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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苏州河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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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彻底吞没静安寺路时,伊世欢才回到那栋法式小楼。
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短暂隔绝。他没有立即开灯,而是站在门厅的黑暗里,静静听了一会儿。只有远处电车驶过的嗡鸣,和隔壁留声机隐约飘出的周璇歌声。
安全。
他走上二楼,推开书房的门。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旧书籍纸张特有的、微甜而腐朽的气息。他走到书桌前,摸索着按下台灯开关。
暖黄的光晕亮起,照亮桌面上一层薄灰,也照亮了那样东西——
一片梧桐叶。
新鲜的,叶柄处还带着嫩绿的汁液,被仔细地压在玻璃镇纸下。叶片舒展,叶脉清晰,边缘的锯齿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不是昨天那片。这片更大,更完整。
伊世欢的指尖停在半空,然后缓缓落下,拾起那片叶子。他翻过来。
叶背,用同样的极细铅笔,写着一行更小的字:
“桥西第三盏,子时。”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信息。字迹工整,甚至可以说秀气,但笔画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桥西第三盏。指的是哪座桥?苏州河上的桥那么多。外白渡桥?浙江路桥?还是……
子时。深夜十一点到一点。
伊世欢将叶子举到灯下,仔细查看。除了这行字,没有其他标记。叶片本身也再普通不过,南京路上随处可见的法国梧桐,这个季节正是新叶勃发的时候。
是谁放的?怎么进来的?何伯今天下午应该来过一次简单打扫,难道是那时?还是之后?
更重要的是——这是警告,是提醒,还是……召唤?
他走到窗边,再次拉开一丝窗帘缝隙。街对面,墙角空空如也。那个卖烟小贩和擦鞋匠,都不见了。整条街异常安静,只有一盏盏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像一个个沉默的哨兵。
监视撤了?还是换了更隐蔽的方式?
伊世欢放下窗帘,坐回书桌前。他从怀里取出程长风那本牛皮封面笔记本——离开办公室前,他终究还是将它“借”了出来,动作轻得像窃取一片羽毛。
他重新翻开到有密码的那一页。那串数字还在:19-5-23-9-20-5-14-7。
不是账目数字。他用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大脑快速运转。简单的移位密码?替代密码?还是更复杂的维吉尼亚密码?
他尝试了几种最常见的解密方式,都不对。数字在眼前跳动,像一群没有意义的虫子。
等等。
伊世欢忽然停下。他想起了老顾教过的一种特殊加密方式:用《百家姓》作为密码本。每个数字对应姓氏的排列序号,再取该姓氏的部首或笔画数进行二次转换……
他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民国二十年版的《百家姓》,迅速翻查。
19——赵。赵字走字旁,笔画数……7。 5——周。周字框,笔画数……8。 23——吴。吴字口字头,笔画数……7。
不对。部首笔画数没有规律。
或许不是笔画。伊世欢闭上眼睛,让那些数字在脑中重新排列。19,5,23,9,20,5,14,7……
突然,他睁开眼。
如果把这些数字对应英文字母的顺序呢?A=1, B=2, C=3……虽然老顾从不用英文密码,但程长风是立信会计毕业的,立信有外教,教过英文簿记……
他快速心算。
19=S, 5=E, 23=W?不对,英文字母只有26个,但23应该是W。等等,如果A从0开始算呢?A=0, B=1……
不对。太复杂了。
伊世欢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或许方向错了。这不是情报密码,而是……个人记忆的编码?程长风会在私人笔记本上用复杂密码写东西吗?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串数字上。19,5,23,9,20,5,14,7。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算盘。
程长风是打算盘的高手。算盘上珠每颗代表5,下珠每颗代表1。这串数字里,有5,有7(5+2),有9(5+4),有14(5+5+4),有19(5+5+5+4),有20(5+5+5+5),有23(5+5+5+5+3)……
都是在算盘上可以直观表示的数字组合。
如果把这串数字,看作算盘珠的拨动指令呢?
伊世欢从抽屉里翻出一把老旧的木框算盘,虽然尘封已久,但珠子还能滑动。他按照数字顺序,尝试拨动。
19——在十位档拨下珠四颗(4),个位档拨上珠一颗、下珠四颗(5+4=9)?不对,算盘没有十九的直接表示,需要进位。
他停下来。太牵强了。
夜渐深,远处海关大楼的钟敲响十点。钟声透过紧闭的窗户传来,沉闷而遥远。伊世欢感到一阵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今天太长了,从早到晚,账册、密码、监视、焚烧、试探……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戏,他是演员,也是唯一的观众。
他放下算盘,拿起那片梧桐叶,再次看向那行字。
“桥西第三盏,子时。”
去,还是不去?
如果是陷阱呢?如果是赵启明那些人设的局呢?如果是想试探他是否与“不该联系的人”联系呢?
如果……是“自己人”呢?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微微一紧。三年休眠期,他像一座孤岛,与组织失去所有联系。老顾被捕,线断了,他只能等,等有人来重新接上。等一个信号,一个标记,一句话。
这片叶子,会是信号吗?
他看了看怀表。十点一刻。还有四十五分钟到子时。
足够他走到苏州河边,也足够他布置一些预防措施。
伊世欢起身,脱下西装外套,换上深灰色的棉布长衫,戴上呢帽,帽檐压低。他从书桌暗格里取出一样东西——一把巴掌大的、勃朗宁M1906袖珍手枪,检查弹匣,五发子弹,满的。他将枪塞进内袋,冰凉金属贴着肋骨。
然后,他吹灭台灯,让黑暗吞没书房。
下楼,出门。他没有走前门,而是从花园侧面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溜出去,融入夜色。巷子很黑,没有路灯,他靠着记忆和微弱的天光前行,脚步轻得像猫。
十分钟后,他来到苏州河边。
夜色中的苏州河是另一番景象。白天的浑浊和喧嚣被黑暗掩盖,河水黑沉沉的,只在偶尔有船驶过时,被船灯划开一道破碎的光痕。河风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垃圾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
桥很多。浙江路桥、福建路桥、河南路桥……他沿着河岸向西走,目光扫过一座座桥洞下的黑暗。第三盏,从西边数第三盏路灯?
他走到外白渡桥附近,停下。从这里往西,第三盏路灯……是在乍浦路桥。
那是一座钢铁桁架桥,桥上的煤气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在河面上投下摇晃的倒影。第三盏路灯下,空无一人。只有桥面上偶尔驶过的黄包车,车夫的脚步声和车轮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伊世欢没有立即靠近。他躲在暗处,背靠着一栋仓库斑驳的砖墙,目光扫视四周。河对岸是密密麻麻的棚户区,低矮的屋檐挤在一起,几点昏黄的煤油灯光从破窗里漏出来。这边是仓库和码头,堆着看不清轮廓的货箱,黑影幢幢。
没有人。至少明面上没有。
他看了看怀表:十点五十分。
还有十分钟。
等待的时间被拉得很长。河风很冷,穿透棉布长衫,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远处传来醉汉的嚎叫,和女人尖利的笑声,随即又沉入黑暗。一艘小货船“突突”地驶过桥下,船头的马灯摇晃着,照亮了一小片油腻的河面。
十一点整。子时。
第三盏路灯下,依然空无一人。
伊世欢没有动。他继续等待,呼吸放得很轻,耳朵捕捉着一切细微声响。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
也许不会来了。也许是个恶作剧。也许……是调虎离山?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凛。如果有人趁他离开,潜入他的书房……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
很轻,很稳,从桥的那一头传来。不疾不徐,一步步走向第三盏路灯。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浮现,被路灯的光勾勒出轮廓。是个男人,中等身材,穿着深色长衫,戴礼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走到路灯下,停下,背靠着灯柱,似乎在等人。
伊世欢没有立即出去。他继续观察。那人站得很稳,没有左顾右盼,只是静静地站着,偶尔抬手看看表。姿势很放松,但不松懈。
又过了几分钟,那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转身准备离开。
伊世欢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桥面上响起。那人立刻停步,转过身来。路灯的光从侧面照在他脸上,伊世欢看清了他的相貌——
五十岁上下,方脸,浓眉,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最特别的,是他的左手,小指缺了半截。
吴志芳。
程长风的恩师。老顾名单上那个“疑似进步人士”。三年前,那个在雨夜与他擦肩而过、传递了最后一份情报的接头人。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河风带着水汽刮过桥面,吹动了吴志芳长衫的下摆。他看着伊世欢,眼神在镜片后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来了。”吴志芳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江浙口音。
“吴先生。”伊世欢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离内袋里的枪很近。
“叶子收到了?”
“收到了。”
吴志芳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伊世欢身后黑暗的河岸:“没人跟着?”
“应该没有。”
“应该不够。”吴志芳的语气很淡,“长风说你很谨慎,但谨慎永远不嫌多。”
程长风。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伊世欢的心跳平稳,但思绪在飞速旋转。这是考验?是确认?还是……
“吴先生找我,有什么事?”他问,语气尽量平静。
吴志芳没有立刻回答。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铁烟盒,打开,取出一支烟,划火柴点燃。火光映亮他半张脸,眼角的皱纹很深,像刀刻的。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路灯的光晕里散开。
“长风那孩子,”吴志芳开口,声音混在烟雾里,“把账烧了。”
是陈述,不是疑问。
伊世欢沉默。
“你帮了他。”吴志芳继续说,目光透过镜片盯着伊世欢,“为什么?”
“账目有问题,不该存在。”伊世欢回答,措辞谨慎。
“只是这样?”
“程副处长……是个认真的人。”
吴志芳笑了,笑声很短,带着痰音:“认真?这年头,认真会死人的。”
他弹了弹烟灰,灰烬飘落进黑暗的河水。“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认真’吗?”
伊世欢想起程长风说起兄长时的眼神,想起那张泛黄的纸条。“略知一二。”
“不止。”吴志芳摇头,“他兄长的事,只是一个引子。更早之前,在江西,他见过更残酷的事。饥荒,抓丁,清乡……他父亲死得早,母亲拉扯他们兄弟俩,后来母亲也病死了。他是吃百家饭、看尽白眼长大的。所以他对‘公平’、‘账目清楚’这种事,有种近乎偏执的执着。”
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他考到上海,读立信,是我教的他。我教他打算盘,教他看账,也教他……看这世道的账。”
吴志芳停顿了一下,深深看了伊世欢一眼:“有些账,在纸上。有些账,在人心。有些账,得用命去平。”
河面吹来的风更冷了。伊世欢感到后颈的汗毛竖起。这番话,几乎是在交底了。
“吴先生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
“因为长风信任你。”吴志芳掐灭烟头,扔进河里,“那孩子,看着冷,心里热。但他不轻易信人。他信你,所以我得看看,你值不值得他信。”
“怎么看?”
吴志芳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过来。“这个。”
伊世欢接过,展开。上面是一串银行账户号码,和一个金额:八十万元。
“这是?”
“黄金运输准备金。”吴志芳的声音压得很低,“第一批,就在下周。走‘海晏’号,从十六铺码头出发,目的地基隆。这笔钱,是前期打点和‘安保’费用。”
八十万。比那十二万多得多。
“账目在央行,长风已经看到了。但他动不了,这笔账级别太高,牵扯太广,他一个人抹不掉。”吴志芳看着伊世欢,“你需要做两件事。”
“请讲。”
“第一,用你在军政部的关系,确认‘海晏’号的具体出港时间、航线、押运人员。越详细越好。”
“第二呢?”
吴志芳盯着他:“第二,帮长风,在这笔账上做点手脚。不需要让它消失,只需要……让它‘生病’,拖延,制造混乱。拖得越久越好。”
伊世欢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手中那张纸条,上面的数字在路灯下清晰刺眼。八十万。黄金。运输。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一个庞大而危险的计划。
“为什么是我?”他问。
“因为你有身份,有资源,而且,”吴志芳顿了顿,“你和长风一样,都是‘清醒’的人。这年头,清醒的人不多,得抱团。”
清醒。又是这个词。李厅长说过,程长风也说过。
“如果我拒绝呢?”伊世欢抬眼。
吴志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你不会。”
“这么肯定?”
“肯定。”吴志芳转身,面向漆黑的河面,“因为如果你会拒绝,今晚就不会来。如果你会拒绝,昨天就不会帮长风烧那些纸。如果你会拒绝,”他回过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针,“你就不是‘95’。”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
但伊世欢听清了。
‘95’。他的代号。休眠三年,无人唤起的代号。
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冷却下来。伊世欢站在原地,手指在长衫袖子里微微收紧。河风呼啸而过,吹得他帽檐晃动。
吴志芳知道。他知道一切。
“老顾……”伊世欢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他很好。”吴志芳打断他,“还活着。在西北。他让我带句话给你:‘缺口对上的时候,就是醒来的时候。’”
缺口。铜钱。
伊世欢的手,下意识地碰了碰内袋。那枚铜钱贴着他的皮肤,冰凉,坚硬。
“程长风他……”他问,话只说了一半。
“他是不是‘算盘’?”吴志芳替他说完,然后缓缓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们各有各的任务,各有各的线。时候到了,自然知道。”
不是时候。意思是,程长风可能也是,也可能不是。或者,程长风自己也不知道。
这种模糊,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考验。
“我需要时间考虑。”伊世欢说,将纸条仔细折好,放入内袋。
“你只有两天。”吴志芳抬手看了看表,“后天这个时候,同样的地方,给我答复。来或不来,都是答案。”
他顿了顿,补充道:“小心赵启明。那个人不简单,他盯上长风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昨天的动作,可能已经引起他更深的怀疑。”
“明白。”
吴志芳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走出两步,又停下,回头:
“对了,长风那本笔记本,你看完记得还回去。那孩子心细,少了东西会察觉。”
他知道。他连这个都知道。
伊世欢站在原地,看着吴志芳的背影消失在桥的另一端黑暗里。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被河风声吞没。
桥面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和第三盏路灯投下的、孤零零的光晕。
他站了很久,直到远处海关大楼的钟敲响十二点。午夜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新的秘密,新的任务,新的危险。
他转身,走下桥,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脚步依然很轻,但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吴志芳。老顾。‘95’。黄金。八十万。程长风。
这些词在脑海中盘旋,像一群找不到出口的鸟。
还有那句话:“缺口对上的时候,就是醒来的时候。”
醒来的,是他自己,还是……他和程长风之间某种沉睡的东西?
回到静安寺小楼时,已是凌晨一点。伊世欢从侧门溜进去,反锁,上楼梯,每一步都悄无声息。他回到书房,开灯,第一时间检查房间。
一切如常,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脱下长衫,取出那把袖珍手枪,放回暗格。然后,他拿出吴志芳给的那张纸条,在灯下再次展开。
八十万。黄金运输准备金。
他需要确认。需要更多信息。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上海港航运年鉴》,翻到最近几期的船舶登记记录。海晏号,货轮,隶属招商局,吨位三千,常规航线上海-基隆-香港……
手指在纸页上滑过,停在最近一次报港记录:四月十五日入港,预计停泊至四月三十日。今天是四月二十五日。还有五天。
时间很紧。
他合上年鉴,坐回书桌前,拿出程长风那本笔记本。重新翻到有密码的那一页。现在再看那串数字,感觉完全不同了。
如果吴志芳是组织的人,如果程长风与吴志芳关系密切,那么这密码,很可能真的是某种联络信号。
他再次尝试。这次,他换了一个思路:如果每个数字,对应的是某本书的页码和行数呢?
他扫视书房,目光落在书架最显眼位置的那套《共和国教科书新算术》上。那是立信会计的推荐教材,程长风很可能用过。
他抽出第一册,翻开第19页。第5行……
不对。
他又试了《会计学原理》、《银行簿记》……都不对。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一本薄薄的、蓝色封面的小册子上——《立信会计专科学校校规(民国三十年版)》。
他拿起那本小册子。很薄,不过几十页。翻开第19页。
第5行,写着:“学生须恪守诚信,账目务必清晰,如有篡改、伪造,当受严惩。”
第23页,第9行:“实习期间,须严守金融机构保密条例,不得泄露任何业务信息。”
第20页,第5行:“……”
伊世欢一页页翻下去,将对应行数的文字抄录下来。当他抄完最后一个字,看着纸上连成句的文字,呼吸微微一窒。
“诚信为本,严守秘密,等待时机,执行指令。”
不是“等待”。是“等待时机,执行指令”。
这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一个清晰的指令。
程长风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指令。
而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他知道会被谁看到吗?还是说,这只是他给自己看的提醒?
伊世欢缓缓合上笔记本。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透出深蓝,黎明将近。
他将笔记本小心放好,决定明天找机会还回去。然后,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街对面,那个卖烟小贩的位置,依然空着。但更远处,巷口的阴影里,似乎有火星一闪——有人在抽烟。
监视又回来了。或者说,从未离开。
伊世欢放下窗帘,走回书桌前,吹灭台灯。他躺在书房的旧沙发上,和衣而卧,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渐渐清晰起来的纹路。
吴志芳的脸,程长风的眼睛,那堆灰烬,那片梧桐叶,还有那句“缺口对上的时候”……
一切都在黑暗中旋转,最终沉入疲惫的睡眠。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明天,见到程长风时,该怎么面对他?
而程长风,又会用什么眼神,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