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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老祖 ...

  •   門內是向下的水泥階梯,深不見底,濃烈的霉味與陳年汙穢氣息撲面而來,織布機的哐噠聲與細密穢語在此匯聚成令人頭暈的轟鳴。

      階梯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地下蓄水池改造的空間。池水幽黑如墨,散發惡臭。水池中央,佇立著一台巨大的、鏽跡斑斑的老式織布機,正無人自動,緩緩運轉,每一聲「哐噠」都震得水面漾開漣漪。

      水池邊緣,密密麻麻擺放、懸掛著上百面大小不一、汙濁破損的鏡子,構成一個令人眩暈的鏡陣。每一面鏡子裡,都映照著織布機,也映照出無數扭曲晃動的灰白人影——正是此前所見的旗袍背影,它們被困鏡中,隨織機聲痛苦掙扎。

      而在織布機正對面,一個以淤泥、血痂和破碎鏡片壘成的簡陋祭壇上,盤坐著一個乾瘦如骷髏、披著破舊雨衣的老者。正是沈契在「問影」中見到的「老祖」!他雙眼緊閉,雙手按在膝上一面最大的圓鏡邊緣,鏡面幽光流轉,與整個空間的穢氣共鳴。

      「終於……引來了。」老祖睜開眼,瞳孔渾濁發黃,盯住沈契,聲音嘶啞如銼刀刮鐵,「小輩,壞我『水藥』,盜我『信物』,還敢闖我『鏡壇』」……正好,用你這身有點門道的血氣,補我爐鼎!」

      他乾枯手掌猛地一拍鏡面!

      整個空間的鏡子同時劇震!所有鏡中的灰白人影齊齊發出無聲尖嘯,掙扎欲出。池中黑水沸騰,數道由污水、爛泥和水草糾結而成的粗大觸手猛然竄出,抓向沈契與周明!織布機運轉驟然加速,哐噠聲連成一片,震得人氣血翻騰,穢語直灌腦海。

      周明抱頭悶哼,腕上符印紅光急閃,抵禦著侵蝕。沈契將他推向一根結實的水泥柱後,低喝:「握緊石頭,別看鏡子!」

      同時,他動作快如閃電。揹包敞開,那瓶「旱煞沙」傾瀉而出,灑向撲來的汙水觸手。至陽燥烈的沙礫與至陰污水接觸,爆發出劇烈「嗤嗤」聲響與大量惡臭白煙,觸手畏縮潰散。

      沈契不退,竟縱身躍上池邊殘破的走道,直衝祭壇!手中銅刀脫手,化作一道黃光,直射老祖面門!

      老祖冷笑,身前圓鏡幽光一盛,竟將銅刀「吞」入鏡面半截,卡住不動。他另一隻手捏訣,池中黑水再次湧動,更多觸手纏向沈契下盤。

      就是現在!

      沈契等的就是對方分神操控鏡子與污水的這一瞬。他從懷中掏出那面處理過的舊旗袍鏡,將鏡面對準了老祖身前那面最大的圓鏡。

      以鏡照鏡!

      旗袍鏡本身已無邪祟,但它作為「鏡類媒介」的屬性被沈契以特定手法激發。兩鏡相對的剎那,圓鏡中流轉的幽光猛地一亂,映出的老祖影像劇烈晃動、重影。老祖悶哼一聲,對鏡子的操控出現了瞬間的紊亂。

      沈契抓住這電光石火的機會,左手雷擊木楔狠狠擲出,不是擊向老祖,而是射向那台巨大的織布機核心!

      「咔嚓!」木楔深深嵌入織布機古老的木質框架。至陽雷擊之氣爆發,織布機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運轉驟然變調、減緩。整個空間的穢語與迴音為之一弱。

      「你敢!」老祖驚怒交加,再也無法穩坐,猛地起身。但他與鏡陣、織機、污水池的邪術連結,因這連續干擾而出現了裂痕。

      沈契眼神依舊冰冷銳利,看向那無數鏡中掙扎的灰白人影,尤其是其中幾個身形與小婉相似的女性虛影。

      他對水泥柱後的周明厲聲道:「周明!喊她的名字!現在!用你心裡還剩下的所有力氣喊!」

      周明雖被穢語侵擾、感官遲鈍,但聽到指令,腦中那點餘燼般的執念轟然燃燒。他掙扎著站起,無視周圍可怖景象,對著那一片鏡陣,用盡靈魂深處最後的力氣,嘶聲吶喊:

      「小婉——!!!」

      這一聲,不包含被契約抽走的「恨意」,卻凝聚了他支付代價後僅存的、最純粹的呼喚與確認。聲音在邪術空間中迴盪,竟暫時壓過了穢語與織機噪音。

      鏡陣中,一道穿著現代衣物、身影格外淡薄的女性虛影,猛地一震,停止了隨波逐流的掙扎,緩緩「轉頭」,空洞的「視線」似乎望向了聲音來源……

      小婉殘魂的異動,成了壓垮邪術平衡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源自至親(即便情感已抽離)的強烈呼喚,與她殘魂本能的回應,形成了一股微弱卻純粹的「牽絆」之力,瞬間擾亂了鏡陣對魂魄的絕對禁錮。

      「蠢貨!壞我大事!」老祖目眥欲裂,乾枯手掌瘋狂拍擊圓鏡,試圖穩住陣腳。更多污水觸手從池中暴起,但不是攻向沈契,而是捲向那片鏡陣,想要強行鎮壓小婉和其他躁動的魂魄。

      沈契要的就是這個瞬間——對方陣腳大亂,邪術力量分散。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將揹包中最後幾樣東西同時用出。那枚得自碼頭的黑色指甲片被他用紅線繫住,指尖逼出一滴精血點在上面,隨即如同甩出暗器般,射向祭壇上那面最大的圓鏡!

      「以信破信,溯源歸真!」

      指甲片撞上鏡面,沒有碎裂,反而像水滴融入水面,瞬間消融。鏡中屬於老祖的影像猛地扭曲,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這枚「信物」與老祖邪術同源,此刻被沈契用精血強行激發其本源聯繫,等於在他自己的術法核心上狠狠釘入了一根「倒刺」!

      圓鏡鏡面「咔嚓」一聲,裂開數道細紋!幽光急速黯淡。

      與此同時,沈契點燃「斷流符」,就著斷流符的火焰燃燒纏髮木梳,木梳遇火即燃,升起一股夾雜著焦髮味的青煙,卻奇異地飄向鏡陣中小婉殘魂的方向,如同指引。

      「周明,接著喊!別停!」沈契喝道,自己則咬破舌尖,一口至陽的舌尖血噴在手中的黃銅小刀上。小刀嗡鳴,泛起一層灼熱的金紅色光暈。

      他腳下踏著玄奧步法,避開一條襲來的污水觸手,身形如電,直撲已現裂痕的圓鏡和後方驚怒失措的老祖!

      老祖狂吼,不再顧忌反噬,雙手黑氣繚繞,竟從祭壇下抽出一把鏽跡斑斑、卻散發著濃烈血煞與水腥氣的老式河工鏟,劈頭蓋臉朝沈契砸來!勢大力沉,帶起腥風。

      沈契不閃不避,眼神銳利如刀,看準縫隙,手中蘊含舌尖陽血與破穢之力的銅刀,化作一道金紅厲芒,不是格擋,而是直刺老祖心口!

      「噗嗤!」

      鏟刃擦過沈契肩頭,帶起一蓬血花。但他的銅刀,也精準地貫入了老祖乾瘦的胸膛!

      沒有大量血液噴出。傷口處湧出的,是粘稠發黑的淤泥和渾濁的水液!老祖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嚎,周身邪氣劇烈動盪,眼中渾濁光芒急速暗淡。

      「你……你竟敢……毀我法身……」老祖踉蹌後退,靠著破裂的圓鏡,怨毒無比地瞪著沈契。

      「法身?不過是竊取生機、污穢纏身的朽殼罷了。」沈契臉色蒼白,肩頭血流如注,但握刀的手穩如磐石。他猛地抽回銅刀,帶出更多黑水淤泥。

      老祖氣息急劇衰落,他與鏡陣、織機、污水池的邪術連結因核心受創而開始崩潰。

      咔嚓、咔嚓……

      周圍的鏡子,一面接一面地破裂。鏡中那些灰白人影,隨著鏡面破碎,如同得到解脫,身影逐漸淡化、消散,只留下最後一絲微弱的、彷彿嘆息般的解脫之意。

      織布機發出一連串刺耳的金屬扭曲聲,最終「哐當」一聲巨響,徹底停止了運轉,無數零件崩散。池中黑水不再沸騰,觸手軟軟地垂落、融化,恢復成普通污水。

      穢語消失了。

      空間裡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聲,以及鏡片持續跌落的清脆聲響。

      周明扶著水泥柱,呆呆地看著鏡陣方向。在那片逐漸消散的淡薄虛影中,他彷彿看到小婉的殘魂,朝著他的方向,極輕、極淡地,點了一下頭。

      然後,便隨同其他解脫的魂魄光影,一齊消散於無形。

      沒有言語,沒有眼淚。但他空茫的心底,那點一直燃燒的餘燼,彷彿也得到了某種平靜的熄滅。

      他知道,她「走」了。至少,不再受苦了。

      老祖的身體開始迅速乾癟、崩解,如同風化的泥塑。他死死盯著沈契,用最後的力氣嘶聲道:「你……你以為完了?這筆賬……沒那麼容易了……後面……還有……」話未說完,整個人徹底化作一攤散發惡臭的黑水與塵埃,只剩下那柄鏽蝕的河工鏟和破裂的圓鏡哐當落地。

      沈契喘著粗氣,用未受傷的手撐著膝蓋。他看了一眼老祖消亡之處,眼神沉凝。

      迅速處理了一下肩頭傷口,灑上止血消炎的藥粉簡單包紮。然後走到那攤灰燼前,小心地將那柄邪氣未散的河工鏟和幾塊最大的圓鏡碎片收起,用特製的油布包好。這些是重要的「物證」。

      他環顧一片狼藉的地下空間,邪術源頭已破,此地的陰穢之氣會逐漸自然消散,但可能需要很長時間。不過至少,不再會有新的害人邪術從此誕生。

      「走了。」沈契對周明說道,聲音帶著疲憊。

      周明默默點頭,跟在他身後。兩人沿著來路,艱難地返回地面。

      當他們終於走出廠房缺口,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但相對乾淨的空氣時,東方的天際,已經泛起了一抹極淡的魚肚白。

      漫長而凶險的一夜,終於過去。

      回程的車上,兩人都很沉默。周明看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逐漸甦醒的城市街景,眼神依舊空茫,但似乎少了些東西,又多了些難以言喻的平靜。

      沈契閉目養神,肩頭的傷隱隱作痛,腦海中卻梳理著今夜所得:河工邪術、鏡陣、織機、水替之術的具體應用。

      將周明送回公寓後,沈契給了他一小瓶安神的藥汁。「喝了,睡一覺。你身上的『標記』隨著邪術源頭被破,會逐漸淡化。契約的代價……」他頓了頓,「『恨意』已抽離,不會回來。但其他情感是否恢復,看你自身造化。至於暫借的『痛覺』和『危險直覺』,三天後自會歸還。」

      周明接過藥瓶,低聲道:「謝謝您,沈老闆。」他頓了頓,又問,「小婉她……」

      「執念已解,殘魂歸去。對她而言,是解脫。」沈契語氣平靜。

      周明點了點頭,沒再說話,轉身進了公寓樓。

      沈契看著他消失在門後,也轉身離開。

      回到「沈記雜貨」,天色已大亮。他鎖好門,進入工作間,將染血的外衣處理掉,仔細清洗傷口並重新上藥包紮。然後,他將今晚收集的河工鏟、鏡子碎片,連同之前碼頭的指甲片等物,分門別類,貼上標籤,妥善封存。

      做完這一切,他才在舊藤椅上坐下,長長舒了一口氣。

      疲憊如潮水般湧來。

      但腦海中,那「老祖」臨死前怨毒的話語,卻不斷迴響——淨穢人的路,還很長。

      他肩上的傷,和體內那份古老的契約,都在無聲地提醒他這一點。

      窗外,陽光終於刺破雲層,灑了進來。

      新的一天開始了。

      但有些隱藏在陽光下的陰影,才剛剛開始蠢蠢欲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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