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与玫瑰》予川

10、 无归处

　　华清岚又看见了那片墓园。
　　她眼前的墓园已经有些年月了，方正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细雨中，一排排，一列列，很整齐。灰色的基调配上暗色的背景，她自嘲地想，似乎很衬她身上的黑色孝衣呢。
　　那一年，她多少岁来着？
　　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一年很多雨，整座城市，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缝隙，都有着潮湿的味道。她模糊地想，那年的记忆应该就这样被无处不在的雨水浸湿，然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腐朽了吧。
　　但有些东西，是跗骨的斑纹，任岁月如长河无尽，也会固执地停留在时间缝隙。
　　苍老的爷爷站在她的身边，她牵着爷爷枯瘦的手，两人没有撑伞，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身前的一方墓碑，只有一方，上面什么都没有，但她知道，在那下面，躺着两个人的尘埃。他们对她而言，有特定的称呼，有特殊的意义。
　　他们是她的父亲与母亲。
　　“哎，醒醒，醒醒，我们到了！”
　　迷蒙中，有什么在推着自己，耳边有人在叫嚷着什么。华清岚皱了皱眉，用尽所有的毅力，才将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眼前开始有了光亮，莫名地，她想起了一句被用到烂熟的话——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晃了晃还自一团浆糊的脑袋，暗自自嘲道：“华清岚，你什么时候这么文艺了？”
　　直到此刻，她眼前原本模糊成一片的光影才算有了确定的形状。
　　“战，侠歌？已经到英国了吗？”
　　没奈何地翻了个白眼，战侠歌没好气地说道：“废话！不然叫醒你干嘛？我说，蠢女人，你上辈子是猪吗？你居然睡了一路！”
　　无视身边的不明吐槽物，华清岚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浑身的筋骨。补够了睡眠，她的心情可不是一般的好，所以她决定不和他计较。
　　“好了好了，下去吧，野狼他们早就在下面等了。”见华清岚居然没有按照国际惯例回嘴，战侠歌讨了个没趣，无趣地摸了摸鼻翼。
　　华清岚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她其实心里有一些说不出缘由的不安，她疑惑地自问——是因为那个梦吗？
　　但这隐晦的不安在她下直升机后，就被她彻底抛在脑后了。
　　没办法，谁叫她眼前所看见的实在是太让她震撼了 。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条笔直的林荫道，是由上好的青砖石铺就的，每一块都很整齐，块与块之间就算她再如何睁大眼睛也看不见缝隙。道路两旁种着一排排枫树，现在正值深秋，叶冠皆为绯红，繁茂的枝桠在她头顶交汇，紧密地纠缠在一起，枝叶相依，再分不清，拉不开，扯不断。触目所见，只是一片红云，遮天蔽日。
　　青色的石砖上有飘零而落的血色枫叶，再衬上散落的斑驳光影，出人意料的和谐。
　　有清风拂面，原本平静的血色云霞有了波澜，层层叠叠。
　　“真的，像湖一样。”恍然间想起曾经玩过的一款叫《古剑奇谭》的游戏，里面就有一个叫“红叶湖”的地方，出人意料的相似。
　　“还愣着干什么？想看以后有的是机会，还不快跟上！”走在前面的战侠歌不耐烦地催道。
　　“啊？哦，就来。”回过神来的华清岚紧走几步，跟上了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的战侠歌等人的脚步，嘴里小声嘀咕着：“真是没情调的家伙！”
　　众人走到了一所带着典型英伦风格的别墅门前，这扇门很奇怪，因为华清岚找遍了上下，也没看见门把手。
　　战侠歌踏出一步，将右手食指抵在门上的一个凹陷处，不一会儿就收了回来，但眼尖的华清岚还是发现他的食指上多了一个细小的伤口，像是针孔。
　　等了大概有半分钟，门竟然自动打开了！
　　华清岚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蔷薇弯了弯形状美好的朱唇，解释道：“刚刚，门上探出了一个细小的针头，吸取了头儿的一点血液，将从中分析出的DNA与它记忆库中的进行对比，如果吻合，门自然就开了。”
　　“那要是不吻合呢？”华清岚好奇地问。
　　“呵呵，”蔷薇诡秘地一笑,“你不会想知道的。”
　　华清岚“哦”了一声，不再问了，而是乖乖地随众人进了屋。乘众人不注意时，她大力地搓了搓两只手臂——刚刚，那个笑容让她觉得身上有点儿寒。
　　别墅内装饰得十分豪华舒适，却又不会带给人过于奢靡或缺少内涵的感觉，很明显，别墅的主人是个相当有品位的人。
　　战侠歌目的明确地走上三楼，无视其他的房间，径自打开了一扇房间的门。说明他对这儿不是一般的熟悉。
　　“黑客，你有乐子了，帮我查一下最近那些与我们有仇的人或组织最近的动向，尤其是‘犹大’的。”
　　华清岚走进房间，环顾了一下四周，怀疑自己也许是走进了另一所房子。
　　这间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电脑的电子仪器，还有就是几乎铺满了房间每一个平面的黑色或银色的电缆。与她之前看到的装饰风格简直是格格不入。
　　“嘿，头儿，蔷薇，野狼，野兽！好久不见，你们不是去做笔大买卖去了吗？出事了？”
　　正面对着电脑屏幕的黑客转了一下身下的转椅，改成面对着战侠歌，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哈利波特式黑色圆框眼镜，亲热地打了声招呼。他身后的电脑屏幕上，正像刷屏般地倾泻着数据流，让只不过是瞟了一眼的华清岚颇有眼花缭乱之感。
　　“哟！还有个小美女，头儿，你泡妞技术见长啊！小弟自愧不如。”看到站在战侠歌身边的华清岚，黑客促狭地笑了。
　　“滚你妈的！我和她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少把你的龌龊思想加我身上。她的事我待会儿告诉你，现在给我办正事，赶紧的。”战侠歌响亮地爆了一句粗口。华清岚则很不给面子地怒视着黑客——拜托，她看上谁也不会看上旁边这个挫人好不好。
　　“喂喂喂，我的思想哪里龌龊了，明明纯洁的像处女一样好不好？”说归说，黑客手下动作却不慢，运指如飞，敲击着键盘，发出清脆不绝的轻响。他已经开始凭借自己高超的电子技术，在各个组织的信息库中找寻所要的讯息。
　　“好了，头儿，找到了。”敲击了一下回车键，黑客示意战侠歌过来看。
　　战侠歌等人凑过头，仔细地看了看黑客搞到的信息，脸色阴沉了下来。
　　“果然是‘犹大’就知道是这帮不安分的家伙。他们就不能别随便向我们伸爪子？”战侠歌语气不善地咒骂着。
　　“头儿，都骑到我们头上来了，不还以颜色，我们的脸可就丢大了！”性格暴躁好战的野兽就差没直接冲到“犹大”的老巢去了。就连一向沉稳地野狼眼中也多了一丝精光。
　　“废话，你什么时候见过‘狼牙’吃亏？放心吧！我心里已经有打算了，到时候，就算不能让‘犹大’伤筋动骨，至少也得脱层皮。”战侠歌胸有成竹地笑道。
　　“好了好了，黑客，你这里有吃的吗？准备一下。坐了那么久的直升机，肚子饿死了。”随意地拍了一下黑客的头，战侠歌直起了身。
　　“哎，头，熟归熟，你再拍我的头当心我翻脸啊！”黑客不满地拍掉战侠歌还放在他头上的手——他最讨厌别人拍他的头了。
　　“哼，我就拍，你能拿我怎么样？”
　　看着战侠歌得瑟的表情，黑客却只能咬牙切齿。能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是他的头儿呢？更重要的是，专注于电子技术的他，战力值基本为零。
　　黑客只好挫败地瞪了一眼战侠歌，无奈地说：“要吃东西是吧？跟我来吧。”
　　跟着黑客来到了餐厅，看着餐桌上摆放的美食，华清岚激动得热泪盈眶。
　　天可怜见的，她这几天啃那又硬又干的压缩饼干，整个人都压缩了一圈！她的爱好之一又是美食，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地吃一顿了，她能不激动吗？
　　战侠歌等人虽然因为“职业需要”，并不是很排斥压缩饼干这类食物，但吃多了也会受不了啊！现在终于回到了“和平社会”，当然要好好调剂一下。
　　于是——
　　“喂，最后一块牛排是我的！战侠歌，快还给我！”
　　“上面又没写你名字，我先抢到的，那就是我的！”
　　“野兽！那是我最喜欢的蔬菜沙拉！”
　　“呵呵，抱歉蔷薇，‘医生’说要我多吃蔬菜。嘿，野狼！小羊腿给我留一只！别全吃光了”
　　“……你要多吃蔬菜。”
　　当餐桌上只剩下杯盘狼藉时，“进食”这项有意义的生理活动终于在一片“和谐友爱”的气氛中结束了。
　　吃饱喝足，每个人都心满意足，蔷薇去浴室洗澡——她归根结底是个漂亮的女人，只要是特殊情况，爱干净是本能。野狼随便冲了个澡就去房间补眠了，他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能在直升机上睡觉。野兽则在健身房里锻炼，挥霍过于旺盛的精力。黑客又“宅”在了那个房间，噼里啪啦地敲击电脑键盘。战侠歌则嘴里叼着根牙签，惬意地靠在沙发上小憩。
　　犹豫了一会儿，华清岚还是坐在了战侠歌对面，踌躇地问道：“那个，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战侠歌愣了愣，吐掉了口中的牙签。
　　华清岚在他的眼中看见了犹豫，原本被遗忘的不安越发清晰了起来。
　　尴尬地摸了摸鼻翼，战侠歌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额，虽然很残酷，但是事实——你应该再也无法回家了，更确切地说，是无法会中国。”
　　“什么？”犹如晴天霹雳，华清岚惊得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怎么可能？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看着华清岚期待的双眸，战侠歌虽然不忍心，但却不得不亲手抽走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没在开玩笑。美军的那个行动，是打着‘打击恐怖主义’的旗号。可实际上，抵抗组织并不能算是绝对上的恐怖主义，美军有着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了防止消息泄露，美军绝对不会让一个目击者活着。如果我没猜错，你，甚至包括你的同事，都会被美军以一个完美的理由死在世界某个角落，也就是说，现在的你，对你的亲人来说，根本就是一个已经死亡的人。所以，你根本就回不去。”
　　“怎么会这样？”华清岚原本清澈有神的双眸彻底失了焦距，像罩上了一层蒙蒙的雾霭。
　　“就算我用我的渠道送你回去，你也只会给身边人带来危险而已。美国那边不会善罢甘休的。”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刺一刀狠得，就决不能拖泥带水，这样，伤口才会好得更快。这是战侠歌的亲身体验所得的经验。
　　再也没有力气站着，华清岚只觉得脚下的大地仿佛在战栗，让她没有办法站的稳当。跌坐在沙发上，身体深深地陷进身下柔软地垫子里，似乎被什么层层包裹，让她窒息。
　　回不去了，已经回不去了吗？
　　空白的大脑无法思考，只能像一台老旧的播放机，重复地放映着单调的语句。
　　那么，她还能去那里？父亲与母亲已经在那个灰色的雨夜里永远离我远去，这一会，甚至不需要假借死神之手，就要和唯一的亲人——爷爷再无相见之日吗？
　　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眼中倒映出其上瑰丽鲜艳的花纹，宛若镜像。
　　原来，自己已经，无归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