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恋如薰嗣》鲸屿薰

1、薄荷烟与热可可

　　深夜十一点的东京街头，像被泼了一层稀释的墨，只有零星几盏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圈里飘着细如尘埃的雪粒。不是冬天那种能积起来的雪，是早春里最矫情的那种，沾在衣服上就化，却偏要把空气浸得更冷。便利店的灯是这片昏暗里唯一的例外，冷白色的光从落地玻璃窗透出来，像一块被冰水浸泡过的玻璃，明明亮得刺眼，却没半点温度。

　　碇真嗣正踮着脚，把最后一盒牛奶摆上顶层货架。他穿着便利店的藏青色制服，领口别着歪歪扭扭的工牌，头发因为长时间低头整理货架，垂下来几缕，挡住了眉眼。指尖触到牛奶盒冰凉的包装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夜班从晚上七点到凌晨三点，已经熬了四个小时，口袋里的暖宝宝早就凉透了，连呼吸都带着白雾。

　　“叮铃 ——”

　　门口的接待铃突然响了，清脆的声音像颗糖砸进寂静里。真嗣猛地回头，看见冷风裹着个身影挤进来，门上的风铃还在晃，雪粒落在那人的肩膀上，瞬间化成了水痕。

　　是个少年。穿着件黑色高领衫，领口拉得很高，遮住了小半张脸，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浅淡的疤痕。不是新伤，颜色浅得像被月光刻下的痕迹，在腕骨凸起的地方弯成一小道弧，像条没长开的月牙。他手里夹着盒未拆封的薄荷烟，烟盒是深绿色的，边缘被捏出一点褶皱，像是揣在口袋里焐了很久才敢拿出来。银灰色的头发没束，垂在耳边，被风吹得有点乱，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衬得他血红色的眼睛更亮，像盛着碎掉的星星。

　　这是近一个月来，每晚都会准时出现的客人。

　　真嗣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赶紧转回头，假装整理货架最下层的泡面，指尖却在无意识地抠着纸箱边缘。他记得这个少年，记得他每次来都只买一杯热可可，记得他会靠在柜台边，安静地看着窗外，记得他身上总有股淡淡的薄荷味，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樱花香。

　　“还是热可可吗？” 真嗣低头按开咖啡机，白色的蒸汽裹着可可的甜香往上飘，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他听见少年走过来的脚步声，很轻，像猫踩在地毯上，然后是一声带着笑意的 “嗯”，清透得像泉水流过石头。

　　真嗣抬眼，刚好对上少年的目光。蒸汽还没散，少年的眉眼在白雾里显得有些朦胧，只看见他唇角弯起来的弧度，像被糖浸过的月牙，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晃，像有只小蝴蝶停在那里。“加两勺糖，谢谢。” 少年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柜台边缘，指节泛着冷白。

　　真嗣 “哦” 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往杯子里加糖，差点把糖罐碰倒。他把热可可推过去时，看见少年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工牌上，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像在确认 “碇真嗣” 这三个字的写法。“今天夜班结束得早？” 少年突然开口，声音比热可可还暖，“平时这个点，你还在整理冷藏柜。”

　　真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少年一直在观察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把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三明治推过去。是少年昨天落在柜台的，他特意留到今天，早上还热了一遍，怕凉了不好吃。“快凉了，你昨天忘拿了。”

　　三明治的包装纸上印着粉色的樱花图案，少年的视线落在上面，突然伸手，指腹轻轻蹭过真嗣的嘴角。真嗣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脖子，才发现自己刚才喝热可可时，嘴角沾了点巧克力酱。少年的指腹带着点刚握过热可可杯的温度，蹭过嘴角时像被火星燎了一下，麻痒的感觉顺着下颌线往耳朵尖爬，连耳朵都瞬间红透了。

　　“抱歉，” 少年笑得眉眼弯弯，血红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只是觉得很可爱。” 他把沾着巧克力酱的指腹凑到自己嘴边，轻轻舔了一下，动作自然得像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味道不错，比我平时加的糖甜。”

　　真嗣的脸更红了，赶紧转身假装整理货架，后背却能感觉到少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带着温度的羽毛，轻轻扫过。他听见身后传来撕包装纸的轻响，然后是少年的声音：“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

　　真嗣回头，看见少年把三明治分成了两半，递过来的那半还冒着热气，草莓酱的甜香混着面包的麦香飘过来，勾得他肚子都叫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咬了一口。

　　草莓酱是流心的，甜得恰到好处，面包也很软，像少年的声音一样，让人觉得温暖。

　　从那天起，渚薰——少年终于告诉了他名字——开始常留在便利店里帮他。

　　真嗣在收银台算账时，渚薰就站在旁边，帮客人拿取高处的商品。有次一个老奶奶够不到顶层的酱油，渚薰走过去，轻轻接过老奶奶手里的购物篮，踮脚把酱油拿下来，还细心地帮她把酱油放进篮底，怕摔碎。老奶奶道谢时，他笑得很温柔，“没关系，举手之劳”，那模样让真嗣想起公园里的樱花，柔软又干净。

　　遇到醉酒的混混时，渚薰又会变得不一样。有天深夜，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闯进来，拍着柜台骂骂咧咧要酒喝，唾沫星子溅了一地。真嗣吓得往后缩了缩，还没反应过来，渚薰就从货架那边走过来，刚好站在他和混混之间，像一道屏障。

　　“这里没有酒，麻烦请出去。” 渚薰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压人的气势，血红色的眼睛里没了平时的笑意，冷得像冰。混混被激怒了，伸手想推他，却被渚薰轻轻攥住手腕。渚薰的指节一用力，混混就疼得龇牙咧嘴，嘴里的脏话卡在喉咙里，最后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

　　渚薰回头看真嗣时，眉头还皱着，看见真嗣没受伤才舒展开，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离这种人远点，别怕，我在。” 他的掌心带着温度，拍在真嗣肩膀上，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真嗣点点头，心里暖暖的。他问渚薰为什么总待在这里，渚薰靠在柜台边，手里转着那盒没拆开的薄荷烟，笑着说：“这里的热可可最好喝，比我喝过的任何一家都甜。” 其实真嗣知道，渚薰根本不喜欢喝甜的。上次他不小心加了三勺糖，渚薰喝的时候皱了皱眉，却还是喝完了，说 “挺好喝的”。

　　四月来得很快，东京的樱花一夜之间就开了。便利店的窗户没关严，风裹着几瓣樱花飘进来，落在收银台上，粉白的花瓣沾了点灰尘，却还是好看得让人心软。真嗣发现，渚薰的袖口开始遮得很严实，不管天气多热，都把袖子拉到手腕，像是在藏什么。

　　有次风很大，吹乱了渚薰的头发，几瓣樱花落在他的发梢。真嗣伸手想把樱花摘下来，指尖刚碰到他的发梢，就不小心蹭到了他的手腕。隔着衬衫都能摸到一圈硬邦邦的东西，像金属的冰凉，还带着点凸起的棱角，像是手铐勒出来的印子。

　　“怎么回事？” 真嗣皱起眉，伸手想掀开渚薰的袖子看看，却被渚薰突然握住了手。渚薰的手很凉，攥得却很紧，把那道疤痕按在自己掌心，指腹轻轻摩挲着真嗣的手背，像是在安抚，“没什么，不小心撞到的，过几天就好。” 他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真嗣的眼睛，声音也比平时低了点。

　　真嗣还想追问，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上司催他交报表的电话。他只能先接电话，对着听筒连声说 “马上交”，挂了电话回头，渚薰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正拿着扫帚，把散落的樱花扫进垃圾桶，动作很轻，像怕碰坏了花瓣。

　　那天晚上，渚薰第一次没有按时离开。雨下得不大，却密得像一张网，敲在便利店的玻璃窗上，发出 “沙沙” 的声音，把外面的路灯晕成一团模糊的黄。渚薰坐在窗边的长椅上，看着外面的雨丝，手里拿着一杯没喝的热可可，杯子已经凉了，他却还是握在手里。

　　真嗣把拖布放进水桶，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他旁边。“还不走吗？雨好像不会停。” 他轻声说，看见渚薰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连唇色都淡了。

　　渚薰转过头，眼睛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把星星揉碎了撒在里面。“真嗣，你相信命运吗？” 他突然问，声音很轻，像被雨打湿的羽毛。

　　真嗣愣了愣，摇摇头：“不知道。我觉得命运就是…… 很多碰巧凑在一起的事。” 比如他碰巧来这家便利店兼职，碰巧遇到渚薰，碰巧喜欢上他的笑容。

　　“我以前也不信，” 渚薰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我觉得命运就是被人攥在手里的线，怎么挣都挣不开，只能跟着别人的想法走。”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真嗣，眼神里带着点认真，还有点他看不懂的温柔，“直到遇见你。好像突然有了想自己扯断线的勇气，想为了一个人，试着反抗一次。”

　　真嗣的心跳骤然加速，像有只兔子在胸腔里乱撞。他看着渚薰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连他垂下来的头发都看得清清楚楚。

　　渚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抱住了他。他抱得很轻，却很紧，真嗣能闻到他身上的薄荷烟味混着樱花的香，还有一点淡淡的雨气，像春天的风裹着他，让他忍不住把脸往渚薰的肩膀上贴了贴。“真嗣，我喜欢你。” 渚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点颤抖，却很坚定，“不是一时兴起，是每次看见你整理货架，每次看见你笑，每次听见你说‘热可可好了’的时候，都忍不住心动。”

　　真嗣的耳朵尖红透了，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渚薰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抬手抱住渚薰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哽咽：“我、我也喜欢你，渚薰。很久了。”

　　耳边全是雨声和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渚薰轻轻的呼吸声。真嗣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话，比任何一首喜欢的歌都好听，比热可可的甜都让人觉得幸福。

　　他们开始像普通情侣一样相处，便利店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渚薰会提前半小时来，帮真嗣整理冷藏柜，把快要过期的牛奶放在最前面，把真嗣喜欢的草莓味酸奶藏在最里面，怕被别人买走。他还会从家里带便当来，是用精致的陶瓷盒装的，里面有玉子烧、炸鸡块，还有真嗣喜欢的小番茄，“家里的阿姨做的，我特意让她多放了点糖”。真嗣吃的时候，渚薰就坐在旁边看着他，眼里满是笑意，自己却很少动筷子，说 “我在家吃过了，你多吃点”。

　　真嗣知道渚薰喜欢抽烟，却总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摸烟盒，眼神里带着点挣扎。他去超市买了无糖薄荷味的口香糖，放在收银台的抽屉里，等渚薰想抽烟时，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递给他，“这个也有薄荷味，对身体好，比烟健康”。渚薰接过口香糖，指尖捏着糖纸看了很久，最后笑着放进嘴里，“比烟好吃，甜得刚好”。从那以后，渚薰的口袋里就再也没出现过烟盒，只有一盒薄荷味的口香糖。

　　周末的时候，他们会去公园散步。渚薰总是走在靠近马路的一侧，把真嗣护在远离车流的一边。遇到卖棉花糖的小摊，渚薰会买一个粉色的，递到真嗣手里，“像不像天上的云？” 真嗣咬了一口，甜得发腻，却还是笑着点头，“像，比云还甜”。渚薰看着他嘴角沾着的糖丝，伸手轻轻擦掉，动作自然又温柔，“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真嗣第一次看见渚薰的眼泪，是在一个深夜。那天便利店没什么客人，真嗣在画画 —— 他带了个速写本，趁没人的时候画窗外的街景。渚薰坐在旁边看他画，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是陌生号码，渚薰接的时候还笑着，说 “喂？”，可听了两句脸色就白了，手指攥着手机壳，指节都泛了青。他没说话，只 “嗯” 了几声就挂了电话，然后转身走进仓库，把门轻轻关上，像在躲着什么。

　　真嗣心里咯噔一下，放下画笔，走到仓库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渚薰？你没事吧？” 里面没声音，只有隐约的压抑的哭声。真嗣推开门，看见仓库里堆着纸箱，光线很暗，渚薰蹲在角落，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发抖。

　　真嗣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才看见渚薰的手腕上的勒痕又深了，红得像要渗出血来，比上次他摸到的更明显，像是刚被什么东西勒过。“他们是不是又逼你了？” 真嗣轻声问，伸手想碰他的手腕，却被渚薰躲开了。

　　渚薰抬头，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光。“他们让我去做一件事，” 他声音哽咽，“去…… 去伤害一个人。我不想去，可他们说，我不去的话，就找你麻烦，说要让你再也不能来便利店上班。”

　　真嗣的心像被刀割了一下，疼得厉害。他伸手抱住渚薰，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没关系，有我在。我们可以报警，我们可以跑，我们不用听他们的”。

　　渚薰把头埋在真嗣怀里，哭得更厉害了，“没用的，真嗣。他们是□□，我们逃不掉的。我从小就被他们控制，我是□□世家的私生子，我爸爸把我当成棋子，让我学怎么打架，怎么骗人，怎么杀人。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遇见你……”

　　真嗣抱着他，眼泪也掉了下来。他才知道，渚薰平时的温柔都是装出来的，他心里藏着这么多痛苦，这么多秘密。他轻轻摸着渚薰的头发，“没关系，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天晚上，渚薰在真嗣的出租屋里待了一夜。真嗣的出租屋很小，只有一个房间，放着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小小的书桌。渚薰躺在外侧，把真嗣护在里面，像在保护一件珍贵的宝贝。真嗣醒来时，看见渚薰正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眼里满是温柔，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头发，动作很轻，像怕吵醒他。

　　“真嗣，” 渚薰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不要找我，不要想我，就当我从来没出现过。”

　　真嗣皱着眉，拍开他的手，“不许说这种话。我们还要一起去看樱花，一起去吃棉花糖，一起开一家便利店，你怎么能不见？” 他以为渚薰只是在开玩笑，却没看见渚薰眼里闪过的绝望，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星，瞬间暗了下去。

　　可是渚薰还是消失了，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天。

　　那天真嗣特意提前下班，去街角的便利店买了渚薰喜欢的薄荷糖，是无糖的，和他平时吃的口香糖一个味道。他拿着薄荷糖，坐在便利店的窗边，等着渚薰来。雨下得很大，敲在便利店的屋檐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音，街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在雨里亮着，像模糊的黄灯笼。

　　热可可冲了又凉，凉了又冲，真嗣看了无数次手机，时间从七点变成八点，再变成九点、十点，直到便利店要打烊了，渚薰还是没来。店员问他 “要不要关门了”，真嗣摇摇头，“再等一会儿，我朋友会来”。

　　他等了一整夜，从天黑等到天亮，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却始终没等到那个穿黑色高领衫的身影。早上的时候，便利店的老板来上班，看见他坐在那里，眼睛红红的，问他 “怎么了”，他摇摇头，说 “没事”，然后慢慢站起来，走出了便利店。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街上开始有行人，卖早餐的小摊冒着热气，可真嗣觉得浑身发冷，像被泡在冰水里。他开始疯了一样地找渚薰，去了他们常去的公园，樱花树已经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长椅上空空的，没有渚薰的身影；去了渚薰提过的河边，河水涨了，漫过了岸边的石头，风吹过，带着点腥味，却没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去了渚薰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甚至去了警局，警察看着他递过去的照片，摇了摇头说 “没见过这个人”，让他再等等，可能只是有事耽误了。

　　他走在街上，雨水打湿了头发，冷得发抖，却还是不想放弃，好像只要再走一步，就能看见渚薰笑着朝他走来，说 “真嗣，我来了，抱歉让你等久了”。

　　直到一周后，他去便利店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辞了职，因为每次看见便利店的柜台，都会想起渚薰靠在那里的样子，想起他递过来的热可可，想起他温柔的笑容。在便利店的储物柜里，他发现了一张纸条，是用渚薰常用的笔写的，字迹很熟悉，却带着点潦草，像是写得很急。

　　“真嗣，对不起，忘了我。”

　　只有短短一句话，却像一把刀，狠狠扎进真嗣的心里。他把那张纸条揉成一团，又小心翼翼地展开，反复看了无数遍，直到眼泪把字迹晕开，模糊得再也看不清。他不明白，为什么前几天还抱着他说 “我喜欢你” 的人，会突然消失，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为什么说要一起开便利店的人，会留下这样一张纸条，让他忘了他。

　　真嗣的世界瞬间崩塌了。他换了出租屋，把所有和渚薰有关的东西都锁进了箱子 —— 渚薰送他的速写本、他们一起吃棉花糖的照片、渚薰留下的薄荷糖，还有那件渚薰落在他家里的黑色高领衫。他把箱子放在衣柜最上面，再也没打开过，像在逃避一个不愿意面对的梦。

　　日子一天天过去，真嗣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喜欢吃草莓大福，每次看到超市里的草莓味酸奶，都会想起渚薰藏在冷藏柜里的样子，然后快步走开；他甚至闻到薄荷味就会恶心，有次同事吃薄荷糖，他闻到味道就冲进卫生间，吐得一塌糊涂。有次朋友提起渚薰的名字，他正在喝水，猛地摔碎了手里的杯子，玻璃碎片溅到了手，渗出血来，他却像没感觉到一样，红着眼说：“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他了。”

　　他以为自己真的能忘记渚薰，以为时间能抚平所有的伤口。他找了一份新工作，在一家设计公司做助理，每天忙得像个陀螺，累得倒头就睡，不敢让自己有一点空闲的时间，怕一停下来，就会想起渚薰的笑容，想起他说过的话。

　　三个月后的一天，真嗣下班回家，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包裹。是用牛皮纸包的，上面没写寄件地址，只写着 “碇真嗣收”，字迹很潦草，像是写得很急，边缘还有点水渍，像是被雨打湿过。

　　真嗣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指尖都在抖。牛皮纸边缘划破了指尖，渗出血珠也没在意。包裹里放着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还有一叠信封，和一本蓝色封面的日记本。

　　真嗣拿起丝绒盒子，打开的时候，银色的戒指在灯光下闪了一下。戒指很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内侧刻着两个字母 ——“N＆I”，是渚薰和他名字的首字母，刻得很深，像是用刀一点一点刻上去的，边缘还有点不平整，像是刻的时候手在抖。

　　他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疼得厉害。他拿起最上面的信封，信封上没有收件人，只有一行字，是渚薰熟悉的字迹：“给我最爱的真嗣。”

　　真嗣坐在地板上，拆开信封，信纸是带着樱花图案的，上面的字迹还是那么好看，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像是写的时候很用力，又很害怕。

　　“真嗣，今天第一次看见你，你蹲在货架前摆牛奶，头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我站在门口看了很久，觉得你像只受惊的小猫，想走过去摸摸你的头。你递热可可给我的时候，手都在抖，却还是笑着问我‘要加糖吗’。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温柔的人。”

　　“真嗣，昨天帮你挡开混混的时候，看见你害怕的样子，真想把你藏起来，藏在一个没有人能伤害你的地方。你不知道，你缩在我身后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一定要变强，一定要保护好你，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真嗣，今天公园的樱花开了，我本来想带你去看的，却没敢说出口。樱花落下来的时候，我看着你的侧脸，突然想吻你，想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你，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真嗣，他们又打我了，用手铐把我锁在房间里，说我如果不听话，就带你去见他们。可我一想到你，想到你笑着说‘热可可好了’的样子，就觉得不疼了，觉得不管受多少苦，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都值得。”

　　“真嗣，我买了戒指，想等你生日的时候求婚。我查了很多资料，想带你去箱根泡温泉，想和你一起开一家便利店，每天早上一起整理货架，晚上一起看星星。可我好像等不到了，他们让我去执行最后一次任务，说只要我完成，就放我走，让我和你好好生活。我知道这是骗局，可我没有选择，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真嗣，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我本来想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你，想亲手把戒指戴在你手上，想和你一起看很多很多次樱花。可我做不到了，真嗣，对不起。”

　　“真嗣，我爱你。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会永远爱着你。”

　　最后一封信的落款日期，是渚薰消失的前一天。真嗣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也晕开了他心里的伤口。他拿起日记本，蓝色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上面贴着一张小小的樱花贴纸。

　　翻开第一页，上面贴着一张他的照片。

　　是渚薰偷偷拍的，他在便利店收银台打哈欠的样子，眼睛红红的，像只没睡醒的猫。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真嗣的睡颜，比樱花还好看。”

　　日记本里记录着渚薰的秘密，记录着他的痛苦，也记录着他对真嗣的爱意。

　　“我生下来就没见过妈妈，爸爸把我当成工具，让我学打架，学怎么骗人，学怎么杀人。我每天都活在恐惧里，怕自己哪一天就死了，怕自己变成一个没有心的怪物。”

　　“遇到真嗣的那天，我本来是想逃出来的，却不小心晕倒在便利店门口。他把我送进医院，垫付了医药费，还把我的三明治留到第二天，热了一遍又一遍......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温柔，第一次觉得，原来我也可以被人好好对待。”

　　“他们用真嗣威胁我，让我去刺杀敌对帮派的首领。我知道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可我不能让真嗣有事。我买了戒指，写了这些信，希望如果我死了，真嗣能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我只是…… 没有办法。”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做个普通人，没有□□，没有任务，只有真嗣和热可可。我要陪他去看樱花，陪他吃棉花糖，陪他开一家便利店，每天早上帮他整理货架，晚上和他一起看星星。我要亲口告诉他，我喜欢你，要亲手把戒指戴在他手上，再也不分开。”

　　“真嗣，我爱你，永远。”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渚薰站在樱花树下，笑着比了个心，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背景里，隐约能看见便利店的招牌，是他们常去的那家。真嗣认出，这张照片是他偷偷拍的，那天他以为渚薰没发现，其实渚薰早就知道了 —— 照片的背面，写着 “真嗣拍的，很好看”。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真嗣擦干眼泪，打开门，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表情很严肃，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你是碇真嗣先生吗？” 男人问，声音很轻，带着点惋惜。

　　真嗣点点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

　　“我是渚薰先生的朋友，” 男人把文件递给他，“渚薰先生执行任务那天，本来可以走的，但他看见有个小孩在旁边，就冲过去把小孩推开，自己和敌人一起掉进了河里。” 男人递过来一个小盒子，“他说，如果找不到他，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你，让你…… 好好生活。”

　　文件是渚薰的死亡证明，上面写着 “溺水身亡”，日期是渚薰消失的第三天。

　　男人走后，真嗣关上门，抱着那些情书、日记本和戒指，坐在地板上哭了一夜。他想起渚薰的笑，想起他递过来的热可可，想起他护在自己身前的样子，想起他说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一定要好好生活”，想起自己发誓再也不会爱他的样子。

　　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疼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第二天早上，真嗣把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戒指有点大，晃悠悠的，他找了根红绳，把戒指串起来，挂在脖子上，贴在胸口，像把渚薰的心意藏在了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他拿起那些情书和日记本，走到了公园的樱花树下。樱花正开得盛，粉白的花瓣落下来，像下雪一样，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落在他手里的信纸上。他坐在他们以前常坐的长椅上，把情书和日记本放在腿上，阳光透过花瓣缝隙落在上面，泛着温柔的光。

　　“渚薰，你看，樱花又开了，比去年还好看。” 真嗣轻声说，声音带着点哽咽，“我以前总说你傻，其实我才傻。我以为你真的会离开我，我以为我能忘记你，可我做不到。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递过来的热可可，想你帮我挡开混混的样子，想你抱着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

　　他拿起一封信，轻声读了起来，声音很轻，像在和渚薰说话。“你说想和我一起开一家便利店，我也想。我想每天早上和你一起整理货架，把酸奶藏在最里面；想晚上和你一起看星星，听你说今天拍了什么照片；想在樱花落下来的时候，靠在你肩膀上，听你说‘真嗣，我喜欢你’。”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像是渚薰站在他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真嗣笑着流下眼泪，把脸埋在膝盖里，“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去的，我不怪你。我会带着戒指，好好生活，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会找一份喜欢的工作，会去看樱花，会去吃棉花糖，会把我们的故事记在心里，永远都不忘记。”

　　“等我老了，我就来这里，把我们的故事讲给樱花听。我会告诉它们，有一个叫渚薰的少年，很温柔，很勇敢，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我们一起在便利店喝过热可可，一起在樱花树下散过步，一起许下过很多很多的愿望。”

　　阳光越来越暖，樱花还在落，落在真嗣的头发上、肩膀上，落在他手里的信纸上。真嗣抬起头，看着漫天飞舞的樱花，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 他知道，渚薰永远活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个会在深夜陪他看店，会说爱他的少年。

　　只是，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一起喝一杯热可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