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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黑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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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头处,一道向下的、没有扶手的简陋水泥楼梯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如同大地上裂开的一道伤口,通往更深沉的黑暗。那怪物愈发兴奋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切声响,拼命挣扎着想要朝楼梯口冲去,仿佛下面有极致诱惑的珍馐或无上恩典在召唤它。
玄凌却眉头一拧,心中警铃大作。他毫不犹豫地一脚狠狠踩在怪物那颗人头与鼠身连接的脆弱部位,将它死死按在原地。见它仍在疯狂扭动,脚下力道骤然加重,军靴坚硬的底部狠狠碾下——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怪物的头颅在他脚下如同熟透的瓜果般碎裂开来,红白之物混着粘液溅出,挣扎瞬间停止,只余下鼠身还在神经质地抽搐。
他决定立刻原路返回。下面绝不是什么好去处,直觉和这怪物的反常都说明了这一点。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陆狸,汇合后再做打算。
然而,当他松开脚,嫌恶地在旁边蹭了蹭鞋底,转过身时,心脏猛地一沉,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刚刚还在身后、来时的走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正是那道向下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楼梯口,此刻正冷冷地、不容置疑地横亘在他面前,仿佛它一直就在这里。他猛地再回头,身后已是冰冷坚实的墙壁,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空间,在他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被置换了。
玄凌没见过这种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阵仗”,心中惊疑不定,但这匪夷所思的情况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绝不向下的决心。下去?谁知道会掉进什么鬼地方。他索性原地盘腿坐下,将那具无头的鼠身怪物拖到面前,忍着恶心,开始无聊地“研究”起来——用绳子戳戳它异化的爪子,翻看皮毛下是否有缝合痕迹,试图找出点线索。
说实话,如果陆狸知道李盼春的求救对象偏偏是玄凌,他一定会提前为这个在某些方面异常“单纯”且运气时常“跑偏”的家伙备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详细预案——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卿语怜芷已经无暇他顾,“撒手不管”玄凌了。
遇到三人中最不靠谱尤其在人情世故和某些特定危机处理上那位的概率是三分之一,偏偏玄凌这次“运气爆棚”,精准中标。
玄凌本想在此地守株待兔,等着看是陆狸先循着动静找过来,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先被血腥味引来。可他没等来任何活物,却等来了更诡异的变化——眼前的光线,如同被无形的海绵一点点吸走,开始迅速黯淡、收缩。
他确信自己的视力没问题,没有突然失明。随着可视范围急剧收缩,四面不知何时悄然立起了无形的空气墙,将他彻底围困在一个不足三平米的狭小空间里。这熟悉的密闭、黑暗与绝对的寂静,竟让他生出一丝重回禁闭室的、近乎荒诞的“亲切感”。
万籁俱寂,漆黑如墨,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这丝诡异的“亲切感”还没来得及让他细细“回味”,更糟糕的预感便如同冰水般攫住了他——一阵拖沓、蹒跚的,仿佛穿着湿重鞋履的脚步声,正从四面八方,缓缓地、却又坚定不移地逼近。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或者很多“东西”。
紧接着,他听到了各种动物的叫声,绝望、嘶哑、扭曲,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猫是狗还是别的什么。渐渐地,一种溺水般的沉重感袭来,他仿佛置身于冰冷粘稠的海水深处,一切都变得飘忽不定,恍恍惚惚。隐约中,似乎有无数声音在绝望地求救、哭喊,层层叠叠,灌入耳中。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胸口憋闷得发疼。
突然,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随之弥漫开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浓,几乎要凝结成实质,包裹住他。
玄凌当机立断,不能再坐以待毙!他猛地从腰间抽出绳索,屏息凝神,凭感觉向头顶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处,用巧劲全力一抛!绳索前端特殊的钩爪似乎勾住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传来轻微的“咔哒”声。他毫不犹豫,立刻双手交替,借力向上敏捷攀爬。
爬到一定高度,他伸手向四周摸索。绳子缠住的是一根冰冷、粗粝的金属钢管,似乎是某种废弃的管道或结构支架。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旁边一小片区域的温度异常——与下方阴冷潮湿、充满血腥的空气截然不同,这里相对干燥,甚至有微弱的、不流动的气流。他像溺水者终于探出水面,大口汲取着这虽然混杂着血腥与尘土、却相对“正常”的空气。
他稳住身形,抬手向旁边干燥区域的管壁摸去。首先触到的,是一种干硬粗糙、纠结成一团的质感,像是毛发被大量粘稠液体浸透后,又彻底风干板结。紧接着,他摸到了类似耳朵的尖翘轮廓,和空洞的眼窝……
玄凌心头一跳,手臂肌肉微微绷紧。
他摸到的,很可能是一张被完整剥下、已经风干硬化了的猫的尸体。
玄凌不再耽搁,迅速爬上这根横向的钢管,收回绳索盘好,猫着腰,沿着钢管继续向前爬行。没爬出多远,手指又碰到一根从上方垂下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细线,线下缀着一张触感奇特的薄片。他捏了捏,像某种经过处理的厚纸,却又带着皮革般的韧性和微凉,被悬挂在钢管上方。
玄凌不再犹豫,迅速解下这片不明物体,塞进贴身衣兜。在这种地方,任何异常物品都可能是线索。
前方的管道渐渐收窄,几乎与宾馆的通风管道无异,需要他缩紧身体才能勉强通过。紧接着,他的手肘碰到了一个巨大的、堵住去路的障碍物——温热、柔软,甚至能感觉到它随着极其缓慢的呼吸,在微微起伏。
一个“人”,或者说,一个还保留着微弱生命体征的“肉团”,被塞在了这狭窄的管道尽头。
下一秒,这个“肉团”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触碰和靠近。玄凌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身体。黑暗中,响起令人牙酸的、粘腻的蠕动声和皮肉摩擦管壁的声音。即使看不见,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前的“肉团”正极其艰难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手臂从某种束缚中挣脱出来。那过程伴随着细微的、如同湿布被撕裂的声响,本就浓重的血腥味陡然加重——玄凌头皮发麻地猜想,对方恐怕是在这狭小空间里,生生撕裂或割开了自己身体两侧与管道粘连的皮肉,才让手臂得以勉强活动。
一只沾满冰冷粘液、颤抖不止的手,带着血腥和腐烂的气息,缓慢地、摸索着伸到他面前,指尖几乎要触到他的脸。
“救…救…我……”那声音气若游丝,干涩破碎,仿佛用尽了此生最后的力气,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玄凌总觉得这“肉团”体内有东西在缓缓蠕动,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咕噜”声,这联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甚是恶心。他面露苦涩,不想再多待一秒,开始努力向外退去。而那“肉团”似乎察觉他要离开,亦开始更加剧烈地挣扎,粘腻的蠕动声加快,也想要脱离这狭窄的管道,跟随着他。
玄凌心中烦躁与恶心达到顶点,加速退出管道,在最后时刻,回身朝着管道口内那团蠕动的黑影,用尽全力狠狠踹了一脚!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细微声音。力道过大,甚至震得管道尽头的金属连接处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退出了那令人窒息的管道,那些诡异的动物叫声、求救声、溺水感骤然消失了,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门隔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无边无际的空旷死寂。周围气流开始不正常地涌动,带起微弱的风声。
玄凌蹲在横亘的钢管上,瞳孔骤缩——他敏锐地感知到,四面八方的墙壁正在无声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移动!它们无视横亘在中间的钢管、管道和各种障碍物,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或者这个空间本身在收缩,坚定不移地向他挤压而来,要将他碾碎在这不断缩小的囚笼里。
生存空间被迅速吞噬,可供立足的钢管长度也在肉眼可见地缩短。最后,玄凌一咬牙,脸上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决绝,再次调转方向,硬着头皮钻回刚才那条令人作呕的管道!他宁愿面对那个“肉团”,也不想被活活压成肉饼。
爬过“肉团”先前所在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温热的粘液和浓重的血腥,他差点被那滑腻诡异的触感搞得直接吐出来。他强忍着不适,拼命向前爬。最终,在管道尽头一个转弯后,他竟然看到了……微光!
不是灯光,更像是火把跳动的、温暖的光芒。隐约还有一个熟悉之人的、冷静中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传来。
是陆狸!
玄凌心中狂喜,疲惫和恶心瞬间被冲淡大半,兴奋地就要朝着光亮的出口跳下去。
“别往下跳!”陆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玄凌紧急刹车,身体险险停在管道边缘。他低头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他的正下方根本不是什么地面,而是一片翻涌不息、深不见底的浓稠黑雾,如同深渊之口,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根本看不清下面任何情况。
陆狸的声音再次传来,略微放松,但仍紧绷:“你先别动,抓牢,千万别下来!”话音刚落,那微光开始缓缓向他靠近。光芒的来源,正是陆狸手中高举的一支燃烧着的、似乎是特制的火把,火光在浓稠的黑雾中艰难地撑开一小圈昏黄的光晕。
“你等我过来接你……”陆狸显然也有点紧张,声音比平时更沉,一边说,一边谨慎地沿着某种看不见的“路径”向他靠近。
玄凌来不及感慨“陆狸竟然也会紧张”这个罕见发现,就感觉身后腰眼处,被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
玄凌瞬间汗毛直立,头皮发麻,差点惊呼出声。
他几乎凭借本能,在一瞬间将绳索向上抛去,特制的钩爪“咔”地一声牢牢勾住上方一块突出的、坚固的岩石。同时,他双脚在管道边缘用力一蹬,身体凌空跃起,转而险险地站在了管道探出口下方一块极其狭窄、几乎只有脚尖能借力的岩石凸起上,如同悬崖边的舞者很是滑稽。
随着他的离开,刚才顶他的东西也从管道口探出了头——和之前他干掉的那只鼠身人头怪如出一辙,只是这只的面部更加扭曲猥琐,眼睛细小闪着贪婪的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嘴里发出“吱吱”的、类似讥笑的尖锐声音。
这只的视觉冲击力实在过大,尤其是配合它那拟人化的猥琐表情,玄凌胃里一阵翻涌,差点没当场吐出来。它太丑了!丑得别具一格,令人作呕!
那老鼠人贪婪地盯着玄凌,甚至试图探出身体,张开满是利齿的嘴,想去咬玄凌悬在上方的靴子。
玄凌忍无可忍,瞅准机会,在那脑袋伸到合适角度时,用未被束缚的脚,狠狠一脚踹在它侧脸上!
“吱——!”老鼠人发出一声惨嚎,被这股力道踹得失去平衡,从管道口直直跌落下去!
下方,陆狸还在全神贯注地应付着脚下翻涌试探的黑雾,寻找着安全的落点和接近玄凌的路径。结果,那只丑陋的老鼠人就那样不偏不倚,带着风声和惨叫,从天而降,直直砸向他面前的黑雾!
陆狸脸色骤变,对着上方的玄凌用尽全力吼出:“捂住耳朵!闭眼!”
玄凌虽然不明所以,但对陆狸的判断有着绝对的信任,闻言立刻用空着的那只手死死捂住双耳,同时紧紧闭上双眼。
下一秒——
“嗡——!!!”
空气像是被一双无形巨手狠狠撕碎,然后又粗暴地揉捏在一起,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直达灵魂深处的恐怖尖啸和低频轰鸣!即使紧紧捂住了耳朵,那声音依然如同钢针般钻入脑髓,带来剧烈的刺痛和眩晕感。玄凌只觉得眼前瞬间血红一片,耳膜鼓胀欲裂,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秒,那恐怖的声波冲击才渐渐减弱、消散。玄凌颤抖着松开手,缓缓睁开眼。视力还有些模糊,耳鸣不止。
他看向下方。那团浓稠的黑雾似乎被刚才的冲击搅动,短暂地散开了一些。而那只老鼠人,此刻竟千疮百孔、如同被强酸腐蚀过般出现在黑雾边缘一块相对“安全”的裸露岩石上,早已一动不动,死状凄惨。同时出现的,还有之前管道里那个“肉团”,它也被“抛”了出来,瘫在稍远处,不知死活。
玄凌下意识抬手抹了把脸,手上传来的温热粘腻感让他一愣——他看清掌心全是猩红的血,是从他自己七窍中流出的。
瞬间,失血、体力透支、精神冲击的后遗症一同爆发,他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浑身力气如同被抽空,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跌去!
原本勾住岩石的绳索被他下坠的力道带动,从岩石上滑脱,迅速绕在他的胳膊上,带着他一同坠落。
预期的撞击坚硬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他摔进了一个带着熟悉冷冽气息、却在此刻异常稳固有力量的怀抱中。
陆狸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