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凤春水》玉凌

1、第 1 章

　　原来，她的魂魄，是在那一夜，被那一双带着火魅的眼，由最冷冽的深渊，诱得醒了过来………

　　那年的上元佳节，花市灯如昼。灯市中人烟凑集，十分热闹。红纱灯球缘着高竿直上，烛火似薄雾、似丝雨，点缀喧哗夜色。宋时汴京，说不尽人物风景，繁华鼎盛。

　　那一夜，城内的楼台殿阁都点着灯，像是想把这场开端，仔仔细细看得分明。

　　灯笼由巧匠以青竹烤干，弯成玲珑型制，糊以各色绫罗绸缎、蜀锦苏绣，在佳节时妆点太平盛景，高挂街头任人赞叹。

　　一双澄净的明眸凝望着，有深浓的疑惑与惆怅。明眸属于一个少妇，少妇端坐在楼台中。

　　璎珞看着悬在楼坊旁的灯笼，柳眉轻蹙。她眉目如画，美貌得让人一见难忘，那双眸子清澈如水。

　　那水，是井中最深的一汪水，清澈洁净，却死寂得没有任何波澜，万年冷凝。

　　官方眷属难得出门，乘了软轿被接来此处，登楼赏灯看烟火。

　　上元灯会，是一场相互炫耀的盛会。醉翁之意往往不在酒，人们仰望楼台，看的不是宫灯，而是楼台内的高官女眷。

　　官方女眷的楼台，端坐着高官的妻妾。一室的美丽芳华，对照着楼外的喧闹，竟有着古墓般的冷寂。

　　她坐在楼台上，澄净的眼有几分黯淡，双手放置在湘纱滚边绣上，久久不曾移动，仿佛一尊白玉雕成的观音。

　　不同于万世不老的玉雕，她的美丽总有期限。

　　明媚鲜妍能几时？总会一点一滴，逐日逐月逐年慢慢老去。美人迟暮，往往落得汰旧换新的下场，如同昂贵的家具，只是偌大厅堂内的点缀，。

　　不知从何时开始，璎珞开始收集灯笼。

　　在灯节后被人丢弃的灯笼，她一个个都捡了回来，一针一线仔细修复，缝回破碎的丝缕。修补好的灯笼，悬在她居住的院落里，冉放光华。不论白昼或是黑夜，她都在修补着灯笼。

　　孤单的日子那么长，一如看不见终点的迷宫，总必须找些事情来打发漫漫长日。她修补着灯笼，心中其实带着同病相怜的情绪。

　　被人遗弃的灯笼，被她拾回。哪一天，红颜未老恩先断，她会流落到何方？也会有人将她拾回吗？

　　沉重的脚步声拾阶而上，ㄚ嬛纷纷弯膝为礼。璎珞心中一震，双手揪紧衣裙。

　　转过头，她望着那个年轻俊美的男人。她结褵三年的夫君。

　　蓝子昂缓步走了过来，俊美的容貌中透着冰冷。严苛的眼光扫过楼台的奢华摆设，而后落在她的身上，几经打量才点了点头。

　　「妳很美。」他徐缓的说道，口气中透露着满意。评论她的美丽，如同评论冷硬的陈设。

　　「多谢夫君夸赞。」璎珞低声说道，低垂着头，谨慎的回答。

　　面对丈夫时的情绪，与其说是敬畏，不如说是恐惧。

　　几年前她遵从安排嫁入蓝家，成为蓝子昂的妻子。郎才女貌，如此漂亮的一对碧人，在京城内传为佳话。蓝子昂出生世家，家财万贯又兼俊美风流，年纪轻轻就在官场上平步青云，身为妻子，她是该感到满足的。

　　没有人察觉，在敦厚有礼的外衣下，蓝子昂那双眼睛始终是冷漠的，寻不到半分的情绪。对待外人的温文儒雅，关上门窗后消失殆尽。

　　旁人总说她的命好，嫁得如意郎君，注定一生一世荣华富贵。没有人晓得，她连看见他的影子、听见他的呼吸，都会恐惧得魂不附体。

　　婚后几年，她把心退到最角落，一处无人能触及的地方，一如她藏身在蓝府最边陲的院落。日子久了，美丽的容颜冷凝如玉雕，心一吋吋的枯萎。

　　才二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岁，她的心却被阴影覆盖尘封，就要雕零死去。

　　连魂魄，都被扼杀。

　　蓝子昂端起她的下颚，抹着她的唇，皱起眉睨着指上染的胭脂。

　　「怎么抹了这色的胭脂？昨日派人交给你，那盒辽国上贡的胭脂呢？」那是皇上的赏赐，代表着他的受宠，他特别命令她在今日擦了来，向其他的高官们炫耀。

　　一来，是炫耀皇上对他的宠爱；二来，是炫耀她的美丽。这些美丽，都是属于他的，旁人只能心痒难耐的望着，却无法沾惹。他心中清楚，朝中有不少高官，在垂涎着她的美丽。

　　璎珞心中一震，知道那眼神代表着什么。只是接触他的眼神，身子就感到激烈的疼痛，手臂传来酸软的疼，反复的提醒她。那处旧伤，在阴雨覆盖汴京时，总疼得筋酥骨软，难受得使不上半分力。

　　「出门时太过匆忙，找不着----」握着下颚的手逐渐用力，她疼出了眼泪，面容苍白。

　　「找不着吗？」蓝子昂浅笑着，淡淡的问道，眼神却是冰冷的。

　　他松开了手，维持着浅笑的表情，没有在此刻发怒。若真要整治她，也必须等到回府，今日高官群聚，他还有重要事情要打理。

　　「以后小心些，我可不许你再这么轻忽。」他缓慢的说道，嘴角噙着笑。「懂吗？」他低问。

　　「璎珞知道了。」眼泪持续滚落，她眨动着双眼，泪滴溶了水粉。

　　蓝子昂点了点头，一甩官服衣袖，踏步离开。俊美的容貌，甚至让一些丫嬛红着脸偷瞧着。连丫嬛们，都不知道他私底下的面目，那张假面具戴得格外牢靠。

　　璎珞在原地软倒，那阵由魂魄窜出的颤抖，许久之后才稍微平息。

　　半晌后，她从装饰着五色绫罗绸缎的窗口看去，蓝子昂的身影被一堆美丽的歌女簇拥着，走进对面的花楼。心中没有嫉妒的情绪，只觉得如释重负。

　　她缩回身子，坐在楼台上瑟缩，甚至连拭净面上泪水的力量都没有。透过泪眼望去，眼前一片璀璨的朦胧。

　　璎珞没有发现，一双炙热的眼眸在楼台之下，望定了她，也只望着她。热烈的眸子里，再也看不见其他。

　　只是专注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