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前辈 ...
-
午休,清水音空准备去便利店买面包吃。
他先去了二年级一班,宫治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同社团的角名前辈按着手机打字都快出现残影。
直接给带饭团吧,什么饭团宫治都喜欢吃,不用把人叫醒问一下。
清水音空正准备走人,角名伦太郎却已经看见这位家里出事的后辈。
两人关系算不上亲近,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就把宫治推醒了。
“治,清水来找你了。”
“……唔。”
宫治从手臂上抬起头,睡眼迷蒙,刘海凌乱,额头和脸上还有布料硌出来的红印子。
“角名前辈中午好。”不适合当场走人的清水音空先礼貌打了个招呼,转而问宫治,“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要去便利店。”
角名伦太郎回应的声音宫治没听见,只呆呆看着清水音空。
他昨晚也没太睡好。
刚做了个噩梦。
就算再心大,经历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难免会怀疑只是一场过于真实随时都会消散的梦境,知道清水音空就在旁边的安心感也会很快消失。
或许是这些恐惧太过根深蒂固,睡着后梦的内容称不上好。
在梦里采取了很多手段,情况似乎好转了,但过了一段时间,清水音空还是消失了,又得到了熟悉的死亡通知。
被吓醒了,发现其实压根就没有重生,只有一场妄想的梦境。
是他在清水音空的葬礼上睡着了,睁开眼看见的就是黑白的遗像,棺材里放着一方小小的骨灰盒。
视野模糊旋转,被鲜花簇拥在中间的骨灰盒缝隙处渗出了透明的水迹。
水越来越多,盒子也逐渐胀大,仿佛里面的骨灰将长回骨肉,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他没见过清水音空的尸体,运回来时已经是骨灰了。
据说很恐怖。
还为了确认死因做过解剖。
宫治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却也谈不上畏惧,他呆呆站在那里,在被吓得四散逃跑的吊客中间,像块不为水流所动的顽石。
他在等待,等待骨灰盒胀到极限后爆炸,然后将会出现怎样的清水音空呢?
极度紧张中,宫治被推醒了。
他看见清水音空的脸。
没有他想象出的缝合线,或被泡到青白肿胀,或被鱼鸟啃食少上几块。
黑色头发有点长了,发尾柔顺搭在脸庞和颈侧,露出冻得有点红的耳朵。
白皙的面庞,情绪不多以至于像镶嵌在人偶上的宝石的浅棕色双眸。
就连偶尔让人怀疑是面瘫的表情,都透露着活着的气息。
很寻常的样子,和他以往见到的清水音空,没有太大的区别。
最让他安心的样子。
清水音空敲了敲桌子:“回答。”
“金枪鱼蛋黄酱饭团……算了,炒面面包吧。”宫治起身,“一起去,你应该还没叫阿侑?北前辈下课没来找他,他自己心虚,给队员们道歉后又趁着午休跑去找北前辈了。”
“我知道。群里说他偷偷摸摸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在蹲北前辈。”
北前辈已经退部了,宫侑也已经被委任成为队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哪怕宫侑犯错,北前辈也不会端着前辈的架子前来随便插手。
这不利于刚上任的宫侑树立队长的威信,也不是北前辈的性格。
只要宫侑自己处理好,北前辈私底下都不会说宫侑什么。他很信赖自己的队员。
可以说,排球部里除了宫双子,清水音空相处最好的人就是北前辈了。
可惜他们隔的年级差有点大,他入学时北前辈就升高三了。
春高已是第三学期的比赛,能坚持到现在的高三前辈都不知道挺过了多少次老师的劝退,比赛结束后就是毕业和大学入学试等一系列紧锣密鼓的繁琐事情。
这么说来,接下来一年,他就要在宫侑手下过日子了。
高中的最后一年,排球部里将没有再能称得上朋友的人。
清水音空还没想得这么远过。
但这样的三年,社团里的前辈不断离开,新人不断加入,一代代把熟悉“淘换”成陌生,似乎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只要依旧是以实力为尊,不弄些乱七八糟的幺蛾子,来一些爱搞小团体的人,环境没有变得不舒服,就都是一样的。
反正他在场上场下做的事永远是那些,就算不让他上场,他也不会生气。
路过二年二班时,宫侑果然还没回来。
到便利店后,除了一堆午餐,还买了两份好吃且昂贵的布丁。
想了想,清水音空又加了两份。
他把一半分给宫治。
宫治诧异:“为什么?”
“侑昨晚睡得很好,噩梦对你的影响比较深。刚刚又梦到了吧,眼神很呆。”清水音空把三人的午餐和零食分到不同袋子里,他喜欢条理分明划分清楚的东西,“吃到喜欢的东西,应该能安心点。”
“……”
“这是你的。”
“你还真是……”宫治接过袋子,“我的不安太庞大了,布丁远远不够。”
“?”
“到天台去吃午餐吗?你也需要补觉吧。”
“那里不是睡觉的好地方,还会有其他同学在。”
“保健室?”
“老师会在。床铺被很多学生睡过,不会经常进行更换。”清水音空不准备一个个反驳回去,“我很清醒,下午的社团活动也没问题,等结束后我回到家,晚上会早点睡。前提是你们能让我安稳睡觉。”
“我努力给你找个没有其他同学没有老师睡起来还算舒服的地方补觉。”
清水音空脚步顿了顿,无声投去谴责的目光。
宫治毫不心虚,看到远处迎面走来的几个人,“北前辈,阿兰,侑。”
宫侑俨然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跑过来接过属于他的袋子,展开一看,“居然有这个牌子的布丁!好奢侈的饭后甜点!”
“觉得让音空破费了就给我,我会心怀虔诚与感激认真品味每一口的。”
清水音空在吵闹的背景音里打招呼:“北前辈,尾白前辈,中午好。你们也要去便利店买东西吗?”
尾白阿兰摸了摸后颈:“中午好,清水,每次被你这么称呼都怪不习惯的。”
大概是因为他和宫双子认识很久了,跟清水音空也认识时间不短。
宫双子对他从来不会叫“前辈”,而且在排球部里他们同为可代表学校出战的正式队员,也算是一种同级。
然而,年级上更矮一级的清水音空同样具备这些条件、且从来不会对宫双子使用敬称的情况下,却每每对他以及其他高年级学生称呼前辈,就多少让他不习惯了。
“直呼尾白前辈姓名的话,我也会觉得不习惯。”
“……该说不愧你们能玩到一起吗,这是尊敬前辈还是不尊敬啊!”
“是尊敬的。”
宫侑插话:“就是啊,让他叫我前辈他都不肯的,但以后再不愿意也得叫我队长了!”
宫治:“在什么场合有叫队长的必要?”
宫侑叉腰:“什么场合都有吧!
“比如队长发出一记好球的时候,队长传出妙传的时候,队长跑得很快的时候,队长训练很认真的时候,队长气魄很令人敬服的时候……
“作为队员,就是应该在旁边说‘队长好棒!队长真厉害!’吧!不行,得多想点夸我的话,只是这么简单的夸奖我可不接受!”
宫治面无表情呕吐了一声,“突然有点想吐,应该是被不切实际的妄想恶心到了。”
并不会干以上那些事的清水音空看到北前辈的手势,两人借一步说话,留尾白阿兰在原地见势不妙方便立即劝架。
“中午好,音空。”北信介直言:“是治和侑拉着你来学校的吧。
“关于你祖母去世的事情我深表遗憾,我同样在奶奶的抚养下长大,能够理解你失去重要亲人的心情。如果你心情无法疏解,随时欢迎来找我。
“前阵子我来参加葬礼,奶奶得知情况后为你感到担心,特意叮嘱我告诉你:离别的伤痛不需要刻意克服,带着它向前走。疼爱的孩子能够好好生活、幸福长大,就是老人家最欣慰的事了。
“她没见过你,突然的安慰可能会显得有些冒昧,希望你不要介意。”
北信介当然知道奶奶全然是怜悯和好心,但有时候,外人的心意对当事人来说反而是一种冒犯。
在更敏感些的人心里,甚至是一把沾着蜜糖的刀。
他知道清水音空不是这种性格。
但说清楚些,既是他认真严谨的行事风格,也是他不确定唯一亲人去世后仍旧看似寻常的清水音空是不是将悲伤全都腐烂在心底,经不得一丝相关话题的触碰。
葬礼时他去吊唁了,但除了安慰,没有更多说话机会。
现在看到清水音空的状态,北信介很担心。
清水音空和他祖母没有感情?这不可能。他对祖母的关心和在意是日常生活里点点滴滴都能看出来的。
一个人如果在巨大的情感创伤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就要担心他是究竟没意识到已经失去了,还是做下什么不妙的决定了。
北信介个子比清水音空要矮上一些,却不会因此让人产生轻视之心,在他面前就会不自觉被感染地认真起来。
同样表情不多,和清水音空对陌生人通常出于礼貌性的友善、实则很容易察觉到的超强界限感不同,发色更为奇特的北信介,却总会给人能够信赖、哪怕不太熟危机时刻也可以寻求帮助且一定会得到回应的观感。
清水音空很信赖北前辈。
是出于“知道他是个好人、可靠的人”的信赖。
但他没想过,北前辈会和他说这些话。
大家都很默契地不触碰这个话题。
仿佛这是一道位置在他脸上还流血不止的伤疤,看见了都只能装作没看见,不然怕碰疼了他没法收场。
宫治宫侑不说则是嘴太笨了,安慰别人的经验也很少。
倒车轱辘的话说了一圈后连自己都觉得起不了什么效果,索性不说了,用陪伴和更高的关注度来代替言语。
恰好,清水音空也不想接收这些无意义的安慰。
说不定就是他释放出了这样的氛围,才会让大家做出相应的反应?
但北前辈说出来了,他也不会觉得讨厌。
他不接受这种说法,与他不会忽视别人的好意,并不冲突。
“非常感谢北前辈和北奶奶对我的关心,也请您转告她老人家,我会好好的,不用为我担心。有机会我会上门拜访,希望北前辈不要嫌我麻烦就好。”
清水音空这方面的客套话也算是经过一番锻炼了,他接着道:
“请北前辈放心,我一直都明白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永远陪伴着另一个人,哪怕是至亲。人生的路终究需要独自走下去。
“这个年龄能无病无灾在睡梦中离世,已经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了。”
他眼睛微弯,一个礼貌又暗藏防备的温和笑容。
这句耳朵快听出茧、把唯一平等的死亡说得可以比较、得出“太幸运了!发生了好事!”结论的说辞,何尝不能代入任何一件事呢?
对他,也能使用的。
北信介困惑地皱起眉头,以清水音空的性格,就算不能接受,也不会用客套话对好意进行阴阳怪气的回击。
和他一样,清水音空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很认真的人,比起他,清水音空有时候甚至会显得有点呆。
那为什么要说客套话?
是完全无法接受到不能以自己本来的话进行回复,还是本能在面对前辈和长辈的好意时利用不需要兑现的客套话里的“以后”来进行感谢和安抚?
后面那些话也是,明明清水音空自己都不认同吧,却出口转内销拿来现学现卖。
在遮掩什么?有什么是稍微泄露出来就必定会被所有人激烈反对的?还是他想太多了?
北信介还没摸到那丝微妙危险感的源头,“音空,你……”
话未出口,就被不远处双手合成喇叭状的宫侑大声打断了。
“音空!北前辈!你们说完了吗——!”
清水音空朝宫侑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微笑询问:“北前辈还有话要说吗?”
现在已经不适合继续了,北信介却只是换了个话题:
“再过两年,你也毕业了,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吗?”
“……我的父母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却因意外断送了生命和前途。
“祖母说过,我有读书的天分,也有运动的天分,只要愿意悉心钻研,在哪个行业都能做出一番成就。
“出于她的私心,希望我能从事比较安全的工作,工作地点能距离兵库县近一点,这样,她可以经常来探望我。”
话语真诚,但清水音空的笑容像是焊在了脸上。
“我还没想好高中毕业后要做什么,但应该不会和侑一样朝着职业球员努力,相比起普通工作,运动员的强度和受伤率还是太高了。”
“还有很长时间足够你了解不同的行业,找出符合要求又感兴趣的职业。”北信介轻轻拍了下清水音空的肩膀,“走吧,他们应该等急了。”
的确。
才刚转身往那边走,宫侑就跑了过来,一下扑到了清水音空身上。
他揽着清水音空脖子,炫耀今天北前辈得知他的处理方式后怎么夸赞他是个有担当的队长。
鼻子简直要翘到天上去,全然不见群里被大家取笑的那个狗狗祟祟的心虚样。
因为经常摆着一张冷静脸,显得比不会好好用脸的宫侑池面很多的宫治,也闪现般出现在清水音空另一侧,拉住了清水音空的手腕。
并对宫侑进行精准打击。
导致先前已经发展到下一阶段的布丁话题和跳跃到的宫侑曾经多次有借无还宫治干了坏事在妈妈面前拿宫侑顶包的话题重新被拉扯回来,开始新一轮争辩。
一下被紧密包围的清水音空,笑容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他被拽得微微侧头,认真倾听着宫侑大堆自我吹嘘中一点点有用的废话,和宫治宛如一盆冷水往下泼、看似哑弹实则自己也一点就爆的吐槽。
尾白阿兰啧啧称奇:“清水到底是怎么做到不嫌烦的?我有段时间听他们吵架,回家后脑子都嗡嗡响,这样的日子清水天天过。”
曾经问过的北信介知道答案:“音空说,像在听漫才,每次还会有断案环节,和游戏里每天发放的日常任务一样。而且,他们不会天天吵架。”
他还是觉得微妙。
侑和治跟音空的肢体接触,是不是过于亲密了?
不是指他们做出了很明显的动作——虽然一个男高中生一直牵着另一个男高中生的手腕确实不太寻常——而是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奇异氛围感。
那种与他人对话时似乎并未看着音空、但肢体语言无不表露着在意与掌控欲的模样。
他和音空没说几句话,侑和治的话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吧,怎么就在那等着,开始催促了?
听说课间时还去找音空了,虽然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但每节课下课都去就不太对了。
还被角名吐槽太黏人的前辈会让后辈感到窒息的。
紧迫盯人的程度,简直就像岸边的两棵树拼了命地用树根与枝条捆住水里的浮木往上拖,哪怕自己被拽得向水中沉去,也绝不放手。
……也许音空能用这样的话语形容,放在侑和治身上还是太怪了。
但应该不用担心先前的危险感了,音空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对侑和治却不一样。
北信介:“……”
尾白阿兰隐约听见自言自语:“什么?”
“音空说会来我家做客。”北信介说,“我在想定哪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