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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JIANGXUEYI ...

  •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靖安侯府,后园“听雨轩”临水的敞轩内,只悬了一盏素纱灯。
      灯光昏黄,映着窗外一池残荷的影,在水面投下支离破碎的墨痕。夜风穿堂而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卷动垂落的竹帘,发出细微的、令人心头发紧的窸窣声。
      谢长离斜倚在临窗的檀木榻上,玄色寝衣外松松披了件墨绒大氅,衣襟微敞,露出小片冷白锁骨。
      他一手支额,另一手捏着枚墨玉棋子,在指间慢悠悠转着,目光落在面前棋盘上,神色慵懒,仿佛只是深夜无眠,独自对弈。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已呈犬牙之势。白棋看似占了先手,布局开阔,气脉悠长;黑棋却诡谲刁钻,处处伏兵,暗藏杀机。恰如这京城局势,表面波澜不兴,底下暗流汹涌。
      沈清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敞轩外廊下,一身夜行衣几乎融于夜色,只有腰间佩刀在灯下偶尔掠过一线冷光。他隔着竹帘,低声道:“侯爷,人来了。只带了那侍女,已入府,无人盯梢。”
      谢长离眼皮都没抬,只“嗯”了一声,指尖棋子“嗒”一声轻响,落在棋盘天元之位。这一子落得随意,却恰好破了白棋一处看似绵密、实则虚弱的气眼。
      “请江大人过来。”他淡淡道,又补了一句,“茶,换明前龙井,用去年收的梅花雪水烹。”
      沈清秋应声退下。
      片刻,脚步声自曲廊传来,不疾不徐,沉稳清晰,一步一步,踏碎满园寂静。
      竹帘被轻轻挑起。
      江雪衣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外罩同色披风,依旧素净,只是眉眼间染着挥之不去的倦色,唇色也有些淡。
      苏月见跟在他身后半步,同样一身利落劲装,手按剑柄,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尤其在阴影处略作停留。
      “侯爷好雅兴。”江雪衣目光掠过棋盘,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谢长离这才抬眼,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唇角勾起惯常那点漫不经心的笑:“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摆局消遣罢了。江大人肯踏月而来,本侯蓬荜生辉。”
      他抬手示意对面蒲团,“坐。尝尝今年的新茶,用雪水烹的,勉强能入口。”
      江雪衣依言坐下,姿态端正。苏月见则默立他身后侧方,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沈清秋无声奉上茶盏,又悄然退至廊下阴影中,与夜色融为一体。

      茶烟袅袅,清香沁脾,暂时驱散了室内的寒意与紧绷。
      谢长离执壶,亲自为江雪衣斟茶,动作随意,水线却稳,七分满,不多不少。“江大人今日朝堂之上,一番慷慨陈词,掷地有声,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他放下壶,指尖在冰裂纹的盏沿轻轻一划,抬眼,眸中笑意未达眼底,“只是不知,这‘刮目’之后,是更进一步的携手,还是……粉身碎骨的开端?”
      江雪衣端起茶盏,并未就饮,只垂眸看着盏中碧绿的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冷的眉眼。
      “下官既已踏上此路,便未想过回头。粉身碎骨也好,万劫不复也罢,皆是下官一人之选,不劳侯爷挂心。”

      “一人之选?”谢长离轻笑,执起自己那杯,慢悠悠呷了一口,“江大人这是要过河拆桥,还是觉得……本侯这桥,不够稳当?”
      “侯爷的桥,自是稳当。”江雪衣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过来,毫无闪避,“只是过河之人,也需自身腿脚硬朗,方能不惧风浪。
      今日前来,便是想问问侯爷,这河对岸,除了谢家旧案昭雪,可还有别的风景?”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尖锐。
      不再是之前那种被动的、权衡的合作,而是主动的、带着审视的探询。
      他在问谢长离最终的目的,问这盘棋局,除了复仇,还想得到什么。
      谢长离把玩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那点慵懒的笑意淡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幽深的、带着审视的锐利。
      “江大人以为,对岸该有何风景?”
      “下官不知。”江雪衣坦然道,“所以才问。侯爷隐忍十二年,布此棋局,所图定然非小。若只为翻案,证据已交予陛下,三法司会审,依律办理便是。侯爷又何必……步步为营,将下官也拖入这局中?”
      他放下茶盏,瓷器与木几相触,发出清脆一声响。
      “王崇山死了。”江雪衣忽然道,声音平淡,却如一块冰投入静水。
      敞轩内霎时一静。
      连穿堂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谢长离捏着棋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面上却波澜不兴,只眉梢微挑:“哦?何时的事?本侯竟不知。”
      “就在今日午后,侯爷的人将他从京郊庄子‘请’走之后,不到两个时辰。”江雪衣看着他,目光如古井无波,“死因,初步查验,是急症突发,心脉衰竭。巧的是,他常年服用的‘保心丸’中,被换入了一味‘阎罗草’,用量极微,日常服用无异,但若情绪大起大落,心脉受激,便会诱发急症,顷刻毙命。更巧的是,他死前,恰好‘激动’地陈述了许多对家父不利的证词。”
      他每说一句,谢长离眼底的寒意就深一分,到最后,那眸色已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江大人这是在怀疑本侯?”谢长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甚至带上了点似笑非笑的凉意,“杀人灭口?卸磨杀驴?”
      “下官不敢。”江雪衣语气依旧平静,“只是觉得太过巧合。王崇山是关键人证,他一死,许多线索便断了。而能在他药中动手脚,且精准算准他情绪激动时机的,必是极其熟悉他病情、且能接近他日常饮食药物之人。侯爷将他‘请’去庄上,本是万全之策,却依旧让人钻了空子。下官只是好奇,侯爷身边,或是那庄子里,究竟还藏着多少双……别人的眼睛?”
      这话已是极其不客气,直指谢长离掌控力不足,身边有内鬼。
      沈清秋在廊下的身影似乎绷紧了一瞬。
      谢长离却忽然笑了。
      不是惯常那种慵懒讥诮的笑,而是低低的、带着点冷意的笑声。
      “江大人果然敏锐。”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棋盘看向江雪衣,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那你猜,是谁的眼睛?”
      “淑贵妃?”江雪衣吐出三个字。
      谢长离眸中寒光一闪,没承认,也没否认。
      “王崇山是家父旧部,知晓太多隐秘。他当年能‘病逝’脱身,隐居京郊,背后若无人庇护,绝无可能。而能瞒过家父耳目,做到这一点的,满朝上下,不过寥寥数人。后宫之中,有此能量,且与家父利益纠缠至深的,唯有淑贵妃。”
      江雪衣缓缓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她是我姑母,亦是陛下宠妃,执掌凤印,统领六宫。更重要的是,她膝下无子,与家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父若倒,她在宫中便如无根浮萍。所以,她绝不能容许王崇山活着开口。”
      “分析得不错。”谢长离拊掌,眼中却无半分赞许,只有更深的探究,“那你可知,淑贵妃又是如何得知王崇山藏身之处,并在他药中做手脚的?”
      江雪衣沉默片刻,道:“这便要问侯爷了。下官只知,侯爷将人‘请’走,本为保护,亦为掌控。如今人死了,线索断了,侯爷的棋,怕是也要重新布局了。”
      他在逼谢长离交底。逼他承认,这局棋里,还有他未曾言明的棋手,以及……失控的风险。
      谢长离与他对视良久,忽然伸手,从棋盘角落拈起一枚棋子——那是一枚黑子,原本散落在外,并非棋局之内。
      他将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中央,与之前那枚天元黑子并列。
      “江大人可知,何为‘弈’?”他忽然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弈者,谋也。对局争胜,落子无悔。”江雪衣答。
      “落子无悔……”谢长离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摩挲着那枚额外的黑子,“说得好。可这世上的棋局,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你看似在执白,,对面坐着执黑的对手。
      可实际上,棋盘之外,或许还有第三人,第四人……他们手握的,可能是灰子,可能是透明的子,甚至可能是……根本看不见的线,在拨弄着棋子的走向。”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江雪衣心底:“王崇山之死,是警告,也是挑衅。警告我,这京城的水,比我想的更深。挑衅我,即便我拿到了人证,他们也有本事让证人开不了口。江大人,你现在还觉得,仅凭一腔孤勇,几封证词,就能扳倒你那位树大根深、爪牙遍布朝野内外的父亲,和他身后那张……盘根错节的网吗?”
      江雪衣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他知道谢长离说的是事实。
      父亲经营数十载,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宫中又有淑贵妃为援,关系网早已渗透到各个角落。
      王崇山能在谢长离眼皮底下被灭口,便是明证。
      “所以,侯爷需要下官。”他迎上谢长离的目光,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需要下官这个‘逆子’,去撕开那道血缘与伦常的裂口,去站在明处,吸引所有明枪暗箭。而侯爷你,则隐在暗处,执子布局,清除那些‘看不见的手’。”
      谢长离笑了,这次的笑容里,终于带上了点真实的、近乎欣赏的意味。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不错,本侯是需要你。需要你这把刀,足够锋利,也足够……‘名正言顺’。但江雪衣,你也要明白,刀太利,易折执刀的人,若不够小心,也容易伤了自己。”
      他倾身,压低了声音,气息拂过江雪衣耳畔,带着茶香与冰冷的危险:“譬如现在,你孤身来此,就不怕本侯……顺势而为,将你也变成一枚死棋?毕竟,一个‘悲痛过度、畏罪自尽’的逆子,听起来,也很合情合理,不是吗?”
      敞轩内的空气骤然凝滞。
      苏月见的手已按上剑柄,目光如电射向谢长离。
      沈清秋的身影在廊下阴影中,似乎也微微一动。
      江雪衣却连眼睫都未颤动一下。
      他缓缓端起那杯已微凉的茶,送至唇边,浅浅啜饮一口。
      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对方刚才说的,不是威胁,而是闲谈。
      “侯爷不会。”他放下茶盏,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灯火,清澈见底,也冰冷见底,“下官若此时‘自尽’,那便是死无对证。朝野哗然,陛下震怒,势必严查。侯爷苦心经营十二年,方才等到今日局面,绝不会让这盘棋,因一枚棋子的‘意外’而满盘皆输。更何况……”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下官今日来,并非全无准备。若天亮之前,下官未能安然离开侯府,那么,有关十二年前军饷案、以及家父与北境某些‘生意往来’的详细卷宗副本,便会通过特殊渠道,出现在都察院陈老御史,以及……三皇子殿下的案头。侯爷固然可以杀我灭口,但后续麻烦,恐怕也不少。”
      谢长离瞳孔微微一缩。
      北境“生意往来”!这是连他都未曾完全掌握的隐秘!江雪衣如何得知?是讹诈,还是他真的掌握了更致命的把柄?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看不见的电光火石迸溅。
      一个慵懒带笑,眼底冰封;一个平静无波,眸深似海。
      都在审视,试探,衡量。
      良久,谢长离率先撤回目光,向后靠回榻上,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甚至还低低笑了一声。
      “好,好得很。江雪衣,你比本侯想的,还要有意思。”他摆摆手,示意沈清秋与苏月见稍安勿躁,“放心,本侯还没那么蠢。你这把刀,如今金贵得很,本侯舍不得折。”
      他指尖敲了敲棋盘,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王崇山虽死,但他吐出来的东西,足够我们撬开另一条缝。江南,临江府,老账房周桐的侄子,周明轩,如今在扬州盐运司做个不入流的小吏。他手里,有他伯父临终前托付的,另一本账册。记录的不是军饷,是盐税。”
      盐税!
      江雪衣心下一凛。
      大晟盐税乃国库重要来源,若盐税也有问题……那牵扯的,就不仅仅是父亲一人,而是整个江南官场,甚至更庞大的利益网络。
      “侯爷消息灵通。”江雪衣道。
      “彼此彼此。”谢长离似笑非笑,“江大人不也知晓北境的‘生意’么?本侯倒是好奇,你是如何得知?”
      “家父书房有一暗格,需他随身私印方能开启。下官不才,幼时顽皮,曾仿刻过一枚,形似七分。”江雪衣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前几日,机缘巧合,进去看了看。里面有些往来书信,提及北境皮毛、药材生意,数额巨大,交接之人,名号隐秘,但印信式样特别,下官恰巧在侯爷的无影司某处见过类似纹样。”
      谢长离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变得幽深。“看来,江大人对本侯的无影司,也颇为了解。”
      “不敢。恰巧见过而已。”江雪衣滴水不漏,“侯爷不必多虑,下官对侯爷的‘生意’并无兴趣。只是提醒侯爷,若要合作,便需坦诚。下官可做侯爷手中利刃,却不愿做蒙眼瞎子,为人火中取栗。”

      “坦诚……”谢长离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抬手,将棋盘上那枚多出的黑子扫落在地。棋子咕噜噜滚到江雪衣脚边。“好,本侯便与你坦诚一次。”
      他收敛了所有漫不经心,坐直身体,灯光将他轮廓勾勒得清晰而冷硬。
      “王崇山之死,是淑贵妃手笔无疑。她在本侯身边,确有眼线,但并非沈清秋,亦非核心之人。此人本侯已有眉目,不日便可清理。至于你父亲与北境的勾当……”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不仅仅是皮毛药材。是铁。朝廷严控的生铁,走私至北戎,换取战马、金银。这条线,他已经营十年,获利巨万,也养肥了沿边无数蠹虫。本侯追查多年,只斩断几处枝节,始终未能触及核心。你父亲,便是这核心之一。”
      江雪衣袖中的手,瞬间冰冷。
      私贩生铁与敌国,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比贪墨军饷,性质严重何止十倍!父亲竟疯狂至此?!
      “证据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发紧。
      “证据在你父亲书房暗格里,想必你也看到了。但那些不够,需要更关键的物证,以及……沿线关键人物的口供。”
      谢长离盯着他,“原本,王崇山是一条线。现在他死了。周明轩,是另一条线。江南盐税贪墨,与北境生铁走私,看似无关,实则银钱往来,最终都汇入几个隐秘的钱庄,而那几个钱庄的背后东家……与你父亲,脱不了干系。”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江雪衣,我要你去江南,拿到周明轩手里的账册,以及他这个人。他是周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周桐留的后手。他手里,一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江南那是父亲的势力范围,经营多年,铁板一块。
      此去,无异于龙潭虎穴。
      “侯爷为何不去?”江雪衣问。
      “我若动身,目标太大。恐怕人未到扬州,周明轩就已经是具尸体了。”谢长离淡淡道,“而你不同。你刚弹劾生父,被停职待参,心灰意冷也好,避祸也罢,南下‘散心’,合情合理。且你出身江南,对那里熟悉,御史身份虽暂时被停,余威犹在,行事反而方便。”
      理由充分,算计精准。
      江雪衣沉默片刻:“陛下旨意,令我于府中待参,不得离京。”
      “旨意是死的,人是活的。”谢长离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某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笃定,“三日后,陛下会‘旧疾复发’,需静养。朝政由内阁与几位皇子协理。届时,京城这点小事,谁会紧盯着不放?况且,我会安排人,替你‘病’上一场,闭门谢客。只要你脚程快,来回不过月余,神不知鬼不觉。”
      连皇帝“旧疾复发”都在他算计之内?江雪衣心中一寒,对谢长离的能量与胆大,有了更深的认识。
      “我为何要信你?”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侯爷步步为营,算无遗策。下官此去江南,若是陷阱,或是调虎离山,又当如何?”
      “因为你别无选择。”谢长离的回答冷酷而直接,“你想扳倒你父亲,为叔父报仇,为枉死者申冤,仅靠朝堂弹劾,不够。你需要更致命的证据,需要斩断他所有的羽翼和财路。江南,是关键。而我能给你的,不仅是线索,还有助力——无影司在江南的人手,沿途的掩护,以及……必要时的庇护。”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却孤峭。
      “江雪衣,这局棋,你我皆已落子,没有回头路。要么联手杀出重围,要么……一起粉身碎骨。信与不信,在你。”
      夜风涌入,吹动他玄色的衣摆,也吹散了棋盘上未散的茶烟。
      江雪衣坐在原地,指尖冰凉。他知道谢长离说得对,他没有选择。
      父亲的网织得太大,太密,仅在京城与其周旋,无异于隔靴搔痒。
      江南,是父亲的钱袋子,也是他罪证最可能隐藏的地方。
      他必须去。
      “好。”良久,他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我去江南。”
      谢长离回身,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明智的选择。”他走回案几旁,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着繁复云纹的令牌,放在棋盘上,推向江雪衣。
      “这是无影司的‘听风令’。持此令,可在江南诸州府调阅部分卷宗,亦可调动当地暗线,获取情报。但记住,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动用。江南水浑,暗线也未必干净。”
      江雪衣拿起令牌,触手温凉,上面云纹盘旋,中间一个古篆的“影”字,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见不得光的秘密与血腥。
      “何时动身?”
      “三日后,子时,西城永定门,会有人接应你。路线、身份,自会安排妥当。”谢长离重新坐回榻上,恢复了那副慵懒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冷酷布局、执棋天下的人不是他,“这三天,好好‘病’着。你府外那些眼睛,本侯会处理。”
      江雪衣将令牌收入袖中,起身:“既如此,下官告辞。”
      “不急。”谢长离却叫住他,目光落在那局未完的棋上,“棋局未终,江大人不看看结局再走?”
      江雪衣脚步微顿,看向棋盘。黑白双子依旧纠缠,杀机四伏。
      他看了片刻,伸手,从棋罐中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一角一个极其偏僻的位置。
      那一子落下,看似无关紧要,却隐隐扼住了黑棋一条大龙的咽喉,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原本凌厉的攻势,顿时显出几分滞涩。
      谢长离盯着那枚棋子,看了许久,忽然低低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妙手。”他抬眼,看向江雪衣,眼中光芒闪烁,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置之死地而后生。江大人,本侯果然没看错人。”
      江雪衣神色淡然:“不过是求生罢了。棋道如此,世道亦如此。告辞。”
      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苏月见紧随其后,主仆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曲廊尽头,没入沉沉夜色。
      敞轩内重归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谢长离独自坐在棋盘前,手指轻轻抚过江雪衣方才落下的那枚白子,指尖微凉。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低声重复,嘴角勾起一个复杂的弧度,似叹似嘲,“江雪衣,你究竟是将自己置于死地,还是将所有人都拖入了死局?”
      他执起黑子,在那枚白子旁轻轻落下。一子定乾坤,原本扑朔迷离的棋局,瞬间明朗——黑棋虽失先手,却借力打力,隐隐成合围之势,将白棋的孤军,困于方寸之间。
      “可惜,”他凝视棋盘,眸光深邃如夜,“这局棋,从来就不是黑白之争。”
      而是,你死我活。

      三日后,夜,子时。
      西城永定门外,荒废的河神庙。
      江雪衣一身深灰色粗布短打,作寻常行商打扮,脸上也稍作修饰,掩去了过于出众的容貌。
      苏月见扮作随行仆役,同样衣着朴素。
      庙内蛛网横结,神像残破,月光从破败的窗棂漏入,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灰尘与腐朽的气息。

      约定的时辰将至,庙外却依旧寂静无声,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苏月见凝神静听片刻,低声道:“公子,并无马蹄或车轮声。”

      江雪衣站在阴影中,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神色平静。“再等等。”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就在苏月见按捺不住,想要开口时,庙外忽然传来几声极有规律的鹧鸪叫——三长两短,正是约定的暗号。
      紧接着,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庙内,对着江雪衣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影七,奉主上之命,护送江大人南下。车马已在三里外柳林等候,请大人随我来。”
      来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气息沉稳,显然身手不凡。
      江雪衣点点头,没有多问,示意他带路。
      影七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向庙后掠去。江雪衣与苏月见紧随其后。
      三人避开官道,专走荒野小径,身形没入沉沉迷雾与夜色之中。远远望去,只见几点模糊的影子飞快移动,很快便消失不见。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半盏茶功夫,几道鬼魅般的黑影悄然出现在河神庙周围,仔细搜查一番后,聚在一处。
      “头儿,没人。看痕迹,刚走不久,往南去了。”
      为首的黑衣人面罩下传来一声冷哼:“追!主人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京城地界!”
      “是!”
      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散开,向着南方,急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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