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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chapter 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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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人海洄游,只为打捞你遗落的光斑。原来爱是把自己活成一座灯塔,哪怕你再也不会返航,我依然固执地亮着,假装那束光,还能照见你的远方。]
蝉鸣彻底消失的那个冬天,北京下了第一场像样的雪。
雪花很大,很密,从灰白色的天空缓缓飘落,覆盖了光秃秃的枝桠,覆盖了灰色的屋顶,覆盖了行人匆匆的脚印。萧然站在图书馆的窗前,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看着雪把世界染成一片寂静的白。
分手已经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进了新书的创作。编辑说这个题材很有潜力——都市,成长,以及一场盛大而必然的离别。她每天写八千字,写到手指僵硬,写到眼睛发酸,写到脑子里除了情节和对话,再也装不下别的。
包括那个名字。
包括那张脸。
包括那个再也不会亮起的微信头像。
“萧然,你的快递。”林薇从外面进来,拍了拍肩上的雪,递给她一个纸盒。
纸盒不大,没有寄件人信息。萧然拆开,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黑色皮质封面,边缘已经磨损,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款式。
张子寻的观测记录。
她的手开始颤抖。翻开扉页,是他工整的字迹:「2009-2012,给萧然的所有星星。」
下面有一行小字,墨迹很新:「这本该在三年前给你,但我舍不得。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她坐在窗边,一页一页地翻看。
2009年9月1日:「开学典礼。有个粉色头发的女生晕倒了。她倒下前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像一颗偏离轨道的彗星,撞进了我的星空。」
2009年10月28日:「她给了我一瓶樱花标本。说蝉也许知道雪。我想,也许雪也知道蝉。只是它们永远活在错开的季节里。」
2010年2月14日:「第一次吻她。她的嘴唇很软,像樱花花瓣。我想我爱上她了。这个认知让我恐惧,也让我雀跃。」
2011年6月7日:「她说她会等我。我说我会跑着来见她。我们都说了谎。我跑得不够快,她等得不够久。」
最后一页,日期是2012年11月15日,分手的那个晚上。
「今晚和她说分手了。她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心碎。我想告诉她,不是不爱了,是爱不起了。我背不动两个人的未来,也追不上她越来越快的脚步。」
「但我说不出口。我只能说:我们分手吧。」
「她说了‘好’。她总是说‘好’。初三那年我拒绝她的奶茶,她说‘好’;我让她别来天文社,她说‘好’;现在我说分手,她还是说‘好’。她从来不会挽留,从来不会质问,只是安静地接受我给的一切——包括伤害。」
「也许她早就知道,我们走不到最后。也许她比我更清醒。」
「只是清醒的人,往往更痛苦。」
「对不起,萧然。对不起。」
字迹到这里变得模糊,纸张上有几处皱褶,像是被水滴打湿过。萧然用手指抚摸那些痕迹,忽然想起分手那晚,他在走廊里拉住她手腕时,微微颤抖的手指。
原来他也在哭。
原来他也会痛。
她合上笔记本,抱在怀里。窗外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干净得像从未被污染过,也空洞得像从未被填满过。
手机震动,是狄淇儿的电话。
“萧然,”狄淇儿的声音有些犹豫,“你……你还好吗?”
“嗯。”萧然说,“在写稿。”
“那个……张子寻他……”狄淇儿顿了顿,“他要出国了。”
时间静止了一秒。
“什么时候?”萧然问,声音平静。
“下个月。”狄淇儿说,“麻省理工的交换项目,一年。陈院士推荐的,机会很难得。”
“哦。”萧然说,“那很好。”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萧然笑了笑,“早就分手了,他去哪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挂断电话后,她继续看着窗外的雪。雪花一片一片,旋转着落下,像一场永不结束的舞蹈。
她想,这大概就是结局了。
他走向更大的世界,她留在原地,写她的故事。两条曾经相交的直线,在短暂的重合后,朝着不同的方向无限延伸,再也不会相遇。
那天晚上,萧然去了清华。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坐地铁到五道口,然后步行穿过那条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街道。雪还在下,路上行人很少,灯光在雪幕中晕开温柔的光晕。
她找到了张子寻的实验室所在的那栋楼。三楼的一个窗户还亮着灯,在雪夜里像一颗孤独的星星。
她站在楼下的香樟树旁,抬起头看着那扇窗。雪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睫毛上,很快融化,留下冰凉的水痕。
她想,他就在那扇窗后面。也许在调试设备,也许在分析数据,也许在思考某个她永远无法理解的宇宙难题。
他离她只有几十米,却像隔着一整个银河。
她站了很久,久到腿都麻了,久到雪停了,久到那扇窗的灯终于熄灭。
然后她看见他从楼里走出来。
一个人,背着那个黑色的双肩包,低着头,走在雪地里。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洁白的雪地上投下一道孤独的痕迹。
他没有看见她。
他就这样从她面前走过,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实验室气味的气息。他的侧脸在路灯下很清晰,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雪花,眉头微微蹙着,像在思考什么难题。
萧然屏住呼吸,躲在树后的阴影里。
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过去了。
没有回头。
她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街角,看着他彻底走出她的生命。雪又开始下了,很快覆盖了他留下的脚印,像从未有人走过。
一切归于寂静。
萧然从树后走出来,走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雪地上还有浅浅的凹陷,她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个痕迹。
然后她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那对蝉与雪的耳钉。
旧的蝉,旧的雪。
旧的爱情。
她握紧手心,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痛。然后她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把它们扔了出去。
银色的弧线在雪夜里划过,像两颗坠落的流星,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
再也没有了。
蝉没有了。
雪没有了。
夏天没有了。
那个穿着白衬衫、仰望星空的少年,也没有了。
她转身,走向地铁站。雪落在她的脸上,冰凉,温柔,像一场迟来的、沉默的告别。
手机震动,是编辑的消息:「新书第三章写得特别好,尤其是分手那段,好多同事看哭了。萧然,你是不是……经历过?」
她停下脚步,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抬起头,看向北京深冬的夜空。
雪还在下,天空是浓郁的墨蓝色,没有星星。但她知道,星星就在那里,在云层之上,在光年之外,永恒地闪烁,永恒地沉默。
就像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感情。
即使消失了,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在记忆里。
在故事里。
在每一个下雪的夜晚,悄然来访,然后悄然离去。
她打字回复编辑:「没有。都是虚构的。」
发送。
然后她继续往前走。雪在她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某种古老的、单调的歌谣。
她想起张子寻笔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对不起,萧然。对不起。」
其实她想告诉他,不用对不起。
因为蝉从未后悔鸣叫,哪怕知道夏天会结束。
雪从未后悔落下,哪怕知道会融化。
她也从未后悔爱过他,哪怕知道注定分离。
只是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有些雪,只能一个人看。
有些成长,只能一个人完成。
地铁站到了。她走下扶梯,走进温暖而拥挤的车厢。窗外,北京还在下雪,这座城市正在被一点点染白,像一场盛大的、温柔的埋葬。
车厢里,有人靠着玻璃睡觉,有人在玩手机,有人在低声交谈。生活还在继续,像从未被任何人的悲伤打断过。
萧然找了个角落站着,闭上眼睛。
列车启动,驶向黑暗的隧道。
窗外的雪,还在下。
仿佛要下到,世界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