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口》瑾婩

1、旧事

　　国庆前夕，天色阴沉，微风送来的不冷不热的空气里，只剩潮湿。远处有大楼在施工，在日间的噪音里敲得叮当响。

　　苏清然缩在薄被里，闷得全身发汗，但也没有力气活动。从毕业以来，她已经这样躺着很久了。

　　枕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一下，她皱了皱眉，眼睛都不睁，翻了个身，接着震动了第二下第三下。

　　终于忍不住一下坐起身，脑袋昏沉，锁屏提示栏上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微信群组。

　　只当是垃圾讯息，半梦半醒间点开了群组，“这谁拉我进的群组……”

　　屏幕上是两个陌生的头像，两个女生在群组内互相交谈一些看不懂的密语，而后两人又在群里分别艾特苏清然。

　　“锦绣路咖啡馆见……”窗外吹来的凉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让身子冷却下来。

　　她点进这两人的主页，发现都是以前的小学同学。鬼使神差地起床更衣，感觉自己依旧在梦中。

　　咖啡馆坐落在一个宽阔安静的公园内，天空更阴沉了，公园里的人屈指可数。店里没有顾客，只隐隐约约能闻到寡淡的咖啡余香。

　　店员站在柜台后，语气平静“要喝什么咖啡？在这里点单。”

　　她回头看了一眼店员，语带歉意“我等人，不好意思。”

　　苏清然站在无框窗边，公园内冷冷清清，一阵带有泥土气味的微风撩起碎发，莫名觉得自己被耍了。

　　这时传来了一阵脚步和交谈声，两个瘦高的身影共撑着一把伞，出现在咖啡店附近，两人看着一个手机，似乎在确认什么。

　　苏清然眼睛一亮，有些期待，心里却在吐槽“还没下雨呢……打什么伞……”

　　两人的目光在手机和咖啡店招牌来回，确认了几次才迈步走过来。

　　苏清然赶紧转过身，假装自己是店员。

　　一个声音清亮的女生边推开店门边小声嘀咕“是不是这儿啊？没看见她人呢……”

　　另一个女生声音微小“那个是不是……？”

　　苏清然咽了口唾沫，背对两人，心脏砰砰直跳，一动不敢动。

　　声音清亮的女生轻拍了一下苏清然肩膀“喂？苏清然吗？”

　　苏清然慢慢转过头，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两幅面容。

　　虽然时隔多年，她依旧能一眼认出这两个人，孙佳妮扎着高马尾，眉眼清秀，穿简单日常款的长袖长裤，苏清然好像依旧能闻到她身上的洗衣粉香气，背上背着一个老旧的黑电脑包。

　　周茜披长发，驼着背，似乎想用刘海挡住自己的眉眼，她打扮还算时尚，只是有些手足无措，抓着自己的挎包带摩挲。

　　苏清然坐在角落里，桌上放着两人打的那把伞，两人去了餐台点餐，讨论着喝什么咖啡。

　　久别重逢的三人，似乎自然得有些诡异。

　　苏清然在原地怔了怔，拿出手机，趁她们没注意，飞快点开各种软件查看余额“呃……”翻了几个软件，总共凑不出20块。

　　孙佳妮自然地走过来，把小票放在桌上坐下“你没说你要什么，给你点的拿铁。”

　　“谢谢”苏清然飞快瞥了一眼菜单，在菜单上搜寻着拿铁的价格。

　　48元……实在是不想向那人要钱……

　　“对了，怎么突然要约我们？”
　　“哎呀，这件事……”孙佳妮捏着小票把玩，挠着后颈朝周茜看去“等周茜过来再说。”

　　三杯拿铁放在桌上，三人都落座了，周茜看看孙佳妮，孙佳妮似乎在措辞。

　　“诶……”孙佳妮迟疑许久，整个人几乎要伏在木桌上“你们还记得小学时候的那件事吗？”

　　“哪件事？”苏清然皱着眉头，余光扫了一眼桌上咖啡价格，果然48元。

　　周茜缩着脖子，双手抓握温热的咖啡杯，手指不自觉摩挲杯身。

　　外面已经不知何时窸窸窣窣下起细雨。
　　孙佳妮看了一眼周茜“学校后面那坨山，就是那个有拆迁房屋那个”又看了一眼苏清然。

　　苏清然捏着咖啡杯喝了一口，顺滑带着奶香的咖啡味入口“嗯……”暗自愧悔自己居然喝了这么贵的咖啡。

　　孙佳妮居然也有些紧张，双手摩擦着咖啡杯“我们那次不是上去冒险吗，遇到了那个……洞？”

　　风洞，细雨，士兵，马蹄，马车和怒吼，还有繁华的古代街道的回忆，一下子涌进三个人脑海中。

　　只是陌生得感觉像上辈子，或者以前看的电视剧。

　　苏清然又喝了口咖啡，已经品不出滋味“时空洞？”

　　“嘘——”孙佳妮连忙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俯下身一边环顾四周。

　　孙佳妮确认周围没人，只有风声后轻声说“这是个秘密，我给你们看个东西。”

　　周茜和苏清然看着她拿过干瘪的书包，放在腿上打开，取出一个文件夹。

　　周茜双手握着咖啡杯勉强凑过去“保密责任书……”细声细语念着文字。

　　孙佳妮连忙遮挡住文字，左右看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都说了别念出来……！”

　　“哦”周茜伏在桌上，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歉“对不起……”她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苏清然伸手拍了拍周茜的后背，算是安抚，又看了价格牌一眼。

　　孙佳妮正色道“好了，还没说重点，重点是这个风洞他们招工了。”

　　苏清然站在店门口，手里拿着咖啡，看着两人的背影“钱我这两天转到群里。”

　　周茜正给孙佳妮打着伞，孙佳妮把书包背在身前，用手机查导航，回头瞥了苏清然一眼“唉！不用，就几十块钱，我走了啊。”

　　苏清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确定不是诈骗？”

　　孙佳妮抽空回头，有些不耐，高声道“都说了是很官方的机构，我去实地看过了。”

　　雨水噼里啪啦落苏清然在头顶屋檐上“为什么让你来转告我们？”

　　孙佳妮听到这儿更是咬牙切齿“你两！一个把亲爹拉黑，一个把亲妈拉黑，还问我！”

　　周茜臂膀有些发软，快拿不住雨伞了，一阵凉风吹过“当时留的是他们的电话吗……”

　　“废话！”孙佳妮回头瞪了周茜一眼，看着导航开始往回走“我们当时才多大啊，他们肯定去听了什……”

　　雨越下越大，淹没了她两人的说话和踩水声，公园里好像只剩苏清然和这间冷清的咖啡馆。

　　苏清然拿出手机，翻找到那个许久没用的电话，拉出黑名单，深呼吸一口气拨打出去，尾音有些颤抖“……喂。”

　　对面传来沉稳的男声
　　“喂，清然……想清楚了？”

　　苏清然看向外面的倾盆大雨，缓缓开口，语气别扭“那什么……我被困在咖啡馆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低低哼笑一声“好，那爸爸来接你。”

　　夜晚，一个狭窄的上下床房间里，四处胡乱堆放着换洗衣物和杂物，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好像永远也下不完，房间内有一股家居味，混杂着薯片气味。

　　周茜租住的单间外有其他租客在播放电视剧，然而周茜与她们并不熟，只能听到她们的鞋子走来走去，大声谈笑。

　　她趿着拖鞋，咬着指甲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手指间都快碰妈妈的电话号了，就是打不出去

　　她深呼吸一口气，拨出号码拿起手机贴在耳边，嘴角不自觉扯出干笑“喂，爸。”

　　男人的声音带了些烟嗓，没好气地问“啥事？”声音大得几乎要变成外放。

　　周茜舔了舔嘴唇，指腹摩挲着机身，轻声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您和我妈都怎么样了？”

　　男人语气冷淡“能怎么样，就那样呗”
　　说得好像与她无关。

　　“哦…”周茜抿着唇，心里有些堵，另一只手焦虑地摸着桌沿“就是问问，他们有没有给你们打电话……”

　　“他们？谁啊？”这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幼儿哭闹声。

　　“哦哦，龙龙，外公抱啊”男人放软声音哄小孩，小孩的哭声在电话里有些炸耳。

　　周茜压抑着酸涩的情绪，握紧手机“就是……那个，孙佳妮说……”

　　男人似乎在哄着外孙，可能有些心烦“你等下再打来，说说说了半天话都说不清楚。”

　　周茜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全身无力地站在原地，喉间冒出酸涩，看着窗外的雨色，能感受到热泪慢慢挤满鼻腔，眼眶。

　　电视频道被人切换了一台，外面的租客交谈着，声音却好像很远一般。

　　老旧却精心布置过的客厅里，与其风格不匹配的巨大液晶电视正在播放新闻频道，客厅里有一股老房子的气息，夏天的凉席还没撤，坐在沙发上有些凉，两个老人正看着电视，小儿子跟着他们坐在沙发上写作业。

　　孙佳妮慢慢走过去坐在母亲身旁，有些拘谨，却装作随意“妈，行不行？你和爸谁陪我去？”

　　李秀莲皱着眉头斜睨了孙佳妮一眼“去什么去？去哪儿？”似乎带了情绪。

　　她又像不解气似的，往前坐了坐“你爸和我，天天那么忙，你不好好上班！净弄这些没用的干嘛？”

　　孙佳妮心中有些烦躁，太阳穴开始跳痛，咬了咬牙，却忍着没接话。

　　另外两人像没听到一样，继续看着电视新闻。

　　“你说你这个工作它，它好歹要稳定要正经吧”李秀莲朝着另两人摊开手拍了下。
　　转回头看孙佳妮“又不稳定又不正经的，你现在辞职了，以后肯定后悔！”她撑着大腿坐回去，用力瞪着孙佳妮。

　　孙佳妮近乎恼怒，反驳的话快脱口而出“我就是问你们两谁去！我都签了协议了！你们不去我找别人了！”

　　“都不去！”李秀莲斜睨了她一眼“你明天去把那个辞职取消！你那个班多好啊，又不加班，你不知道你爸去打零工，去给人家抹那个灰，还要到处找工，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你们上我的班！”孙佳妮怒吼一声，几步冲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心跳声和摔门声几乎同大。

　　在书桌上趴了一会，她感觉自己似乎冷静下来了，也把书桌捂热了，正坐在桌边思考找谁去，手机响了一下，托着腮帮子拿起手机。

　　三人群里，苏清然还是发了今天的咖啡钱。

　　孙佳妮托着腮帮子，不自觉两只手专心打字“发钱干嘛，说了请你喝了，知道你现在没工作”

　　苏清然很快回了消息“没工作也得还钱啊，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还附了一个呆呆的表情包。

　　孙佳妮哼笑一声，刚刚的烦恼好像消散了大半，语音回复“你们家里谁去？”

　　一直没说话的周茜反而先回复了一句“我家里人说和我一起去。”

　　孙佳妮有些诧异，周茜刚刚还在说她可能去不了呢，语音回复“你家里人同意了？苏茜苏茜。”

　　“嗯，我爸妈商量了一下，让我男朋友来，应该也可以。”

　　“挺好”孙佳妮发了一个略带敷衍的语音回复，又继续按住录音键“我反正一定要去，大不了我去和那个领导说我找别人不找亲戚。”

　　苏清然“为什么一定要找亲戚一起？”

　　孙佳妮托着腮帮子撇了撇嘴回复“据说是因为我们估计这行需要像个特工一样，比较好隐藏身份，还不用装，哎呀，谁知道呢，可能就是缺人了”

　　雨已经小了，房间里有些湿冷，孙佳妮发完消息钻进被窝里，盖住脑袋，裹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

　　听着雨声不知不觉开灯睡着了，枕边手机突然响了一下，苏清然翻身抓起来查看，三人的群组里加入了另一个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