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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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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呦呦的手指,就那么悬在剧本封面上方。
《暗涌》。
周墨。
女三号。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随即,又被无数混乱的念头填满。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干什么。
施舍吗。
还是补偿。
补偿她昨天受的委屈,还是补偿她被强行绑进这场荒唐婚姻的损失。
她应该愤怒,应该把剧本摔回秦知意脸上,告诉她自己不需要这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她应该有骨气,就像昨天在片场,被张菲菲指着鼻子骂也一声不吭那样。
可是,骨气能换来什么。
换来下一次被另一个“张菲菲”欺负。
换来导演越来越不耐烦的眼神。
换来母亲在医院里,一天天枯萎下去。
秦知意的话,还在耳边。
努力和尊严,最不值钱。
多可笑。
这却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
现在,有人告诉她,你那些宝贝得不行的东西,一文不值。
然后,随手丢给她一个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
林呦呦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天大的笑话。
她的喉咙发紧,每个字都像是从沙砾里挤出来的。
“为什么是我。”
她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她没有再低着头。
她直视着秦知意。
她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一点什么。
哪怕是一点点施舍的快感,或者看好戏的趣味。
什么都好。
只要能让她找到一个憎恨的理由,一个拒绝的支点。
可是没有。
秦知意的脸,平静得像一汪深潭,连一丝涟漪都看不见。
她的目光,也一样。
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
只是那么看着她。
好像在看一件物品,评估它的价值,决定它的用途。
这种眼神,比任何轻蔑和嘲讽,都更让人心寒。
“没有为什么。”
秦知意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淡。
“我需要一个能摆上台面的‘秦太太’。”
“一个默默无闻,天天在剧组跑龙套,被人随意欺负的角色,不符合我的要求。”
“懂了吗?”
原来是这样。
林呦呦的心,猛地一沉,又好像落了地。
原来,还是为了她自己。
为了她秦大影后的面子。
她不是在帮林呦呦。
她只是在打理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让它看起来更光鲜,更配得上主人的身份。
这个理由,多么合情合理。
多么……让人无法反驳。
林呦呦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她最后那点可怜的,想要维持对等关系的幻想,被这句话彻底击碎。
她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对等可言。
从签下那份协议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所以,张菲菲的事……”林呦呦的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一只苍蝇而已。”
秦知意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处理掉,只是为了让环境安静一点。”
“你不用感谢我,也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你只需要考虑一件事。”
秦知意的手指,在那个剧本上轻轻敲了一下。
叩。
声音不大,却像鼓点,敲在林呦呦的心上。
“接,还是不接。”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只剩下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哒,哒,哒。
每一下,都像在催促着林呦呦的命运。
接,她就等于亲手打碎自己一直坚守的原则,承认自己是个需要依靠别人的废物。
她将成为秦知意手中的提线木偶,她的每一步,都将打上秦知意的烙印。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看到演员林呦呦的努力。
人们只会说,看,那是秦知意捧起来的人。
不接,她可以守住自己的尊严。
然后呢?
然后继续在泥潭里打滚,继续看着母亲的病一天天加重,继续被各种各样的“张菲菲”踩在脚下。
尊严能当饭吃吗?
尊严能付医药费吗?
尊严能让她站在聚光灯下,实现自己的梦想吗?
不能。
这一刻,林呦呦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秦知意说得对。
在这个圈子,不,在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穷人的尊严。
她的手,终于动了。
一寸一寸,挪过去。
像是背负着千斤的重担。
最终,她的手指,触碰到了那冰凉的,印着《暗涌》两个字的封面。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接。”
说完这两个字,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这场无声的较量里,她向秦知意,向这个残酷的现实,彻底投降。
秦知意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只是点了点头。
“很好。”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沙发上的林呦呦。
“剧本留下,自己看。”
“具体的试镜安排,明天我的助理会通知你。”
“周墨导演不喜欢花瓶,别让我失望。”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再多看林呦youyou一眼。
那身丝质的睡袍,划出一个冷漠又优雅的弧线,消失在卧室门口。
门,轻轻合上。
客厅里,只剩下林呦呦一个人。
还有她膝盖上,那本沉甸甸的剧本。
她低着头,看着那两个字。
《暗涌》。
是啊,暗涌。
她的生活,她的世界,从今天起,也将被卷入一股无法预测的巨大暗涌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呦呦才慢慢地,抬起手,翻开了剧本的第一页。
灯光下,她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隐藏在阴影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木然地掏出来。
是一条银行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x月x日xx:xx完成一笔转账交易,金额为人民币500,000.00元,当前余额为xxxxxx元。】
五十万。
母亲下一阶段的治疗费用,够了。
林呦呦看着那串数字,眼睛一酸。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一颗,两颗。
砸在剧本的纸页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
还是在笑。
卧室里。
秦知意并没有睡。
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城市的璀璨灯火,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
烟头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她没有点燃。
只是习惯性地夹着。
想事情的时候,她总会这样。
客厅里的那场交锋,看似是她赢了。
她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逼着那只倔强的小兔子低了头。
可她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她甚至,有些烦躁。
她想起林呦呦最后说“我接”时,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
像一只被猎人捕获的,放弃了挣扎的幼鹿。
死气沉沉。
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那只鹿能抬起头,用漂亮的犄角,去顶开所有伤害它的敌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犄角收起来,温顺地匍匐在她脚下。
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
那个圈子太脏了。
她自己就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她太清楚那些豺狼虎豹的手段。
凭林呦呦自己,她那点可笑的坚持和努力,只会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不能等。
也不能赌。
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把她圈起来,护在最安全的地方。
哪怕,她会被讨厌。
哪怕,她会被当成一个控制欲爆棚的恶魔。
秦知意拿下嘴角的烟,烦躁地扔进垃圾桶。
她走到床头柜,拉开抽屉。
抽屉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有些陈旧的兔子形状的糖果盒。
她拿起来,轻轻摩挲着。
思绪,飘回了很多年前。
那个阴冷的,下着雨的午后。
被家族抛弃,被所谓的朋友背叛,身无分文的她,缩在公园的长椅上,以为自己就要那么饿死、冻死。
就在那时,一个小女孩,举着一把大大的向日葵雨伞,跑到了她面前。
小女孩把手里最后一个兔子奶糖,塞进了她冰冷的手心。
奶声奶气地说。
“姐姐,别哭。”
“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你看,天要晴了。”
秦知意闭上眼睛。
那天的阳光,和那颗糖的甜味,成了她后来所有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她找了她很多年。
现在,终于找到了。
所以,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必须把她留在身边。
绝对,不能再让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一夜无眠。
林呦呦是在沙发上被冻醒的。
天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外透进来,给冷色调的客厅镀上一层灰白的膜。
膝盖上的剧本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她僵硬地动了动脖子,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
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屈辱,交易,还有那笔钱。
五十万。
母亲有救了。
她,没救了。
林呦呦捡起剧本,手指摩挲着封面上那两个字。
《暗涌》。
她的人生,也被拖进了这股暗涌。
卧室的门开了。
林呦呦的身体下意识绷紧,整个人缩在沙发的一角,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秦知意走了出来。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丝质睡袍,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裤套装,长发挽起,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
妆容精致,红唇醒目。
那个高高在上的,属于大银幕和聚光灯的秦影后,又回来了。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行李箱的年轻女人,应该是她的助理。
秦知意目不斜视地从客厅穿过,仿佛林呦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件。
她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又冷漠的声响,一下,一下,都敲在林呦呦的心上。
直到走到玄关,她才停下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没有回头。
只是对着空气,扔下一句冰冷的话。
“我出差三天,安分点。”
助理已经打开了门,恭敬地等在一旁。
秦知意迈步而出,没有丝毫停留。
门,被轻轻带上。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巨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林呦呦一个人。
她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走了。
那个带给她巨大压迫感的人,终于走了。
林呦呦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脊背终于得以放松。
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是解脱。
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这算什么呢?
把她买回来,然后扔在这个黄金牢笼里,不闻不问?
也好。
相安无事,各自为政。
这是她最开始所期望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空。
林呦呦摇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甩出去。
她站起身,空了一夜的胃开始抗议。
她环顾四周,这个房子大得不像话,也冷得不像话。
每一件家具都摆在最精准的位置,像博物馆的展品,没有人气。
她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向厨房。
开放式的厨房,亮得能照出人影,厨具崭新得像是从未使用过。
林呦youyou拉开那个巨大的双开门冰箱。
动作,顿住了。
冰箱门上,贴着一张小小的,黄色的便签。
上面有一行字。
字迹瘦削,锋利,带着一种清冷的力道,和秦知意那个人一样。
【冰箱里有菜,记得按时吃饭。微波炉在左手边。】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就是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近乎命令式的话。
林呦呦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张便签纸。
纸张的触感,很普通。
可上面的字,却好像带着温度。
和秦知意留给她的所有印象,都格格不入。
那个居高临下,用钱砸碎她尊严的女人。
那个冷漠转身,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的女人。
会给她留一张字条,让她记得吃饭?
林呦呦觉得荒唐。
这或许,也是协议的一部分?
确保她这个“商品”在保质期内,不会因为饿死而贬值?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拉开了冰箱门。
冰箱里的冷气扑面而来。
然后,她又愣住了。
巨大的冰箱里,没有塞满昂贵的进口食品。
而是被分门别类,装在保鲜盒里的新鲜食材。
处理干净的蔬菜,切好的肉片,甚至还有一锅已经熬好的,呈现奶白色的骨头汤。
旁边还贴着小标签。
【排骨汤,加热五分钟。】
【番茄,鸡蛋。】
【青菜。】
林呦呦的心,猛地一跳。
这不是随手为之。
这是……提前准备好的。
她什么时候准备的?
是昨晚,在她离开客厅之后?
那个抽着烟,满身烦躁的女人,在厨房里,安静地洗菜,切菜,煲汤?
这个画面,林呦呦根本无法想象。
这太割裂了。
她关上冰箱门,目光再次落在那张便签上。
【记得按时吃饭。】
冰冷的字迹里,仿佛透出一点笨拙的,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关心。
是她的错觉吗?
林呦呦拿出手机,点开那条银行短信。
【……转账交易,金额为人民币500,000.00元……】
冰冷的数字,和那张写着吃饭的便签。
一个把她推入深渊。
一个,又笨拙地想拉她一把?
秦知意。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林呦呦靠在冰箱上,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两种极致的撕扯感给弄疯了。
她一会儿觉得屈辱,一会儿又觉得……没那么屈辱了。
她一会儿觉得秦知意是魔鬼,一会儿又觉得,这个魔鬼,好像藏着一颗她看不懂的心。
胃,又叫了一声。
林呦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最后,她还是从冰箱里,拿出了那锅排骨汤。
按照标签的指示,放进微波炉,加热了五分钟。
“叮”的一声。
浓郁的香气,瞬间溢满了这个冰冷的厨房。
林呦呦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很香。
很暖。
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也好像,暖到了心里某个已经结冰的角落。
让她那颗被现实反复碾压,千疮百孔的心,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林呦呦坐在空无一人的餐桌前,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汤。
眼眶,又一次热了。
但这一次,她没有哭。
她只是看着窗外,那个属于秦知意的,璀璨又繁华的世界。
第一次,她有了一种想要真正去了解那个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