，有一些抱怨：“不行就不行，不用这样以貌取人吧……”

　　“你接受的教育已经脱离实际了，只有浅薄的人才不以貌取人。”

　　赵秋辰的脸开始发烫，她杵在原地，仍有一丝期待猿人会对刚才的话道歉。

　　而他并不体谅：“你可以走了。”

　　她只好转身，拉开花厅的门。

　　徐承佑就在外头，像一道屏风让她的脚步有了迂回。

　　她冷静下来，说：“我上次来就觉得奇怪了，这一次更确信了。”

　　“什么？”徐承佑问。

　　“这个宅院里没有一点点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徐承佑还在捉摸状况。

　　“排行榜。”赵秋辰说，“流金城里到处都是排行榜，唯独这里没有。只有瓶子、碟子、摆设和字画……简直不像是正常年轻人会喜欢的东西，倒像个养老的乐园。”

　　徐承佑不太舒坦：“你在说我们猿人是妖怪吗？”

　　“我只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赵秋辰的目光环绕一圈，落回猿人身上，“但是现在我好像知道了，你是不是……并不想做一个偶像？”

　　猿人笑了，态度模棱两可。

　　“为什么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呢？”赵秋辰问。

　　“你以为是可以选择的吗？”

　　“不可以吗？”

　　空气有一些凝滞。

　　“那你做到了吗？你想做的事。”猿人身子微微前倾，唇带笑意。

　　赵秋辰抬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我相信可以，这是我生活的最大动力。”

　　“你会失败的。”猿人说。

　　“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会见证，就算有一两次好运的大门向你敞开了，你也终究会摔得鼻青脸肿，然后不得不承认，你是没有选择的。”猿人说完，目光转向徐承佑，“记下她的电话。”

　　“哦。”徐承佑连忙答应。

　　“等我时间允许的时候，徐承佑会通知你的。”猿人对赵秋辰说。

　　赵秋辰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猿人刚刚改变了注意：“就是说，你同意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