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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舊書該修了 ...

  •   男人名叫周明,在一家貿易公司做中層管理。他背靠著冰冷的玻璃櫃檯,似乎這樣才能支撐住發軟的雙腿,斷斷續續地開始講述,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是……是山上『寂光寺』的一位老師父。」他嚥了口唾沫,喉結劇烈滾動,「我實在沒辦法了……我女朋友小婉,兩個月前失蹤了。警察找遍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最後的監控,只看到她往城西老碼頭那邊去了……」

      周明的眼神開始渙散,陷入那段恐怖的回憶。

      「從上週開始,我就不對勁。家裡總是潮濕的,牆角滲水,怎麼都弄不乾。晚上睡覺,明明關緊了門窗,卻總感覺有冷風往脖子裡鑽,還……還聽見女人哭,很細,很遠,像是從水管子裡傳出來的……我找過人看,說是驚嚇過度,神經衰弱,開了藥,一點用沒有。」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雙手無意識地攥緊。

      「三天前的晚上,我實在受不了,開車亂逛,不知怎麼就開到了寂光寺山下。半夜,寺門早就關了,我在門口臺階上坐著,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一個老和尚,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側門那裡,看著我。」

      周明抬起頭,看向沈契,眼裡混合著恐懼與一絲敬畏。

      「他什麼都沒問,就看了我一眼,然後說:『施主肩頭重得很,跟我來吧。』他帶我進了寺裡一間從不對外開放的禪房,點了香,念了很長一段經。說實話,念經的時候,我確實感覺輕鬆了一點,那哭聲好像遠了。可經一停,那種濕冷黏膩的感覺又回來了,甚至更重!」

      「老師父最後嘆了口氣,說:『老衲修為有限,只能暫壓,此事根由不在寺中,需得了結根源。』他告訴我,出山門左轉,下山後第一個巷子,有間『沈記雜貨』,去尋一位沈先生。」周明一字一頓地重複著老僧的話,「『就說——舊書該修了。』」

      「舊書該修了……」沈契默唸了一遍這句接頭暗語,臉上沒什麼波動。這老和尚,倒是會省事,直接把麻煩打包送他這兒了。

      「然後呢?」沈契問,目光示意了一下櫃檯上的木梳。

      「然後……」周明的臉色更加慘白,「老師父讓我今天傍晚再來。我去了,他交給我一個舊木盒子,就是裝這梳子的。他說……這梳子是我女朋友的,是『緣頭』。讓我帶著它來找您,說『舊書該修了』……我、我一路上,感覺盒子越來越重,越來越冷,裡頭好像還有聲音……我快嚇瘋了……」

      沈契沒理會他的崩潰,伸出手,用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那溼漉漉的木梳。

      一股強烈的、充滿絕望與不甘的陰冷氣息,順著指尖猛地竄上來,同時伴隨的,還有一些破碎的畫面閃過——翻湧的渾濁河水,扭曲的水草,一雙努力向上伸卻不斷下沉的手,以及……一張模糊的、帶著詭異笑意的蒼老面孔?

      畫面閃逝極快,且混亂不堪。

      沈契收回手,指尖已經凝了一層淡淡的白霜,他隨手在褲子上抹掉。問題確實在水裡,但不止是普通的水鬼索命。那股陰氣裡,摻雜著一絲極其隱晦的、人為的惡意。

      「你女朋友失蹤前,有沒有什麼異常?接觸過什麼特別的人,或者收到過奇怪的東西?去老碼頭做什麼?」沈契的問題直接而冰冷。

      周明努力回想,痛苦地抓著頭髮:「沒有……真的沒有!小婉就是個普通文員,性格有點內向,朋友不多。那陣子她工作不順,心情不好,說想一個人靜靜……老碼頭那邊早就廢棄了,荒得很,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去那裡……對了!」

      他忽然抬起頭:「大概失蹤前一個月,她好像說過,在舊貨市場淘了個挺有意思的老鏡子,擺在家裡。但我去她住處看過,警察也檢查過,沒什麼特別的老鏡子啊……」

      老鏡子?沈契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這資訊看似無關,但在這一行裡,「鏡」與「水」往往有著玄妙的聯繫,都是容易映照、連通甚至困住某些東西的媒介。

      「她生辰八字。」沈契突然道。

      周明報了出來。沈契心裡默算,臉色更沉了幾分。陰年陰月陰日生,命格偏弱,易招陰祟。這種命格的人,在某些「行家」眼裡,簡直是上好的材料。

      「你身上,最近有沒有出現什麼不對勁的痕跡?比如,睡醒發現身上有莫名的水漬,或者,」沈契盯著周明的眼睛,「在某些光滑的東西表面,看到不屬於自己的倒影?」

      周明渾身一顫,猛地擼起自己的左臂袖子。在他蒼白的手腕內側,赫然有幾個淡青色的、指頭大小的印記,隱約能看出是手指的形狀,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抓握過。

      「這……這是我前天早上醒來發現的!我發誓睡覺前絕對沒有!」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沈老闆,沈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多少錢我都給!小婉是不是已經……已經……那她為什麼還要纏著我啊!」

      沈契沉默地看著他手腕上的“水鬼抓痕”,又看了看他肩上那團越發濃重、幾乎要滴下來的濕影。這不是簡單的糾纏。水鬼找替身,通常是直接拖下水。這種緩慢的侵蝕、通過物品傳遞陰氣、還留下如此清晰的痕跡……更像是一種標記,或者說,一種緩慢的替換儀式。

      「不是她纏著你。」沈契終於開口,聲音在昏暗的店裡顯得格外清晰冰冷,「是有人,通過她,在『釣』你。或者說,在釣像你這樣,與她有密切牽連、陽氣又不足以抵抗的生人。」

      周明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沈契不再解釋。他轉身走到店鋪最深處,那裡堆著幾個蓋著油布的大木箱。他掀開其中一個,裡面沒有雜貨,而是整齊擺放著一些古怪的東西:成卷的暗紅色絲線、大小不一的古舊銅錢、幾把色澤暗淡的木劍、一些封在陶罐裡的粉末,以及幾個扁平的、刻滿符文的木盒。

      他取出一卷紅線,一把看起來最舊、邊緣甚至有些腐蝕的銅錢,又拿了一個巴掌大的空白黃紙摺成的方袋。回到櫃檯前,他將紅線繞在那把滲水的木梳上,纏了幾圈,打了個複雜的結,然後將銅錢壓在結上。說也奇怪,那不斷滲出的水珠,速度明顯緩慢了下來。

      接著,他拿起那個黃紙袋,對周明說:「手,伸出來。中指。」

      周明不明所以,但還是顫抖著伸出了手。沈契動作極快,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在他中指指腹上一刺,擠出一滴鮮紅的血珠,迅速抹在黃紙袋表面。血液並未暈開,反而像是被紙張吸收了一般,留下一個暗紅的印子。

      「這是『寄魂袋』,暫時隔斷它通過這把梳子對你的直接影響,也阻斷你身上的『標記』向外傳遞訊息。」沈契將木梳連同紅線銅錢一起放入紙袋,折好袋口。那不斷散發的陰冷氣息頓時被隔絕了大半。

      「現在,帶我去她失蹤的地方。老碼頭。」沈契語氣平淡,卻不容拒絕。「要想活命,就把你知道的關於她那段时间的所有細節,路上全告訴我。任何一點你覺得不重要的,都可能關鍵。」

      他看了一眼窗外徹底暗下來的天色,補充道:「有些事情,必須在該做的時候做。」

      周明看著被收進紙袋的木梳,又看看沈契那張在昏黃燈光下沒什麼表情的臉,不知為何,那冰冷的平靜反而給了他一絲希望。他用力點頭,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沈契不再多言,走到店門後,從掛鉤上取下一件半舊的深灰色外套穿上,然後拉開了捲簾門。

      夜風帶著都市特有的喧囂與塵土味灌入小店,衝散了原本濃郁的陳舊氣息。

      沈契率先踏入門外的夜色中,周明慌忙跟上。雜貨鋪的鐵門再次落下,鎖好。「暫停營業」的牌子在夜風中輕輕晃盪。

      城市的霓虹在遠處閃爍,而他們要去的地方,是燈火照不見的漆黑水岸。

      淨穢人的工作,才剛剛進入正題。而契約的代價,已悄然掛在了賬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舊書該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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