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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炼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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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绝境微光
破败的猎户小屋,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狂风卷着雪粒,从糊着破纸的窗棂缝隙钻入,发出凄厉的呜咽。屋内的寒气,比屋外好不了多少,唯一的火塘里,几块潮湿的木柴噼啪燃烧着,火光微弱,映照着两张憔悴、疲惫、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惊悸的脸。
林文轩将最后一点草根糊糊喂进林云霁嘴里,看他费力咽下,又小心翼翼地为他额头的伤口换了药,这才长叹一声,在冰冷的土炕边沿坐下,望着那摇曳的火光,怔怔出神。火光在他布满血丝、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更添了几分苍老与疲惫。不过短短数日,他仿佛老了十岁,鬓边花白的头发,在昏黄的光线下,愈发刺眼。
“爹……” 林云霁斜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裹紧了身上那件不知从哪找来的、散发着霉味的破旧皮袄,低低唤了一声。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比起之前,已有了些力气。体内那微弱暖流的缓慢运转,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带来的温润滋养,以及……那一点点、如同蚂蚁搬家般、缓慢而痛苦地、从冰冷烙印中剥离、炼化、吸收的、精纯而冰冷的力量,正在以极其缓慢、却真实不虚的速度,修复着他受损的身体与魂魄。虽然依旧虚弱,但他能感觉到,生机正在一点点地、从近乎枯竭的绝境中,顽强地、挣扎着,复苏。
“别说话,省着点力气。” 林文轩回过神来,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声音嘶哑,眼中满是心疼与忧虑,“你伤得太重,心神损耗过度,又受了寒气,需得好好静养。这破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只能将就着。等风雪稍停,爹再想法子,看能不能去附近村子弄点吃的、药材来。”
“爹,我们……以后怎么办?” 林云霁望着父亲,眼中没有惊慌,只有深深的疲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逃出来了,暂时安全了,可然后呢?家没了,回春堂毁了,临江城是肯定回不去了。官府会不会通缉?清玄子、清虚子会不会追来?还有那不知生死、下落不明、却如同一柄悬顶之剑的夜烬……前路茫茫,如同这屋外无边的风雪,黑暗,冰冷,看不到一丝光亮。
林文轩沉默了。他望着儿子苍白却沉静的脸,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楚与无力。是啊,怎么办?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他们父子二人,身无分文,缺衣少食,藏身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屋之中,与等死何异?更何况,他们身上,还背负着“回春堂邪祟”、“引祸临江”的嫌疑,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清玄子那些修行中人,更非善类,一旦被其寻到,焉有活路?
“走一步,看一步吧。” 良久,林文轩才涩声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无奈,“天无绝人之路。等你好些,我们……往南走,去寻你舅舅。他早年经商,去了南边,或许能有个落脚之处。只是此去千里,山高水长,你身体又……唉。” 他没有说下去,但话中的绝望,已是不言而喻。以他们父子如今的状态,别说千里之遥,便是走出这深山,都难如登天。
林云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舅舅?他记忆中,那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多年未曾联络,谁知是生是死,即便活着,是否肯收留他们这两个不祥之人、逃难之人,也还未可知。这不过是父亲给自己、也给儿子,画的一张虚无缥缈的大饼罢了。
但他没有戳破。此刻,他们需要这丝渺茫的希望,支撑着,活下去。
“爹,我想喝水。” 林云霁低声道。喉咙依旧干涩刺痛,胸腹间那微弱暖流的运转,也带来了阵阵灼热与空虚感。
林文轩连忙起身,走到屋角,拿起一个缺了口的陶碗,舀了半碗冰冷的雪水,递到儿子嘴边。雪水冰冷刺骨,入喉带来一阵寒战,却也稍稍缓解了喉咙的灼痛。林云霁就着父亲的手,慢慢喝完,重新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看似在休息,实则心神再次沉入体内,引导着那微弱的暖流,小心翼翼地在经脉中穿行,同时,尝试着,用这暖流,去“触碰”、“炼化”那些散落在识海深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的、暗红色的、夜烬残留的“烙印”。
这过程,痛苦而缓慢。每一次触碰,都如同用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上,带来一阵剧烈的、深入骨髓的刺痛与冰寒。那冰冷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烙印力量,如同最顽固的毒液,侵蚀着他的心神,抗拒着炼化。但他别无选择。这烙印不清除,他灵魂的创伤便无法痊愈,甚至可能成为永久性的隐患,更可能引来夜烬本体的感应,或是成为某些修行中人追踪的线索。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发现,每一次成功炼化一丝烙印,将其彻底分解、吸收后,眉心朱砂印记与“月华”古玉的力量,便会壮大一丝,暖流也会凝实一分,对身体的修复,也会加快一分。虽然每次炼化,都痛不欲生,如同在油锅中煎熬,在冰窟中冻结,但效果,却是实实在在的。这冰冷、毁灭的烙印,对他而言,既是剧毒,也是……大补之药!是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变强的稻草!
他必须抓住。哪怕这稻草,带着倒刺,沾满毒药,随时可能将他拖入更深的地狱。
时间,在无边的寒冷、饥饿、痛苦与黑暗中,缓慢地流逝。窗外风雪呼啸,似乎永无止境。林文轩守着儿子,寸步不离,添柴,喂水,擦洗,用尽他有限的医术,调理着儿子的身体。他看着儿子脸色一点点从惨白恢复些微血色,看着他眉心那点朱砂痣,在昏暗中隐隐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看着他胸前的“月华”古玉,始终散发着微弱的、清冷的光芒,护持着他的心脉。心中稍安之余,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忧虑。他行医多年,自然看得出,儿子此刻的恢复,绝非仅仅是汤药与静养之功。那股在他体内流转的、微弱却坚韧的暖流,绝非寻常内息。那朱砂痣,那古玉,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他知道,儿子身上,一定发生了某种他不知道的、巨大的变化。这变化,是好是坏,是福是祸,他无法判断,只能提心吊胆地守着,如同守着一枚不知何时会爆开的、无声的惊雷。
林云霁则完全沉浸在了与体内烙印的、无声的、痛苦的搏杀中。他如同一个在黑暗中独自摸索的、遍体鳞伤的旅人,每一步,都踏在刀山火海之上,每一步,都可能坠入无底深渊。但,他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只有向前,在痛苦中前行,在绝望中挣扎,在黑暗中,去攫取那一丝微弱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一日,两日,还是三日?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些,天色也亮了些。林文轩用最后一点糙米,熬了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薄粥,喂儿子喝下。林云霁勉强喝了几口,便觉腹中饱胀,再也喝不下。他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好了许多,眼神中那种沉静与决绝,也愈发明显。
“爹,我想出去走走。” 林云霁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行!你伤还没好,外面天寒地冻,你……” 林文轩立刻反对。
“爹,我心里有数。” 林云霁打断父亲,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感觉好多了,只是胸口还有些闷,出去透透气,或许好些。就在门口,不走远。我需要……清醒一下。”
他的目光,清澈,却深不见底。林文轩看着他,心中一震,到嘴边的劝阻,终究没能说出口。他看到了儿子眼中那抹不容置疑的、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坚持。这孩子,经历了这么多,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庇护在羽翼下的少年了。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有了必须去面对、去承担的东西。
“……好,就在门口,别走远。披上这个。” 林文轩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将自己身上那件破旧、却厚实些的皮袄,脱下来,硬是给儿子披上,自己只穿一件单薄的夹袄,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雪粒,扑面而来。林云霁打了个寒颤,却觉得胸中那股憋闷之气,散了不少。他站在门口,扶着冰冷的门框,抬头望去。
天,是铅灰色的,低沉地压着远处的山峦。雪停了,但风依旧很大,卷起地上的积雪,在空中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放眼望去,四野皆白,山峦起伏,枯木嶙峋,一片荒凉死寂。这猎户小屋,孤零零地坐落在一处背风的矮坡下,周围不见人烟,只有几只黑鸦,在不远处的枯树上盘旋,发出凄厉的啼叫。
冷,刺骨的冷。但林云霁的心,却比这天气更冷。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眼前这无边的、绝望的、似乎看不到任何生路的荒凉。前路何在?生机何存?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胸口。衣襟之下,“月华”古玉贴着肌肤,传来一丝温润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气。眉心朱砂,也微微发热,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宁的感觉。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在缓缓流转,修复着受创的经脉,抵御着外界的严寒。而识海深处,那些冰冷的、暗红的烙印,依旧盘踞着,如同跗骨之蛆,带来阵阵刺痛,却也……是那唯一的、变强的、渺茫的希望。
“夜烬……” 他在心中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冰冷,死寂,恐怖,绝望,却也……强大,神秘,不可知。是灾祸的源头,是悬顶的利剑,是毁灭的阴影,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力量之路的、钥匙。这认知,让他感到一种荒谬的、冰冷的、绝望的宿命感。
但他别无选择。这力量,是毒药,也是解药。是枷锁,也是钥匙。是通往深渊的路,也是……唯一可能通向生天、甚至掌控自己命运的、独木桥。
他必须走上去。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深吸一口冰冷、凛冽、带着冰雪气息的空气,让那寒意直冲肺腑,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林云霁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冰。迷茫与恐惧,在冰冷的空气中,被一点点冻结,沉淀,化为更深的、不容动摇的、决绝。
“云霁,进来吧,外面风大。” 林文轩担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云霁缓缓转身,走回屋内,关上门,将呼啸的寒风隔绝在外。他走到火塘边,伸出手,靠近那微弱的火焰,感受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暖意,低声道:“爹,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 林文轩苦笑,“这冰天雪地的,我们身上又没钱粮,能去哪?你的身体,也经不起奔波。”
“往南,去找舅舅,是唯一的出路。” 林云霁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靠两条腿走,肯定不行。我们需要代步,需要干粮,需要御寒的衣物,需要防身的武器,还需要……遮掩身份,避开可能的追捕。”
“谈何容易……” 林文轩叹息。
“是不容易,但并非绝无可能。” 林云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爹,您是郎中,这山中虽荒凉,但并非寸草不生。我小时候,您教我辨识草药,这附近,或许就能找到些可食用的野菜、根茎,甚至……一些能驱寒、疗伤的草药。我们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等我身体再好些,能走动了,便去附近山中寻些食物,打些野物。等天气转暖,雪化了,我们再想办法,看能不能在山里找到猎户、樵夫,用您的医术,换些东西,或者……打听打听,有没有别的出路。至于身份……”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们姓林,行医。只要不主动提及临江,不提及回春堂,应该能蒙混一时。清玄子、清虚子,是修行中人,未必会在意我们这两个凡夫俗子。官府……临江城遭此大劫,官府自顾不暇,未必有精力追查两个‘被邪祟所害、尸骨无存’的医馆父子。”
他条理清晰,冷静分析,将眼前的困境,拆解成一个个具体的问题,又提出了看似渺茫、却并非完全不可能的解决方法。这不像是一个十六岁少年能说出的话,倒像是一个在绝境中挣扎求生多年的老江湖。
林文轩愣愣地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儿子变了,变得……深沉,冷静,果断,甚至有些……冷硬。是这次劫难,让他一夜长大?还是那枚古玉,那点朱砂,那恐怖的经历,改变了他?林文轩不知道,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欣慰,更有心酸与担忧。
“可你的身体……” 林文轩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林云霁打断父亲,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外伤无碍,内伤……也在慢慢好转。那夜……那位留在我体内的气息,虽然凶险,但……似乎,也能为我所用。我正在尝试,炼化它。”
“什么?!” 林文轩悚然一惊,猛地站起,脸色煞白,“你、你要炼化那邪祟的气息?!云霁,你疯了!那等凶戾之物,沾之即死,避之唯恐不及,你怎可……”
“爹,” 林云霁抬起头,看着父亲,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不容动摇的、冰冷的、近乎执拗的坚定,“我们没有选择了。要么,在恐惧中等待,在虚弱中死去。要么,抓住一切机会,变强,活下去。那气息,是毒,也是药。是枷锁,也是钥匙。我不想死,更不想……像蝼蚁一样,任人宰割。我想活着,想保护您,想……弄清楚这一切,想找到一条,能让我们活下去,能让我们掌控自己命运的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有力:“我知道这很危险,我知道这可能是饮鸩止渴。但,我别无选择。爹,请您信我一次。我不会莽撞,我会小心。但这条路,我必须走。”
林文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他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他那苍白却坚毅的脸,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阻止,也无法保护他了。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路要走,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通向未知的深渊。
“罢了……罢了……” 林文轩颓然坐回火堆旁,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你……千万小心。若有任何不适,立刻停下!万不可逞强!”
“孩儿明白。” 林云霁重重点头。
父子二人,在破屋中,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在呼啸的风雪声中,相对无言。一个眼中是深深的疲惫、担忧、与无可奈何的妥协。一个眼中,是冰冷的、坚定的、一往无前的决绝。
二、炼烬之道
接下来的日子,林家父子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屋中,暂时安顿下来。说是安顿,不过是苟延残喘。林文轩拖着老迈之躯,在附近山坡、林间,艰难地寻觅着一切能果腹的东西。一些冻硬了的、不知名的野果,几块冻得如同石头的、苦涩的块茎,偶尔运气好,用削尖的木棍,在雪地里插到一只冻僵的、瘦骨嶙峋的野兔,便算是难得的“美味”。他用自己有限的医术,分辨着草药,熬煮出苦涩的、带着土腥味的汤水,为儿子和自己驱寒、疗伤。生活,艰苦到了极点,每一天,都在与饥饿、寒冷、伤病、绝望作斗争。
而林云霁,则将自己关在屋内,将所有的精力、时间,都投入到了那痛苦、漫长、凶险的、与体内冰冷烙印的搏杀之中。他称之为——“炼烬”。
炼化那冰冷、死寂、毁灭的、属于夜烬的、烙印余烬。
这是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的、独木桥。没有师父指点,没有功法参照,全凭他一点点摸索,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在痛苦的边缘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界试探。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是潮湿的茅草,身上裹着破旧的皮袄,屋内寒气刺骨,他却浑然不觉。心神,早已沉入识海深处,沉入那一片冰冷、混乱、却又蕴含着恐怖力量碎片的、魂海之中。
眉心朱砂,散发着温润而坚韧的、淡金色的、内敛的光芒,如同一盏引路的明灯,又如同定海的神针,牢牢守护着他识海的核心,抵御着来自冰冷烙印的侵蚀与同化。胸前“月华”古玉,清辉流转,带着月华般的、清凉而柔和的力量,如同潺潺溪流,一遍遍冲刷、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与魂魄,也为他与眉心朱砂之间,那微弱的、如同桥梁般的联系,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精纯的能量。
而他要做的,就是用这淡金色的、属于朱砂印记的本源之力,与银色的、属于“月华”古玉的守护之力,二者相合,形成一种奇异的、阴阳相济、生生不息的、微弱的能量漩涡。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这能量漩涡,去“捕捉”、去“研磨”、去“炼化”那些散落在识海边缘、如同碎冰、如同毒刺、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的、暗红色的、夜烬烙印的碎片。
这过程,痛苦到了极点。那冰冷的烙印碎片,看似微弱,却蕴含着极其精纯、极其高等、也极其暴戾、死寂、充满毁灭意志的力量本质。每一次“捕捉”,都如同赤手去抓烧红的烙铁,灵魂传来剧烈的、仿佛要被撕裂、被冻结、被焚烧的痛楚。每一次“研磨”,都如同用钝刀刮骨,用冰锥刺髓,那冰冷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疯狂地反噬、侵蚀、冲击着他的心神,试图将他同化、冻结、毁灭。每一次“炼化”,都如同在油锅中烹煮,在寒冰中冻结,两种极致的痛苦交织,考验着他意志的极限。
有好几次,他心神失守,险些被那冰冷的烙印反噬,灵魂险些被冻结、撕裂,若非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及时护持,爆发力量将他从崩溃边缘拉回,他早已魂飞魄散,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但他没有放弃,咬着牙,一次次从剧痛与晕厥的边缘挣扎回来,一次次将心神沉入那如同炼狱般的、痛苦的深渊,去攫取那一丝丝、微弱的、冰冷而精纯的、力量碎片。
痛苦,是磨刀石。绝望,是试金石。在这无边的痛苦与绝望中,林云霁的心性,以惊人的速度,蜕变着。他变得更加沉静,更加坚韧,更加……冷酷。对痛苦的忍耐,对意志的锤炼,对力量的渴望,如同淬火的钢铁,在一次次生死边缘的挣扎中,被反复捶打,渐渐成型。他眼中的青涩与迷茫,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对痛苦的承受力,与一种冰冷的、对目标的执着。
而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回报,也是显著的。每炼化一丝冰冷的烙印碎片,眉心朱砂的光芒,便会凝实一分,与他的联系,便会紧密一分。其散发出的、那温润而坚韧的、淡金色的力量,便会壮大一分,对灵魂的滋养、对心神的守护,便会更强一分。那力量,似乎不再仅仅是“守护”,更带上了一丝“净化”、“镇压”、“熔炼”的意味。仿佛,在炼化那冰冷毁灭气息的同时,朱砂印记本身蕴含的、某种深层次的、潜藏的、与夜烬同源的、却又截然不同的、更偏向“生”与“创造”的、神圣而浩瀚的力量本质,也在被一点点唤醒、激发、融合。
“月华”古玉,也是如此。在一次次协助炼化冰冷烙印的过程中,其内蕴含的、清冷而柔和、滋养万物的月华之力,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滋养、守护,更与眉心朱砂的力量,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水乳交融的、共鸣与互补。淡金色的、带着神圣净化意味的力量,与银色的、带着滋养守护意味的力量,彼此交织,相互促进,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阴阳相济的、生生不息的、微弱的循环。这循环,如同一个微型的、内生的、宇宙的雏形,缓慢而坚定地,壮大着林云霁自身的本源,修复着他的创伤,也抵御、净化、炼化着那些侵入的、冰冷而毁灭的、外来力量。
至于那些被炼化的、冰冷而精纯的、夜烬烙印的力量碎片,在经历了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的、如同磨盘般的反复“研磨”、“净化”、“熔炼”之后,其内蕴含的、属于夜烬的、疯狂的、毁灭的、死寂的、混乱的意志与气息,被一点点剥离、打散、消磨,最终,化作一种极其精纯的、不带任何属性的、最原始的、冰冷的、精粹的能量粒子,被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共同构成的、那个微弱的能量循环,缓缓吸收、融合、同化,最终,化为林云霁自身本源力量的一部分。
这过程,极其缓慢,如同滴水穿石。但每吸收一丝,林云霁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微弱的暖流,便会壮大、凝实一分。那不再是简单的、来自“月华”古玉的、外来的滋养之力,而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被他所掌控、所炼化的、本源的力量!这力量,带着一丝奇异的特性,既有眉心朱砂的温润坚韧,有“月华”古玉的清冷柔和,也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毁灭的、属于夜烬的、被炼化、提纯、驯服后的、精纯的、力量本质!三者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冰冷与温暖交织、毁灭与创造并存、死寂与生机同在的、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
这力量,流淌在他干涸的经脉中,如同冰冷的、却又带着勃勃生机的泉水,所过之处,受损的经脉被修复、拓宽、变得更有韧性;沉寂的窍穴被点亮、激活,如同暗夜中亮起的星辰;枯竭的丹田,也渐渐有了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气感的凝聚。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苍白的面色,渐渐有了血色。虚弱的脉搏,渐渐变得有力。眉心朱砂,更加殷红,内敛,隐隐有光华流转。胸前“月华”古玉,更加温润,清辉内蕴,与他的联系更加紧密。甚至,他的五感,也变得愈发敏锐。他能听到屋外更远处雪落的声音,能看清黑暗角落中微尘的飘动,能闻到空气中更细微的气息变化,能感觉到身体每一寸肌肉、骨骼、血脉的细微律动。
这是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虽然这变化,是在无边痛苦、生死边缘的挣扎中,以炼化那冰冷、恐怖、毁灭的夜烬烙印为代价换来的。但,这确确实实,是独属于他自己的、一点一滴、实打实修炼出来的、力量!
“炼烬……” 林云霁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炼化余烬,化为己用。这条路,凶险,痛苦,前路未知,甚至可能埋藏着更深的祸患。但,这是他在绝境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是他在黑暗中,看到的第一缕微光。他没有选择,只能走下去,哪怕尽头,可能是更深的地狱。
随着体内力量的缓慢恢复与增长,他不再满足于仅仅“捕捉”、“炼化”那些游离的、散落的烙印碎片。他将目光,投向了识海深处,那些盘踞在要害之处、最为顽固、最为冰冷、也最为强大、与夜烬本体联系最紧密的、几处暗红色、如同“节点”般的、核心烙印。这些“节点”,如同毒瘤的根源,侵蚀最深,反噬最强,也蕴含着最精纯、最庞大的、夜烬的力量碎片。炼化它们,风险更大,痛苦更甚,但收益,也必然更高。
他选择了一处,位于心脉附近的、相对“较小”的、暗红色“节点”,作为第一个目标。将全部心神沉入,调动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全部的力量,形成更加强大、更加凝实的能量漩涡,小心翼翼地,如同最精密的外科手术,朝着那冰冷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暗红色“节点”,缓缓靠近、包裹、渗透、然后……“研磨”!
“呃——!!!”
剧烈的、前所未有的、仿佛灵魂被投入熔炉、又被瞬间投入万载玄冰的、极致的、冰火交织的痛苦,瞬间将他淹没!比之前炼化那些游离碎片,强烈十倍、百倍!那暗红色的“节点”,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在被触碰的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冰冷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反抗!无数负面情绪——绝望、痛苦、疯狂、暴戾、杀意、死寂——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神!无数破碎的记忆画面——燃烧的宫殿,断裂的星河,坠落的身影,灰白的归墟,无尽的杀戮,无边的孤寂——在他识海中炸开!他感觉自己仿佛要被撕裂,要被冻结,要被那无边的负面情绪吞噬,沉沦!
眉心朱砂,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淡金色的光芒!如同旭日东升,煌煌天威,带着一种神圣、浩大、不容亵渎的、净化一切邪祟的、磅礴意志!那冰冷的、暗红的、毁灭的、夜烬的烙印力量,在这淡金色光芒的照耀下,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声响,剧烈地沸腾、消融、瓦解!其中蕴含的那些疯狂的、暴戾的、混乱的、属于夜烬本身的、破碎的意志碎片,如同被阳光灼烧的鬼魅,发出无声的、凄厉的、哀嚎,迅速湮灭、消散!
与此同时,胸前的“月华”古玉,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的、皎洁的、如同满月清辉般的、银色光华!这光华,柔和而坚韧,如同最温柔的流水,却又带着不容侵犯的、净化、守护、滋养的意志。它包裹着林云霁的心神,将那恐怖的、冰冷刺骨的、毁灭的反噬之力,隔绝在外,守护着他最后一丝清明不被淹没。同时,这月华之力,也如同最精密的溶剂,配合着眉心朱砂的净化之力,一点点地、将那些被剥离出来的、精纯的、冰冷的、毁灭性的能量粒子,净化、提纯、同化,化为可以被吸收的、最原始的、纯粹的能量。
“轰——!”
识海中,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声的、却震耳欲聋的、轰鸣!那处位于心脉附近的、暗红色的、核心“节点”,在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的双重、前所未有的、全力爆发下,终于,被彻底、炼化!化作一股庞大、精纯、冰冷、却已不带任何混乱意志的、纯粹的能量洪流,轰然涌入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构成的、那个微弱却坚韧的、能量循环之中!
“噗——!”
林云霁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几乎当场昏厥过去。炼化这处核心“节点”,代价巨大,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与力量,灵魂如同被抽空,身体如同被掏空,剧痛、空虚、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但,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刹那——
眉心朱砂,光芒大盛!殷红如血,光华流转,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眉心形成一个微型的、缓缓旋转的、淡金色的漩涡!一股温暖、坚韧、浩大、神圣的力量,从那漩涡中涌出,瞬间流遍全身,滋养着他枯竭的身体,修复着他受创的灵魂,也……将他刚刚炼化吸收的、那股庞大、精纯、冰冷、毁灭的能量洪流,强行、霸道地、彻底地、吸收、同化、融合!
“月华”古玉,也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清辉暴涨,银白色的光华透体而出,与眉心朱砂的淡金色光芒交相辉映,水乳交融,形成一个更大的、淡金与银白交织的、缓缓旋转的、阴阳鱼般的、奇异光晕,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这光晕,温暖而清凉,神圣而柔和,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净化万物的力量,将屋内那破败、腐朽、阴冷的气息,都驱散了不少。
“呃……啊——!”
林云霁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毛孔中渗出大量黑色的、腥臭的、如同杂质般的汗液,那是被炼化、净化、驱逐出体外的、夜烬烙印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混乱、污秽的、死寂的气息!他的身体,在颤抖中,仿佛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般的洗礼!骨骼发出噼啪的轻响,肌肉、经脉、脏腑,都在那股庞大的、被净化、同化后的能量冲击下,被强行拓宽、淬炼、强化!一股前所未有的、充盈的、强大的、冰冷与温暖交织、毁灭与生机并存的力量感,从他身体最深处,轰然爆发!
炼气,一层!不,不止!二层!三层!四层!…… 他体内那微弱的、刚刚凝聚的、如同气感般的力量,在这股庞大能量的灌注、冲击、淬炼下,如同坐火箭般,疯狂地、势如破竹地、冲破了一道道无形的、原本需要经年累月、水滴石穿才能突破的、屏障!一直冲到炼气五层,才缓缓停下,稳固下来!
这不是寻常修行者的炼气!没有功法引导,没有灵气吐纳,没有日月积累。这是以炼化、吸收、同化“夜烬”这恐怖存在的、精纯而庞大的、力量碎片为燃料,以眉心朱砂与“月华”古玉为熔炉,以他自身顽强的意志为薪柴,强行开辟、拓展、淬炼出的、一条前所未有的、独属于他林云霁的、炼烬之道!
“轰隆隆——!!”
破屋外,铅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时,竟聚集起一团浓重的、翻滚的、低垂的乌云!云层之中,隐隐有电光闪烁,闷雷滚滚!一股无形的、浩大、威严、冰冷、带着一丝毁灭气息的、天地威压,悄然降临,笼罩在这小小的、破败的猎户小屋上空!
“天……天劫?!” 一直在屋外、忧心忡忡地注意着屋内动静的林文轩,猛地抬头,看着天空中那突兀出现的、翻滚的、带着毁灭气息的乌云,感受着那股令人心悸的、仿佛天地震怒的威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极度的、骇然与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