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我们》极地阳光

4、第4章：南北列车

　　九月初，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日最后的溽热，蝉鸣声却已然透出了一丝力竭的嘶哑。

　　我站在人声鼎沸的火车站台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通往南方城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站台上挤满了和我一样即将远行的学子，以及送行的父母亲人。叮嘱声、哭泣声、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轰鸣声，交织成一片离别的交响乐。

　　妈妈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检查着我的行李，生怕漏掉了什么。爸爸则沉默地站在一边，只是时不时地拍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期许与不舍。

　　我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拥挤的人潮中一遍遍搜寻。

　　我在找那个清瘦的身影。

　　自从毕业典礼那天，在梧桐树下看到那行“林晚，等我”的刻字后，我的心就像被悬在了半空中，落不到实处。我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在那个手机还未完全普及的年代，高中毕业，仿佛就意味着某种失联的风险。

　　我幻想过无数次，他会不会也在这个站台，踏上通往他未来的列车？他会不会在离开前，找到我，亲口对我说一句什么？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点头。

　　可是，没有。

　　直到广播里响起，我乘坐的那趟列车开始检票的提示音，我依然没有看到他。

　　心里的那点期盼，像被细针戳破的气球，一点点地瘪了下去，只剩下空落落的失望。

　　“晚晚，该上车了。”妈妈红着眼圈催促道。

　　我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站台的入口处，那里只有陌生的人流不断涌入。我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跟着父母，一步步走向车厢门。

　　找到自己的座位，是靠窗的。我将行李放好，坐在窗边，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窗外父母不停挥动的手，看着站台上那些相拥而泣的情侣，鼻子一阵发酸。

　　列车缓缓启动，站台、父母、熟悉的城市，开始向后移动，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对面那条平行的轨道上。

　　那里，停着一列即将北上的火车。

　　而在那列火车某一节车厢的窗口，我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陈默！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侧身对着我的方向，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柔软的黑发上，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停止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十米，却隔着两道厚厚的玻璃，和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平行轨道。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拍打窗户，想要喊出他的名字。

　　可是，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在他留下的“等我”两个字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而多余。而此刻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相遇，更像是一场命运精心策划的、无比残忍的玩笑。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窗外。

　　那一瞬间，我们的视线，隔着两层玻璃和喧嚣的距离，仿佛有了一刹那的交汇。

　　我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眼神里，有惊讶，有怔忡，似乎也认出了我。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像要说什么。

　　可是，就在此时——

　　“呜——！”

　　我乘坐的南下列车，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闷的汽笛声，车身猛地加速。

　　窗外的景物开始飞速倒退，那列北上的火车，连同窗口那个白色的身影，像电影里被快速拉远的镜头，迅速变小，变得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尽头。

　　快得，让我几乎以为那只是我过度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只有心脏处传来的、尖锐而真实的疼痛，在提醒我，刚才那一幕，是真的。

　　我们真的，在背道而驰的列车上，短暂地、无声地，见了高中时代的最后一面。

　　没有挥手，没有告别，甚至，来不及确认对方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

　　列车载着我，轰隆隆地驶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南方城市。窗外的风景，从熟悉的城市街景，逐渐变成了广阔的、绿意盎然的田野。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原来，这就是“南北列车”的真正含义。

　　它不仅仅代表着我们地理上的分离，更象征着我们从这一刻起，真正驶向了没有彼此参与的人生轨道。两条平行线，即使曾经靠得再近，也永无交汇的可能。

　　我打开随身背着的书包，从最里面的夹层，拿出了那本浅蓝色的毕业册。翻到扉页，指尖轻轻抚摸着那四个数字——“0816”。

　　然后，我又想起了梧桐树上，那行仓促的刻字——“林晚，等我。”

　　“陈默，”我在心里无声地问，“你的‘等’，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而我们，又该在哪里重逢？”

　　列车飞驰，将过去远远抛在身后。

　　我知道，我的青春，伴随着那声悠长的汽笛和那个消失在平行轨道上的身影，彻底结束了。

　　而属于“后来的我们”的故事，伴随着漫长的思念、无声的关注和一次又一次的错过，才刚刚开始。前方等待我的，是未知的大学，是陌生的环境，是再也没有他的，一个人的四季。

　　我闭上眼，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那首《十年》，歌词像预言，又像诅咒，一字一句，敲打在我十七岁即将落幕的心上。

　　“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列车向南，列车往北。

　　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这越来越远的山长水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