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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被捕入狱见奇人 晓生门人辨金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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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黑,前院灯火通明,宾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可后院却是静悄悄一片。
杨肆顺着长廊走到底,径直到了南厢房,屋里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
杨肆上了房顶,内心止不住嘀咕:“这新郎官怎的不点灯,黑乎乎的,看得见什么?”
她本就是随心所欲,至情至性之人,现在惦记着在曲闻珊等人面前扬威风,更是什么都不顾了。
她一个翻身,竟然直直贴到人家窗前,摸黑翻了进去。
里面黑漆漆,静悄悄,杨肆莫名有些心慌。
杨肆心道:“新娘子长得好看,这新郎官也不能是个孬的,自己好歹也要见一见这个新郎官。”
杨肆喘了两口气,屏住呼吸,悄悄地朝床边摸过去。
正紧张之时,前方幽幽烛火亮起,两个人影缓缓而来,正从屏风后绕来,杨肆一阵心焦,绝不能让人发现。
她想了想新娘房中布局,依稀记得床边有个柜子,三步两步跨去,蹑手蹑脚地藏进柜中。
柜子缝中透过昏黄的灯光,只听得一个熟悉的男声:“这濯清涟而不妖的下一句是什么?!”
另一个弱一些的男声说道:“大哥竟然要考我?”
大哥:“你只管答话!”
“出淤泥而不染。”
杨肆躲在柜子中却想,为什么有淤泥还不染色?
那大哥哈哈大笑:“成弟,我还以为你做人家女婿做久了,忘了晓生门的规矩,忘了我兄弟情谊!”
成弟说道:“大哥,晓生门下,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我兄弟三人自由相伴,虽是幼时玩笑,可我怎么会忘?”
杨肆心中暗想,晓生门是个什么东西?
那大哥又说道:“嘿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怕是连你爹娘都忘了,哪还记得你两个兄弟!”
那大哥笑道:“三姑娘不仅武艺高强,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人,江湖上无数风流才子心向往之,没想到成弟捷足先登了,却不知道你是怎么俘获了三姑娘一颗芳心?”
那成弟冷笑一声:“我们夫妻间的事,就不劳大哥费心了。”
“呵呵,长孙府的乘龙快婿你是当上瘾了吗?!”
那大哥沉声道:
“好弟弟,你以为就我一人来贺喜吗?三公堂的人日夜兼程,马上就踏入这青州城内,你以为你的心思门主不知道吗?你就算拿住了三姑娘,那状元剑又敌得过三公堂的人吗?”
成弟突然软了声音,再没有刚才硬气的模样:“大哥,你我兄弟一场,你饶了我吧,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突然间一阵乒乒乓乓,木头瓷器的炸响声。
杨肆藏在柜子里听得一清二楚。
又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得一声闷哼,随后那大哥啐了一声:“你我兄弟今日,恩断义绝!你想杀我?我倒要看看这长孙家,你保不保得住?!”
杨肆耳聪目明,又是一阵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先前宁静。
杨肆踏出柜子,摸黑往门口走去,刚走到屏风后,脚下却踢到什么物件。
杨肆蹦上桌子,借着月光向下看去。
红衣男子躺在地上,身下血红一片,胸口插了一把匕首,显然已经死绝了。
杨肆下地伸手摸了摸,尸体还热着,细细一看,这男的穿的可不就是新郎官的衣服。
“哎呦,这新郎官怎么死了?定是刚刚那个好大哥杀的?”
杨肆皱巴着一张俏脸,在房里不停徘徊,心道:
“这新郎死了,这大婚肯定是成不得了,那三姑娘可会伤心不会?自己要不要告诉她呢?”
她正想得入神,砰的一声,门被一脚踹开。
仆人家丁提灯拿棍,冲进房中将房间照了个大亮。
杨肆被抓了个正着。
门口一个美艳妇人,负剑而立,长得和那三姑娘有五分像,但是看着较三姑娘和蔼一些。
杨肆揉了揉眼睛:“姑娘,你是谁?”
一个仆人哭天喊地地跑了出来:“姑爷,三姑爷,他,他不好了,大小姐!”
那美妇人登时冷了脸,一巴掌抽到他脸上:“胡说什么!今日我三妹大婚,仔细你的皮!”
杨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长孙梅瞪她一眼,提步往屏风后拐去,成文的尸体躺在房中。
长孙梅浑身血都凉了,疾奔出去,高声喝道:“把门窗都给我上了!谁要是个多嘴的,小心他的脑袋!”
周围仆从小厮关门闭窗,一时间房里哐哐作响。
长孙梅看向杨肆,刷刷刷就是三剑,直刺杨肆周身大穴。
她来势汹汹,剑招干脆利落,口中骂道:“你这畜生,竟敢在我长孙府行凶杀人,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杨肆冷笑一声:“你骂谁是畜生?”
长孙梅怒火上涌,暴喝一声:“可不就是你!”
她剑法老成,下手狠辣稳重,身子一矮,剑尖由下扫上,越往上扫,长臂大开,剑势更广,等扫到敌人脸上,剑势已经扩到周身,是谁也躲不开了。
这一招‘金榜题名’正是长孙家独门绝学,八十一路状元剑的第一招。
杨肆面露惊恐:“你怎么这么凶?别打我,别打我!”
她闪身就要跑,长孙梅哪里肯放,脚踏乾坤步,罩了上去。
杨肆十分惊慌,从桌上扫了一盘瓜果,待长孙梅长剑刚舞开时,就抛些苹果梨子,乱扔一气,剑锋全部撞到水果之上。
瓜果汁水香甜,流了一地,长孙梅手腕凝滞,剑尖越来越慢,待到最后,杨肆随手扔了个苹果,那苹果反倒被插在剑上,甩不下来。
“多谢姐姐!”
杨肆抄起空了的盘子,在空中腾飞了几下,被长孙梅削干净皮的果子尽数落在盘中。
杨肆笑嘻嘻捧着苹果吃得欢。
长孙梅却是暗自心惊,她虽然早已嫁为人妇,但这些年从未疏于习武,在江湖上也是一把好手,是以她这一出手,就要这贼人不死也伤。
谁知道这恶贼古古怪怪,扮猪吃虎,竟然用了一手‘漫天飞雨’。
这一招本不足为奇,是手上暗器的基本功夫,可是暗器就利在一个暗字,无论是针,镖,飞刀,都讲究一个轻便,哪里是水果能比得了的。
这人却是面色如常,轻松如旧,‘漫天飞雨’的威力也不曾打了折扣,反倒让她长剑变做了削果刀,若不是误打误撞,就是内力高深。
长孙梅这才正眼瞧这小贼,看她年纪轻轻,料想她内力不会远胜于自己,怎么自己还在她手中吃瘪?
她心中不服,正要提剑在攻,一个长脸汉子启门喊道:“夫人三思!”
这汉子一身黑衣劲装,和长孙梅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长孙梅道:“达哥,你拦我做什么?你可知三妹夫……”
郑达抓住她的手,阻了她的话:“欸,岳父刚刚叮嘱,有什么事都等他封剑挂刀后再议,你可不能在这动手,误了他的大事。”
长孙梅急道:“哎呀,成文死了难道不是天大的事?”
“什么!妹夫是如何死的?”
郑达好似当头一棒,也拿不准了:“这可如何是好?”
长孙梅冷哼一声:“凶手就在眼前,我正要拿人,却被你给拦住了。”
杨肆笑道:“我可没杀他,这位姐姐长得虽美,眼神却是个不好的,真是可惜。”
郑达见妻子发怒,就知道她没占到什么好,便悄声说道:
“妹夫一介书生,毫无江湖恩怨,这小丫头若是凶手,定是冲我长孙家来的,她背后一定大有来头,你我小心为上,先擒住了她,再去禀告岳父,唉,妹夫已死,今日这婚事却是万万不成了。”
长孙梅本就不待见成文,说道:“人都死了,还算什么妹夫!”
杨肆等的不耐烦了,隔着桌子大声喊道:“你们俩说些什么悄悄话,干嘛不让我听听?”
长孙梅心中百转千回,拨开丈夫,抱拳笑道:“不知道是哪一派的英雄大驾光临,长孙梅有失远迎,实在是惭愧至极。”
杨肆大笑不止:“好姐姐,你可真给我面子,我没有门派,也不要你迎,我跟三姑娘是朋友,我也不为难你,现在要走了,你肯放我不肯?”
长孙梅心中疑窦丛生,这小贼是三妹的朋友?
郑达笑道:
“姑娘既是三妹的朋友,也是我长孙府的座上宾,怎么不在前院吃酒,反倒来这后院?没想到三妹也交了这等梁上君子。”
他面上含笑,话里夹枪带棒,偏偏杨肆是个听不懂的,她老听人夸赞什么什么君子,便以为这也是夸她。
她笑嘻嘻道:“莫夸,莫夸,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我就先走啦,三姑娘还等我呢。”
“姑娘留步!”郑达提了两壶酒:“先前夫人不明真相,对姑娘多有得罪,我替夫人向你赔罪,姑娘大人大量,还请宽恕则个。”
杨肆接了酒:“好说好说,大家交个朋友。”
杨肆喝了酒,正要往外走,不出十步,却眼前一黑,登时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长孙梅上前踢了一脚杨肆,兀自心惊道:“达哥,这人当真是古怪,中了你的三步无神散,还能走这么远!”
她拿着剑点了杨肆周身大穴,封了她的内力,这才蹲下身,想在找些证明身份的物件。
她伸手一摸,却从胸口处搜出一封鼓鼓囊囊的信,信上提了几个大字。
长孙啸亲启。
长孙梅拿着信和丈夫面面相觑,郑达面色不善,思索了一阵:“夫人,我先将这厮押下去,你去禀告岳父,再看要如何发落。”
说罢他命了两个人,抬起杨肆就走。
长孙梅点了两个人,“去把房里收拾干净,这间屋子给我看好,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
“王听,你亲自在这看着,出了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一条二十来岁的精明壮汉抱拳称是。
长孙梅转身要走,王全上前说道:“大小姐,那三小姐那里……”
长孙梅沉吟片刻说道:“三妹素来不喜他,想来无甚关系,但也先别惊动三妹,且看爹爹如何示下。”
长孙梅又低声说道:“王听,此事事关重大,你虽然年纪不大,但行事稳重,也算我长孙府的老人了,你……”
王听笑道:“大小姐放心,这里我一定看管妥当,不劳老爷费心,你快去前堂寻老爷,这金盆一出,万事可就难说了。”
长孙梅连忙奔向前院,今日不仅是三妹大婚,更是父亲的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之日,却生出这等肃杀之事,当真是不好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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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肆一睁眼,只觉得口干舌燥,不知晕了多少时辰,迷迷糊糊一看,只见面前枯草栅栏,下意识动了动手,却是当啷两声,手上脚上都带着锁链。
“这遭瘟的东西,干什么把我关到这里。”
杨肆暗自辱骂,细细回想了一下,这才发现是那杯酒水的问题,她在怀中一摸,却是空空如也。
“不好,我的信!”
师父给的信丢了,杨肆心里犹如火烤,心焦一片,登时运功想要震断铁链。
却觉得小腹内空空如也,酸软无力,一丝劲也提不起来。
“完蛋了,我的小鱼怎么不见了。”
“小鱼去哪了?我的小鱼!”
杨肆恐慌地在牢里徘徊,她对面的牢房里关了个潦倒汉子。
那牢房的杆子却不一样,是铁的。
那汉子胡子扎拉,蓬头垢面,十分不耐烦地喊道:“这里没水!你喊什么小鱼?!疯子一个!”
杨肆满腔怒火无处发,扒着栏杆骂道:“你才是疯子,小鱼就是小鱼,不用水也能活的小鱼,蠢东西!”
那汉子问道:“你要这鱼干什么?”
杨肆说道:“我要出去,我要找三姑娘,我要找信!我…”
她话戛然而止,又骂道:
“那大小姐真不是什么好人,呸,竟然敢用酒害我,等我出去了,我要她好看!”
那汉子这才正眼瞧她,牢里只点了两根火把,火光落在她身上,竟然有些熠熠生辉。
宫文言眯了眯眼,这才看见她身上穿的那件袍子,金线外缝,银丝内穿,别人不知道,他还能认不出吗?
这正是晓生门手艺!专供晓生门三位公子穿。
宫文言心下大惊:“你刚刚说什么信?!”
杨肆嘴上胡咧咧:“什么信?你要写信?我当然不会啦。”
宫文言又细细看了看,不知道她穿的是花弟还是成弟的衣服?她是晓生门的探子吗?怎么晓生门沦落到让一个小姑娘来做探子了?
杨肆见他不搭话,心里大感没趣,不由得叹道:“唉,三姑娘肯定等的着急了,小鱼也没了,可真是该死。”
宫文言顿然醒悟,是了,要夺状元剑法,还要从长孙家三个女儿入手,派个女探子来,在合适不过,自己还是要好好打探打探。
宫文言为人稳重,心思细腻,轻声问道:“我问你,你身上那袍子是谁的?”
杨肆心道:“这衣服是晓生门宫文花的,难道这老伯伯就是晓生门的?”
杨肆说道:“我为什么告诉你?你的衣服又是哪来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宫文言最烦她叽叽喳喳,从地上点了三块石子飞了过去,这是晓生门的‘上善若水’,意在要她闭嘴。
却见杨肆使了一招‘君子揽书’,将这石子轻轻巧巧揽了下来。
宫文言大喜过望,心中又信了三分,又是一招‘后来居上’,扔了五颗石头,两上三下,上两个是虚招,下三个才是实招。
杨肆躲了过去,骂道:“你做什么扔石头丢我?”
她现学现卖,也学着宫文言的模样,将石头丢了过去,用的正是‘上善若水’和‘’后来居上’,最后还夹了一招别的门派的招式。
宫文言心中感慨,这姑娘心思缜密,只有我用上本门功夫了,她才回应一下,还不忘掩盖身份,栽赃嫁祸,当真是天生的探子料,只可惜内力低了些,不过她还年轻,日后一定大有所为。
他心里早就认定,她是晓生门的探子,哪里知道,杨肆最大的本事就是对功夫过目不忘,她只用见过的各门派功夫,就能跟长孙棠拆招,又何况在他跟前耍两下。
宫文言心中感慨,柔声道:“好孩子,你……你是谁的门下?”
杨肆躺在地上,枕着手臂:“不知道,凭什么答你的话?”
宫文言看她年纪轻轻,桀骜不驯,一时间想起自己年少之时,在晓生门两个弟弟练武读书的日子,自己现在却身陷囹圄,当真是世事弄人。
他抖着声音,问道:“你想出去吗?”
杨肆登时坐起,双目放光:“你能送我出去?”
她又嗤笑一声,又躺了回去:“你定是诓我,不然你怎么不出去?”
宫文言将手腕上的链子甩到栏杆上,向前一拽,挪到了光下。
杨肆这才看见,这脏汉子没了双腿,只有半截身子立在地上,杨肆瞬间心生不忍,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伯伯,你的腿怎么啦?”
宫文言笑了笑,“陈年旧伤了。”
“疼不疼?”
“现在不疼了。”
宫文言笑了笑:“我这链子可以送你出去!”
他在这地方关了几年,只有铁链为伴,所以就练出了一副铁链功。
只可惜,关他的笼子,也是铁的。
杨肆说道:“老伯伯,你的链子是厉害,只不过我看你打不断这木棍棍!”
她拍了拍面前的栏杆,语气不屑。
宫文言笑道:“你不用激我。”
铁链子歘的一声,直冲杨肆面门,却在空中拐了个弯,缠上她隔壁牢房的木棍。
只见他甩着链子在牢房中转了几圈,铁链绷得紧紧的,双腕粗的木栏杆被他拧了个断,空中木屑翻飞,杨肆看着地上的木头,双眼直冒光。
宫文言说道:“只要你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出去。”
杨肆问道:“答不出来怎么办?”
宫文言:“那你就陪我死在这里。”
杨肆:“是哪一类的问题?”
宫文言:“诗词歌赋。”
杨肆挠挠头:“换一个好不好?”
宫文言:“不好。”
杨肆软声哀求道:“老伯伯,你要是能放我出去,那我就能让你出去,不问问题好不好?”
宫文言油盐不进:“不好。”
杨肆扁扁嘴:“那你说吧,可不许太难。”
宫文言道:“濯清涟而不妖的下一句是什么?”
杨肆大字不识一个,什么诗词歌赋统统不知,却单单是这一句,让她在柜子里听了个清楚。
杨肆大笑道:“别的我不知道,这下一句就是出淤泥而不染!”
宫文言松了一口气,心中感慨,这天下只有我们三兄弟会反答诗句,自己能将剑谱传出去,就是死也无憾了。
宫文言大喜过望:“好,好,我这就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