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疏》共冕

1、瞎啊

　　正逢秋初，浥安市的街上没什么人，连些日常生活动静都很少，整条街周遭都蔓延着一股子死气沉沉。
　　少年带着耳机，左胳膊上挂着外套正边打电话边从新创KTV走出来，他脸上没什么温度，就这样走到街上，换在人流多时很引人注目。
　　少年无疑是很好看的，只是摆着一张脸，周围的气压都莫名低了几度。
　　不过他那份带有青春气的音色响起时还是突兀的打破了这份孤寂。
　　“…不就这么短短几句话，到底上哪扯出来的这么多感情。”
　　刚刚参加完好友的生日聚会，被女生“聊个天”为由烦了一下午，又被新来的实习生不小心泼了次饮料，外套几乎湿透的沈见疏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被语文逼疯的。
　　好不容易在聚会上稳住的心态，结果回家路途中被班主任特意发来妄想拯救迷途少年的题目弄炸了。
　　在他崩溃的说出这句话下一秒，手机里传出一阵爆笑。
　　“苏仄。”
　　电话那头立刻噤了声，随后假装若无其事的清了清嗓子。
　　“别，别老大，我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那道题也确实操蛋”苏仄啧啧称奇道。
　　“这种不顾人死活的解析题，也就只有咱老李能找出来了。”
　　…确实
　　“话说老大你那外套，还能要吗？”
　　？
　　你说呢。
　　沈见疏懒得理他，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的絮絮叨叨，脚下步伐不曾停下。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冷到让人开始怀疑真的不是冬天到了吗。
　　明明感觉夏季才刚刚过去，昨日还残留着闷热的气息。
　　今天枯叶就被风卷起，吹过小路，吹去远方。
　　走了一段路，沈见疏实在受不了。
　　“你还要哔哔多久？”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苏仄砸蒙了下:“啊？啊，啊那行吧不说了，本来也没…”
　　没等对面的人说完，沈见疏毫不留情的径直挂断了电话，徒留苏仄一人悲凉感叹，他的老大还是一如既往这么绝情。
　　收起手机，沈见疏把耳机顺手也缠起来塞进兜里，外套湿透了，好在他今天穿了件有兜的裤子。
　　沈见疏把耳机塞好后，准备随便去便利店买点什么凑合凑合晚上的进食。
　　也不知道今晚沈依纪回不回家。
　　这样想着，路过一个巷口时，突然从里面窜出一个人，他猝不及防被撞歪了身子。
　　窜出来的是个女生，衣物有些凌乱，发型也显得潦草，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她随口向沈漱道了个歉便又急匆匆的跌跌撞撞跑走了。
　　靠。
　　沈见疏稳了稳身形，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活人气息，满脸不悦的抬脚准备离开，只是还没等他抬脚继续走，一道声音传来从巷内传来。
　　“小子，胆不小啊。”巷子里又走出一个人，嘴里叼着烟，双手插兜，看起来像是社会上混荡的地痞流氓。
　　那人确实是个混混，沈见疏已经习惯了这条街到处都是这类人的事实。无非是来扬威风，收保护费的。
　　不过这次事情的发展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那人恶劣的瞪了沈见疏两眼:“我看上的人，你也敢来捣乱？”
　　？
　　沈见疏不想回话转身想走，满脑子都是关他屁事。
　　那混混把烟吐到地上，踩了几脚，拦住他的去路。
　　“这样吧，你给大哥几个钱花花，大哥勉为其难饶你一命，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那毫不掩饰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沈见疏，心想这么嫩个小屁孩一看就贼好欺负，刚才还想着跑，一看就没见过大风大浪。
　　沈见疏更烦心了。
　　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怎么牵扯上的。
　　感情是把他当许愿池里的王八来了？
　　他一向不喜欢直接动手，能跑就跑，跑不了就谈判，实在不行再上，
　　只是今天，来人刚好撞枪口上了。
　　沈见疏不耐烦的皱了皱眉，默默把袖子往胳膊上拢了拢，要是苏仄在场的话估计早就叫对方跑路了，他一看就知道沈见疏这是恼了。
　　“哦，我要是偏不给呢？”恼了的沈见疏同学冷笑了一声。
　　“呵，还挺嚣张，知不知道我的名号啊？”那人不屑的摇了摇头，等着对方询问好装一笔。
　　沈见疏也不知道对方哪来的自信。
　　他歪了歪头，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哦?你也配?”
　　那人显然被他的反应激怒了:“行啊小鬼，你龙哥我今天还真就跟你杠上了。”
　　“就让哥哥们教教你什么叫做人不能太心高气傲。”他恶狠狠的威胁。
　　们？还有别人。
　　沈见疏随意构思了一下打起来的场景，准备速战速决，漫不经心开了口:“几个人？一起上，我赶时间。”
　　龙哥被他身上散发的冰冷气息唬了唬，啐了一口唾沫吐到地上:“口气还不小！弟兄们给我过来！”
　　巷子里陆陆续续往外走了四五个人。
　　“…”
　　好土的开场方式。
　　放在古早电视剧里都用烂了。
　　谁教的？
　　龙哥才不管土不土的，他冲着那几个小弟吼到:“给我上！好好教训教训这毛头小子！”
　　话落，四五个混混一齐冲了上去。
　　临近傍晚，这条路上更显冷冷清清，算得上完全没有人经过。
　　沈见疏曲起一条腿坐在巷子里面的箱子上，心烦气躁的点了根从某个混混口袋掏出来的烟，身上原本白洁的衬衫染上了几块灰，外套被随手丢在地上，烟雾缭绕，衬得少年浑身都愈发骇人。
　　他手指纤细，懒散的拿着烟搭在膝盖上时手部线条流畅，肤色像一片蚕丝织出来那样白皙。
　　十分赏心悦目，
　　当然，忽略掉地上躺着的几个人的话。
　　沈见疏不知道为什么没走，还留在这里，甚至颇有闲情逸致的抽了根烟。
　　这导致地上那几个人从疼痛中缓过来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安安静静趴在那祈祷这尊大佛快走。
　　尤其是那个领头的老大龙哥，他伤的最重，
　　这个少年一边拽着他为数不多的头发一边拿脚踹他的时候，他隐约听到少年口中喃喃着什么:
　　好像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
　　看不出来少年你还挺文明的。
　　空气很安静，巷子外突兀的传来了脚步声，是一个身形挺拔修长的男生路过。
　　沈见疏没在意，自顾自发着呆。
　　江以允正走在回家路上，看到巷子口露出来一只脚，他本来并不在意。
　　别人的死活，和他有什么没关系。
　　直到完全经过巷子口时，他不经意间的抬眼望去，
　　仅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随后热烈又难以抵抗的沸腾起来，连带着他的心跳都重的发闷。
　　傍晚昏黄的落日斜着打进巷子内，正对着光的一切被映衬的熠熠生辉，
　　他看着巷子里的少年，不自觉改变方向抬脚走了过去，明明只看了一眼，可就是开始控制不住自己。
　　江以允自动忽略地上一具具的“尸体”，跨步走到巷内，将手伸到少年眼前，轻轻俯下身子，低声问道:
　　“同学，需要帮助吗？”
　　龙哥能感觉到整个巷子里的气压更低了，而这个不怕死的少年好似毫无觉察般仍伸着手等待面前的人回应。
　　…敬你是条汉子。
　　妈的。
　　沈见疏抬眼看向逆着光显得有些黯淡的来人，
　　被气笑了。
　　干什么，一个个上赶着找死吗？
　　“瞎啊。”
　　看不出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
　　没有点眼力见吗？
　　很显然地上那几位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连呼吸频率都切换成手动挡开始变缓。
　　“不好意思同学，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来人嗓音淡淡的，听上去很欠揍，
　　十分欠揍。
　　沈见疏烦极了，夹枪带棒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你同学了？”
　　江以允明显怔了下，刚才他只顾能接近对方，叫同学完全是顺口。
　　他换了称呼，语气更显真诚:“哦，不好意思，朋友，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
　　“？”
　　虽然真诚在他口里变的更加欠欠了。
　　坐着发了会呆，又抽完了一根烟，沈见疏已经从那种接近崩坏的情绪中渐渐脱离了出来，他并不想搭理面前这个神经病，也懒得揍。
　　沈见疏把烟扔了，嗓音有些哑:“滚。”
　　话毕起身越过身前的人，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压根没给江以允继续开口找话题的机会。
　　他怕自己实在忍不住给那人一巴掌。
　　江以允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满不在乎的也快步走出了巷子，企图找到那人余下的蛛丝马迹，
　　不过很可惜，当他“小心翼翼”的绕开地上的人走出巷子时，沈见疏已经消失在街道拐角处了。
　　望着拐角思考了一下，江以允返回了巷子将地上的外套捡起，手指轻轻摩挲了下布料，怪不得会被丢下，黏黏的像粘上了什么饮料，在地上呆了会此刻已经又湿又脏。
　　他却毫不在意盯着又看了会，而后缓缓呼出一口气。
　　好可惜，跑走了，不过没关系，
　　会再见的，一定会的。
　　而正互相搀扶起身的混混们被他杀的回马枪吓得手忙脚乱，还以为是煞神没尽兴，脚下一绊，又你压我我压你的摔在一起。
　　龙哥一屁股坐在旁边，更是看不懂江以允拿人衣服的操作。
　　欲哭无泪，只求和这俩货再也不见。

　　走了一段时间，拐进小道，再出来时已经回到无比熟悉的地方。
　　未命名。
　　未命名这条街长还总格外热闹，夕阳西下，虽已是傍晚，开着的店铺还是很多。
　　沈见疏在路边随便找了家便利店进去，挑了两盒方便面便准备回去了。
　　付完款走出店门，
　　一阵独属于初秋的晚风正巧吹了过来，衬得天边那抹红十分舒宜。
　　不自觉有些心旷神怡，好像只是静静的感受这微风就可以抛下一切苦楚了，风很轻。
　　迎面铺上人的脸，仿若在疼惜的抚摸。
　　沈见疏闭了闭眼，睫毛微颤，感受着来之不易的静谧，感慨着风的温柔。
　　然后温柔的风啪叽糊了一片浸过水的叶子在他脸上。
　　“?”
　　靠。
　　他就多余感受。
　　一把抓起脸上叶子扔掉，泄愤般揉了揉脸，沈见疏又挎着张脸疾步往家走去，走路的架势像在跟谁置气。
　　路上脚步不停，很快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小区，沈见疏刷卡进去后第一反应依旧是望向十八楼的房间。
　　很好，又是暗的。
　　沈依纪今晚不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积攒了一路上的郁闷在这一刻尽数消散了。沈见疏进了单元楼，边等电梯边刷视频，电梯到了，他上了电梯后发现有人给他发了微信。
　　点进微信一看，几条是来自苏仄的日常吐槽，还有几条是沈依纪的留言。
　　战术性逃避，沈见疏把手机揣进兜里，然后蓦的发现外套不见了，没怎么在意，出了电梯后开门换鞋进屋一套动作憋着一口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做完。
　　又在手机为数不多的几个软件上来来回回酝酿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般再次点开微信。
　　他准备做些热水煮面，先去看了看苏仄没什么用的“骚扰信息”然后点进了备注着“妈”的微信联系人聊天处。
　　里面躺着几句简短的话:
　　一个月不回去。
　　没钱短信。
　　别打电话。
　　沈见疏反复看了几遍，势必要看出个花来，最后放弃。
　　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句，所性怪罪自己为什么上赶着找罪受。
　　按下水壶开关，沈见疏回了句知道了就去洗澡了。
　　身上这件衬衫因为打了架有些脏，他顺手把脏衣服扔进洗衣篮。
　　水声响起，朦胧的隔板玻璃染上一层薄汽，良久觉得挤的受不了，便化成一颗颗水珠滑落到更下面。
　　…
　　随便冲了几下后沈见疏就套了衣服和短裤出来了，一手拿着毛巾。
　　厨房的水壶刚好烧开，他把毛巾先放在了椅子靠背上，开始制作“大餐”。
　　泡好面后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坐在椅子上又点开苏仄的聊天界面。
　　术:在不在？
　　几乎是秒回，
　　啧啧称奇No1:在，老大您有何吩咐！小的必定办到！哪怕上刀山下火海……
　　术:…滚。
　　术:什么时候开学？
　　啧啧称奇No1:报告老大，两个星期后！
　　这么久吗，沈见疏有些失神的想着。
　　一中开学和放假的时间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
　　别的学校已经进入蝉鸣肆意的盛暑之假时，四中还在期末考试。
　　后果就是，虽然已经从躁热的“青春”中跨进了枯寒的“朝暮”里，但距他的开学日期还是有一段时间，好在金秋九月还能用得上。
　　不过一中的升学率还是比其他学校高出一截，所谓是人比人气死人。
　　吃完饭，洗好碗后，手机响了几声，是苏仄又发来了消息。
　　啧啧称奇No1:话说老大，新学期班级分配表你看了吗？我这还一点消息没有。
　　沈见疏心说你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
　　况且一中闲的没事怎么要分班了。
　　懒得打字回复，拍了拍对方示意自己不清楚，切出微信界面打开数独随意刷了两把。
　　时间很晚了。
　　沈见疏关掉手机，躺在床上发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了今天下午碰到的神经病。
　　他说什么同学…
　　难道我们一个学校的？
　　那张脸还不错，挺出彩的，莫名有些印象，感觉在哪里见过。想了片刻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反正不算认识，学校那么多哪有那么巧的事，估计是随便编的。
　　想去问问苏仄，可连对方名字也不知道，最后还是觉得算了。
　　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明明已经很困倦了，多年来的习惯性失眠却让他仍无法入睡。
　　吊灯映照出的暖黄色灯光铺在少年脸上，无声的为他镀上层柔和的滤镜。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凌晨时分沈见疏终于勉强进入了睡眠状态。
　　模糊间沈见疏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一个地方，一个他永远都忘不了的地方…
　　晨曦时，从噩梦中惊醒，沈见疏坐起来猛的喘了几口气，缓了缓才渐渐反应过来现在是在哪里。
　　嗓子很干，反正也睡不着了，他所幸起床去客厅倒了杯水喝。
　　沈见疏站在饮水机边，不自觉看向客厅的落地窗外，天边日初十分灿烂无暇，日光升起后开始逐渐蔓延并照亮了整个世界，只是唯独没照亮他。
　　他垂下眼，看着脚边近在咫尺的日出，默默往后退了下。
　　像无声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