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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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砾母的决定像一道冰水劈头浇下,瞬间驱散了苏棠因寒冷和饥饿而生的混沌。出去?追踪蹄印?狩猎?用他们现在这残破的状态?
这无异于自杀。
但她看着砾母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燃烧着最后疯狂与决绝的眼睛,看着“骨针”因为恐惧和渴望而扭曲的年轻面庞,再看看洞穴深处无声无息躺着的“燧手”和几乎失去生命迹象的孩子——她明白,留下,同样是慢性死亡。蹄印的出现,如同在漆黑深井中垂下的一根细弱蛛丝,明知可能一扯就断,却也是唯一的攀援方向。
砾母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她迅速做出了安排。她将熟睡(或者说昏迷)的孩子用所有能找到的柔软兽皮和干草仔细包裹,安置在洞穴最深处、相对避风且远离那个危险缝隙的角落,旁边放了一小皮囊融化的雪水。然后,她走到“燧手”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尽管知道他可能听不见。最后,她拿起疤面留下的、最锋利的那把石刃匕首(之前一直由她保管),又抄起苏棠制作的那几根最尖锐的骨锥和木刺,将其中一部分分给“骨针”和苏棠。
“骨针”得到了一根较长的木刺(勉强算短矛)和一把小石片。“骨针”紧紧握住,指节发白,眼中既有对武器的依赖,也有对即将踏出安全区的恐惧。
苏棠则分到了一根尾部绑着皮绳的骨锥(便于投掷或抓握)和一把边缘锋利的石片。武器入手冰冷沉重,却给不了她丝毫安全感,反而提醒着她即将面对的血腥与危险。
砾母自己带上了最粗壮的短棍、石刃匕首和另外两根骨锥。她又从所剩无几的物资中,拿出最后几根坚韧的皮绳,以及一小块珍贵的、含有树脂的干硬木片(或许是用来必要时引火的)。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战术布置。砾母只是最后检查了一遍洞穴,确保孩子和“燧手”被安置妥当,然后,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率先动手,开始搬开堵门的石头。
更冷冽、更清新的寒风立刻涌入,带着雪原特有的凛冽气息,瞬间让三人都打了个寒颤。但这也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因久困洞穴而生的萎靡。
砾母第一个侧身钻了出去,站在洞口外的雪地上,警惕地环顾四周。“骨针”紧随其后,苏棠最后一个出来,反身尽量将石头推回原位,遮住洞口,尽管作用有限。
外面天光清冷,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但视野比洞穴内开阔了无数倍。无边无际的苍白雪原在眼前展开,起伏的雪丘如同凝固的巨浪,一直延伸到模糊的地平线。寒风卷起干燥的雪粉,在空旷处打着旋。远处的猛犸象骨架如同巨人的墓碑,静默地矗立。
新鲜而清晰的蹄印,就在前方不远处,深深烙印在松软的雪面上,一路向着东南方向延伸。蹄印边缘锐利,没有多少新雪覆盖,印证了它们的“新鲜”。
砾母蹲下身,仔细查看蹄印的形状、大小和步幅,又抬头顺着蹄印方向望了望,似乎在判断猎物的种类、体型和可能的移动速度。她的脸色凝重,显然明白追踪这样体型的动物意味着什么。
但她没有退缩。她站起身,对“骨针”和苏棠做了一个“跟上”、“保持安静”、“注意观察”的手势,然后便压低身体,沿着蹄印的边缘,开始快速而谨慎地移动。
追踪开始了。
每一步都踩在及膝深的松软积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原上显得格外刺耳。砾母尽量选择蹄印旁边更硬实或有阴影遮蔽的路线,但速度依然不可避免地缓慢。寒冷很快再次攫住了他们。单薄的兽皮在无遮无挡的冰原寒风面前形同虚设,手脚很快冻得麻木,脸颊像被刀割。更可怕的是体力的快速流失,饥饿带来的虚弱感在剧烈运动下被放大,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砾母始终走在最前面,她的步伐带着一种原始的、属于猎手的韵律,时而停顿观察蹄印和周围环境,时而加速通过开阔地带。“骨针”紧紧跟在她身后,握紧武器,紧张地左顾右盼。苏棠落在最后,既要努力跟上,又要时刻警惕身后和两侧的动静。雪原看似空旷死寂,但任何一个小雪堆或岩石阴影后都可能潜藏着危险。
他们追踪了大约半个时辰(苏棠的模糊估计),翻过几道平缓的雪坡,蹄印依旧清晰地向东南延伸,进入了一片相对低洼的、布满巨大黑色乱石的区域。这里地形更加复杂,风被岩石阻挡,积雪相对浅一些,但视野也被嶙峋的巨石分割得支离破碎。
砾母的速度明显放慢了,她变得更加警惕,几乎是一步一停,仔细聆听任何异响,观察岩石间的缝隙。“骨针”也屏住了呼吸。
苏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种地形,太适合伏击了——无论是对猎物,还是对他们这些追踪者。
果然,就在他们绕过一块房子般大小的巨岩时,前方的砾母猛地刹住了脚步,身体瞬间伏低,同时向后做了一个极其凌厉的“停止”、“隐蔽”手势!
“骨针”和苏棠立刻僵住,各自就近躲到岩石的阴影后。
砾母紧贴着岩壁,小心地探出半个头,向前方窥视。
苏棠也从她藏身的石缝间,顺着砾母的目光望去。
前方大约五十步外,乱石区的边缘,雪地稍微开阔一些的地方,蹄印的尽头——
是猎物。
但不是一只,而是一小群。
大约四五头体型庞大、肩背高耸、披着浓密肮脏棕灰色长毛的动物,正低头在雪地里刨食着什么。它们有着粗壮的四肢,宽大的蹄子,短而粗的脖子上顶着沉重的头颅,头顶向前弯曲着一对巨大的、分叉的角。
猛犸象的近亲?某种冰原巨角兽?苏棠无法确切命名,但她知道,这些家伙的体型远超他们的预期,任何一头都足以轻易踩死他们。它们看起来笨重,但厚实的毛皮和巨大的体型意味着惊人的防御力和力量。
而且,是群居。
砾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显然,她也意识到,以他们三人的状态和武器,正面攻击这群巨兽,纯属找死。
但蹄印到此,猎物就在眼前。放弃?空手而归?那出来冒险的意义何在?
砾母的眼神急速闪烁,显然在疯狂思考。她的目光扫过那群巨兽,扫过周围的地形,扫过身后紧张的“骨针”和脸色苍白的苏棠。
就在这时,兽群中似乎发生了一点骚动。一头体型稍小、看起来较年轻的巨兽离开了群体,慢悠悠地朝着他们藏身的乱石区边缘走来,似乎被某处岩石缝隙里可能存在的苔藓或地衣吸引了。
机会!
落单的、相对年轻的个体!距离兽群有一段距离!而且正在靠近复杂地形!
砾母眼中精光一闪!她立刻对“骨针”和苏棠做出了一连串快速而明确的手势:分散!埋伏!岩石后!等它靠近!攻击要害!眼睛!喉咙!腹部!
这是唯一的机会!伏击落单者,争取一击致命或重伤,然后必须在其他巨兽反应过来前,带着能带走的肉块,迅速撤离!
没有时间犹豫。砾母率先向侧前方一块更高大的岩石后潜去。“骨针”咬着牙,握着短矛,溜向另一块较低的石头后面。苏棠则被砾母示意,留在原地,利用她藏身的这块岩石和旁边的缝隙作为掩护和攻击位置。
那头年轻的巨兽浑然不觉,迈着沉重的步伐,慢吞吞地靠近,巨大的头颅低垂,喷出团团白气,宽大的鼻孔翕动着,似乎在嗅探岩石缝隙里的气息。
距离在缩短。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苏棠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死死攥着骨锥和石片,手心里全是冷汗。她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也能听到旁边“骨针”粗重压抑的喘息。
十五步……十步……
巨兽巨大的身影已经笼罩过来,投下浓重的阴影。它身上浓密长毛间夹杂的冰凌和污垢都清晰可见,那股浓烈的、混杂着草腥和体味的野兽气息扑面而来。
就是现在!
砾母如同捕食的阴影,从高大的岩石后猛然窜出!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低伏,速度快得惊人,手中的石刃匕首在清冷天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直刺向巨兽靠近她那一侧的后腿关节内侧——那里相对柔软,且是承重要害!
几乎同时,“骨针”也从藏身处跳了出来,他年轻气盛,加上极度紧张,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喊,挺着那根木刺,胡乱地刺向巨兽的侧腹!
巨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猛地扬起头颅,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混杂着痛楚和愤怒的咆哮!砾母的石刃匕首深深扎入了它的后腿关节,鲜血瞬间涌出!但巨兽的皮糙肉厚超出了预计,这一击并未立刻让它失去行动能力,反而激发了它狂暴的凶性!
它猛地扭转身躯,受伤的后腿重重踏地,震得雪沫飞扬!巨大的头颅甩动,那对分叉的巨角带着千钧之力,横扫向冲过来的“骨针”!
“骨针”哪里见过这等声势,吓得魂飞魄散,刺出的木刺只浅浅划破了巨兽厚实的毛皮,就被那横扫而来的巨角阴影笼罩!他尖叫一声,连滚爬爬地向后扑倒,险之又险地躲开了致命一击,但肩膀还是被角尖擦到,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砾母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立刻向后急退,同时朝着苏棠藏身的方向厉声喊了一个音节——那是命令她动手的信号!
苏棠被眼前这电光石火间的血腥搏杀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直到砾母的吼声传来,她才猛地回过神。
那头受伤的巨兽因为疼痛和愤怒,暂时将注意力集中在砾母和倒地的“骨针”身上,庞大的身躯正好将相对脆弱的侧后方,暴露给了苏棠藏身的方向!
没有时间思考!
求生的本能和一连串遭遇磨砺出的狠劲,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惧!
苏棠从岩石后猛地跃起!她不是冲向巨兽,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根尾部绑着皮绳的骨锥,朝着巨兽因为扭头咆哮而暴露出的、近在咫尺的脖颈侧面,狠狠投掷了过去!
骨锥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直线,“噗嗤”一声,深深扎进了巨兽颈侧厚皮下的筋肉之中!虽然因为角度和力量有限,未能命中更致命的咽喉或大动脉,但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异物侵入,让巨兽的咆哮骤然变成了凄厉的惨嚎!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起来,试图甩脱颈侧的骨锥,动作也因此出现了瞬间的僵直和失衡!
就是这一瞬间!
砾母如同鬼魅般再次扑上!她放弃了石刃匕首(还卡在巨兽后腿关节里),手中换上了另一根更长的、苏棠制作的、前端被刻意磨出倒钩的骨锥!她瞄准巨兽因为痛苦而微微张开的眼睛,用尽毕生力气和速度,狠狠刺了进去!
“噗——!”
沉闷而令人牙酸的穿刺声。
滚烫的鲜血混合着浑浊的液体,从巨兽的眼眶中迸溅出来!
巨兽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垂死般的哀嚎!整个身躯如同山崩般向一侧倾倒,疯狂地在地上翻滚、挣扎,巨大的蹄子胡乱蹬踏,将雪地和碎石搅得天翻地覆!
“跑!!!”砾母嘶声大吼,甚至顾不上去捡掉落的武器,一把拉起吓得瘫软在地、肩膀流血的“骨针”,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乱石区深处、远离兽群的方向亡命奔逃!
苏棠也反应过来,转身就跑!身后是巨兽垂死的疯狂挣扎和惊天动地的声响,以及远处兽群被惊动后发出的、充满愤怒和狂暴的咆哮!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他们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战果,来不及割取哪怕一小块肉。
狩猎,在瞬间演变成了血腥的刺杀,然后立刻变成了惨烈的、与死亡赛跑的逃亡。
猎物垂死,但他们能否活着带走战利品,或者,能否活着离开这片即将被愤怒兽群淹没的乱石雪原,成了未知数。
冰冷的空气灼烧着肺部,积雪阻碍着脚步,身后是越来越近的、如同雷鸣般的兽群奔腾声和愤怒的咆哮。
生的希望,与死的阴影,在苍白的雪原上,展开了一场更加残酷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