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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apter 23 ...


  •   [初雪是天空落下的一场盛大沉默。它覆盖了所有你来时的足迹,也掩埋了我尚未说出口的句子。我们站在雪地里,忽然听懂了:有些寒冷,并非来自季节,而是来自两颗心之间,那场经年不化的霜。]

      第一次见面,是在海淀黄庄地铁站。

      萧然从4号线D口出来时,北京正下着深秋的第一场雨。雨丝很细,很密,像天空在织一张灰色的网。她撑着狄淇儿给的透明雨伞,站在汹涌的人潮边缘,看着手机屏幕上张子寻发来的定位——一个代表他的蓝色圆点,正从清华东路西口站,向她这里缓慢移动。

      十五分钟后,她看见了他。

      白衬衫,深灰色针织开衫,头发比夏天时长了些,软软地搭在额前。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手里拿着一把长柄伞,正从扶梯上升起。在攒动的人头中,他的身影干净得像一个剪辑错误——背景是模糊的、匆忙的灰色,只有他是清晰的、静止的。

      他也看见了她。

      隔着十米的人潮,他们的目光短暂相接。张子寻对她微微点头,然后开始向这边移动。人群自动分开,又在他身后合拢。他走得不快,但很稳,像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终于,他停在她面前。

      “等很久了?”他问,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有些模糊。

      “没有。”萧然摇头,“刚到。”

      雨伞边缘的水珠滴落,在他们之间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两人沉默地对站了几秒,像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话题。

      “走吧,”张子寻说,“去喝点东西。”

      他们并肩走上地面。雨还在下,两把伞在狭窄的人行道上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偶尔伞骨相碰,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某种笨拙的暗号。

      咖啡馆在街角二楼,窗外的梧桐叶子已经黄了大半,在雨中瑟瑟发抖。萧然点了热美式,张子寻要了绿茶。服务员离开后,又是沉默。

      “宿舍还习惯吗?”张子寻先开口。

      “还行。”萧然说,“室友人都很好。”

      “北师大的文学院很有名,”他说,“你能考上,很厉害。”

      “运气好。”她顿了顿,“你呢?实验室怎么样?”

      “忙。”张子寻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了他的眼镜片,“陈院士的项目比想象中复杂,数据量很大,经常要熬通宵。”

      萧然看着他眼下的淡青色阴影,点了点头:“注意休息。”

      “嗯。”他放下杯子,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纸袋,“这个,给你。”

      纸袋里是一本很厚的书——《天体物理学导论(英文影印版)》,封面是深邃的星空。书很新,但页边已经有些磨损,像是被反复翻看过。

      “我看你在朋友圈说想了解一些天文知识,”张子寻说,“这本比较基础,适合入门。”

      萧然接过书。扉页上,有他工整的字迹:「给萧然。愿你笔下的星空,永远有真实的温度。——张子寻,2012.9.10」

      日期是三天前。

      “谢谢。”她说,手指摩挲着那些字,“我会看的。”

      “不着急。”张子寻说,“慢慢来。”

      对话在这里卡住了。窗外的雨声填满了所有空隙,哗啦啦,单调而绵长。萧然小口喝着咖啡,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一直苦到心里。

      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张子寻每月回来,他们也会这样坐着。但那时总有说不完的话——她讲模拟考的作文题,他讲实验室的新发现;她吐槽数学永远不及格的俞斯年,他说起总在球场崴脚的江应怜。话题琐碎,但温暖,像冬天里捧着的一杯热水。

      而现在,热水凉了。

      “狄淇儿他们说要聚餐,”萧然终于找到新话题,“这周末,你去吗?”

      张子寻沉默了一下:“这周末实验室要赶进度,可能去不了。”

      “哦。”她点头,“没关系。”

      “下次吧。”他说,“下次一定。”

      又是“下次”。萧然想起过去一年里,有多少个“下次”被时间悄无声息地吞没。有些承诺像雨中的纸船,还没起航,就已经被浸透、沉没。

      “萧然。”张子寻忽然叫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

      “你……”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句,“你最近……还在写东西吗?”

      “在写。”她说,“新书的大纲出来了,编辑说可以试试长篇。”

      “什么题材?”

      “还是青春文学,”萧然顿了顿,“但这次……主角分开了。”

      张子寻看着她,眼镜片后的眼睛很深,像两口看不见底的井:“为什么分开?”

      “因为……”她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因为有些距离,不是地铁能解决的。”

      雨似乎小了些,但天色更暗了。梧桐叶子在风里打转,一片,两片,落在地上,被行人踩进泥水里。

      “其实,”张子寻的声音很轻,“我最近也在想……我们之间,是不是……”

      话没有说完。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蹙:“抱歉,实验室的电话。”

      “你接。”萧然说。

      张子寻接通电话。对话很简短,大多是对方在说,他只是偶尔“嗯”一声。但萧然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专注——那种她曾经很熟悉的、当他沉浸在某个问题里时的专注。

      挂断电话后,他看向她:“抱歉,有个数据出了问题,我得回去看看。”

      “现在?”

      “嗯。”他站起来,“很重要。”

      萧然也站起来:“那我……”

      “我送你到地铁口。”张子寻说。

      他们没有再说话。下楼,结账,走进雨中。两把伞重新撑开,距离却比来时更远了。萧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香,混合着实验室里特有的、像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到地铁口时,张子寻停下脚步。

      “萧然,”他又叫她的名字,“今天……抱歉。”

      “没事。”她说,“工作重要。”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但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路上小心。”他说。

      “你也是。”

      他转身,走向雨中。深灰色的开衫很快被雨雾模糊,最后消失在街角。

      萧然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方向,直到手机震动。是狄淇儿的消息:「见到张子寻了吗?怎么样?」

      她打字:「见到了。他实验室有事,先回去了。」

      「啊?这么快?你们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

      发送后,萧然收起手机,走进地铁站。扶梯向下,人群向上,她在逆流中静止,像一颗被卡住的齿轮。

      车厢里很拥挤,她靠在门边的角落,手里紧紧抱着那本《天体物理学导论》。书很重,重得她几乎拿不住。

      手机又震动。这次是张子寻:「书里第137页,我折了角。那里讲恒星的生命周期,和你小说里写过的蝉很像——短暂,但灿烂。」

      萧然翻开书。第137页,折角处用铅笔轻轻画了一行字:「恒星的死亡不是终结,而是新元素的诞生。它燃烧自己,照亮宇宙,然后成为其他星球的土壤。」

      下面,他用很小的字加了一句:「有些光,即使消失了,也会用另一种方式存在。」

      她看着那句话,眼睛一点点模糊。车厢的灯光在泪水里晕开,变成一片晃动的、破碎的光斑。

      地铁在黑夜里穿行,一站,又一站。窗外的广告牌飞速后退,像一卷被拉坏的胶片。萧然想起高三那年,她曾经写过一段话:

      「如果爱情有声音,那一定不是心跳,而是沉默。是那些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在胸腔里堆积、发酵、最终腐烂的声音。它们不会消失,只会变成内伤,在每一个下雨的夜里,隐隐作痛。」

      现在她知道了,她写的是预言。

      回到宿舍时,已经晚上九点。林薇在看电影,苏月在写读书报告,周雨戴着耳机听歌。看见她,林薇暂停了电影:“回来啦?约会怎么样?”

      “不是约会。”萧然说,“见个朋友。”

      “朋友?”林薇眨眨眼,“是男朋友吧?看你出门前挑了半小时衣服。”

      萧然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她爬上床,拉上床帘。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台灯昏黄的光。她翻开那本书,找到第137页,手指抚摸那些铅笔字迹。

      很轻,很淡,像是怕惊扰了纸上的文字。

      就像他对待她的方式——温柔,但克制;在意,但疏离。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暗下去。没有新消息。

      萧然合上书,关掉台灯。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吞没。窗外,雨还在下,滴滴答答,敲打着窗玻璃,像在数着时间,一滴,一秒,一分。

      她想起今天在地铁站,他转身离开时的背影。白衬衫的衣角被风吹起,像一面小小的、投降的白旗。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他们之间最远的距离,不是海淀到清华的八公里,也不是文科到理科的知识壁垒。

      而是当他还站在原地时,她已经独自走了很远。

      远到回头时,已经看不清来路。

      也看不见,他是否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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