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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考场里静默的对手 ...

  •   时序这个人,在实验中学是个传说。

      一个活在公告栏、成绩单和老师感叹里的传说。

      初中三年,谢温哯只在两种场合见过时序本人:考场,以及领奖台。前者次数多一些,后者寥寥——时序似乎对上台领奖没什么兴趣,哪怕是一等奖的奖状和奖金,也常由一位面容温和的阿姨代为领取。

      公告栏上,时序的展示区始终占据着(7)班板面的顶端。从初一的五科,到中考九科文化课,那浅蓝色边框里贴出的试卷越来越多。但细心的人会发现,时序的语文分数开始有了微妙的波动——从初二下学期的118/120,到初三上学期的116/120,最近一次模拟考甚至掉到了114/120。

      而其他科目依旧稳定得可怕:数学120/120,英语120/120,物化生史地政清一色的60/60

      真正让时序成为传说的,不是单科满分——实验中学最不缺的就是单科天才——而是**所有理科和英语**的这种近乎机械的精准。而语文那几分微小的下滑,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人”,而不是完美的考试机器。

      谢温哯自己的名字,早已不在中段徘徊。

      初二第一次月考后,她的名字首次挤进了年级前十的榜单。从那时起,“谢温哯”三个字就再也没从前十的红色榜单上掉下来过。学号依旧是37,但后面的年级排名,已经从初一的498,变成了稳定的个位数——第8名、第5名、最辉煌的一次是初三上学期的期末,她排到了第3。

      她和其他优秀学生一样,体育、实验、微机这些科目都轻松拿到满分。在实验中学,这些都是标配。

      可时序,依然是第1。

      即使语文下滑了6分,她依然以微弱的总分优势占据榜首。那座山峰依旧无法逾越,只是山巅的积雪似乎开始有了细微的消融痕迹。

      她依旧不来学校。只有在全市统考、联考、竞赛时才会出现,坐在靠窗或靠后的位置,低头飞快地答完题,然后离开。谢温哯甚至注意到,时序连考试的笔都是同一支——黑色的墨水,笔迹时而流畅时而断续,大概是很久没换过笔芯了。

      谢温哯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她不靠死记硬背,而是将物理定律看作数学的延伸,化学方程式理解成元素的语言,生物图谱视为生命的逻辑。历史的时间线在她脑中自动生成坐标系,地理现象被解构成压力和运动的函数,政治概念则被她用集合与映射的思维重新梳理。她的笔记本上布满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系统,那是她理解世界的密码。

      而她的语文,一直稳定在116分以上——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在单科上稳压时序的科目。很奇怪,当所有人都以为时序会永远完美时,她的语文出现了破绽;而当所有人都以为谢温哯理科思维太强可能不擅长文科时,她的语文却成了最稳定的优势科目。

      妈妈依旧不过问具体分数。只是在谢温哯的名字首次出现在红榜时,妈妈兴奋地拉着她去听了一场她最喜爱的小提琴家的独奏会。后来每次大考结束,无论排名如何,家里总会有些小小的庆祝——可能是一顿精心准备的晚餐,可能是一起去看最新的艺术展,也可能只是母女俩在琴房里即兴合奏到深夜。

      爸爸依旧忙碌,但总会记得在她关键考试前夜,打来一个简短的电话,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女儿没问题,好好考,考完带你去吃好的。”

      家,始终是她最柔软安稳的港湾。

      但她心里某个角落,那份安静的好奇从未消散。关于时序。

      她会在物理竞赛的考场,看见时序用五分钟解完一道复杂的力学综合题,步骤简练得像在写诗。

      她会在化学实验操作考时,瞥见时序手指稳定地操作滴定管,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根玻璃管中的液面。

      她也会在语文考试后,看到时序的作文被复印张贴——字迹依旧潦草,但逻辑清晰如数学证明,只是情感的“浓度”似乎总差了那么一点,像一杯温度刚好的水,却少了能让人心头一颤的滋味。这可能就是那丢失的6分。

      她们之间没有对话。一次都没有。

      最接近的一次,是初三上学期的全市英语竞赛决赛。两人恰巧分到相邻的座位。谢温哯在答题间隙抬眼,看见时序已经答完了所有题目,正低头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不是乱涂,而是某种复杂的几何图形嵌套,细细一看,好像又是一幅画作。

      时序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笔尖停顿了一瞬,但没有抬头。几秒后,她继续画下去,直到交卷铃响。

      那是三年里,唯一一次她们的目光在同一个空间里有过短暂的交汇——如果那能算交汇的话。

      谢温哯有时会想,时序眼里的她,是不是也只是一个“学号37、语文比她好的同班同学”?或许连这都算不上。

      **直到初三下学期的全市第一次模拟考来临。**

      这是中考前最重要的一次全真模拟,完全按照中考的规格进行,从考场布置到监考流程,只有座位安排,没有模拟不了中考的随机算法,用姓名首字母代替。

      考场安排表贴出来那天,谢温哯站在公告栏前。这次不是成绩排名表,而是纯粹的考场座位分配表,按姓氏拼音排序。

      她的目光顺着“X”列往下找,很快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三考场,06号:谢温哯**

      视线习惯性地向右一瞥——同一个考场,同一个排,紧挨着的07号:

      **第三考场,07号:时序**

      07号。就在她右手边。

      命运——或者说那套冰冷的**模拟中考分考场算法**——再一次,将她们的名字紧紧排在了一起。

      模拟考那天,江城下着小雨。考场外挤满了神色严肃的师生,气氛比平时考试凝重得多。谢温哯自己撑着伞,提前半小时到了考点。

      找到第三考场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她的座位靠窗,06号。旁边的07号还空着。

      她坐下,检查文具,将准考证摆好。雨滴敲打着窗户,发出细密的声响。

      离考试开始还有十五分钟时,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

      时序走了进来。

      她撑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伞面上还挂着雨珠。校服穿得整洁但显得有些宽松,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收好伞,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和所有考生一样,里面装着准考证和文具。

      比起初一那个瘦削的身影,现在的时序确实圆润了一些,但动作依旧利落安静。

      她走到07号座位,放下文件袋,坐下。动作一如既往地不拖泥带水。

      谢温哯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雨水混合着某种类似旧书页的清淡气息。这是三年来,她们离得最近的一次——不到一臂的距离。

      时序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任何人。她从文件袋里拿出那支熟悉的黑色水笔,放在桌上,然后望着窗外的雨,眼神像在看什么很远的东西。

      预备铃响了。

      监考老师开始拆试卷袋,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试卷和答题卡被分发下来。谢温哯按要求填好个人信息,然后放下笔,等待开考铃。

      她瞥了一眼右边。时序也填完了信息,正低头看着试卷的第一页——语文——目光快速地在字里行间移动,但手很规矩地放在桌面,没有碰笔。

      她在提前审题。

      教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然后——

      “叮——”

      开考铃清脆地划破寂静。

      几乎在铃声落下的同一瞬间,谢温哯拿起笔,翻到答题卡,开始涂选择题。

      余光里,时序的动作和她完全同步——拿起那支黑色水笔,翻页,落笔。两个笔尖几乎同时开始移动。

      接下来的每一科,每一次开考铃响,都是同样的节奏。

      她们像两台被同一道指令激活的精密仪器,同时开始运转。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一科接一科。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流眼神。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翻动试卷的哗啦声,以及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声。

      ---

      几个月后,真正的中考。

      考场安排表再次贴出时,谢温哯已经有了某种预感。她走到公告栏前,找到自己的名字:

      **第二考场,14号:谢温哯**

      目光向右平移一格。

      **第二考场,15号:时序**

      果然。

      这一次,时序在她左手边。

      中考那天,天气晴朗得不像话。阳光毫无保留地洒下来,把考场外的柏油路晒得发亮。谢温哯穿着轻薄的夏季校服,提前四十分钟到了考点。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她找到14号座位,刚坐下,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时序来了。

      她穿着同样的夏季校服,但更加的崭新。手里只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比起几个月前的模拟考,她似乎瘦了一些,脸颊的轮廓变得清晰了些。大概是中考前最后的冲刺期,谁都难免瘦几斤。

      她走到15号座位,放下文件袋,坐下。动作依旧安静。

      这一次,她们之间的距离比模拟考时更近——只有一个过道的宽度。

      谢温哯能清楚地看见时序放在桌上的手。手指修长,指关节处有淡淡的茧,大概是常年写字留下的。那支熟悉的黑色水笔被她握在指间,笔帽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扣在桌面上,发出极轻的、有规律的嗒嗒声。

      那是谢温哯第一次注意到时序有这种小动作——一种近乎机械的、用来消解等待时间或情绪的习惯。

      铃声响起。

      不是开考铃,是预备铃。监考老师开始拆试卷袋,教室里顿时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试卷和答题卡被分发下来。谢温哯按要求填好个人信息,然后放下笔,等待。

      她瞥了一眼左边。时序也填完了信息,正低头看着试卷的第一页——语文——目光快速地在字里行间移动,但手很规矩地放在桌面,没有碰笔。

      她在提前审题。像所有优秀的考生一样。

      教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

      “叮——”

      开考铃清脆地划破寂静。

      几乎在铃声落下的同一瞬间,谢温哯拿起笔,翻到答题卡,开始涂选择题。

      余光里,时序的动作和她完全同步——拿起那支黑色水笔,翻页,落笔。两个笔尖几乎同时开始移动。

      接下来的每一科,每一次开考铃响,都是同样的节奏。

      她们像两台被同一道指令激活的精密仪器,同时开始运转。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一科接一科,一天又一天。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流眼神,甚至没有人发出多余的声响。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翻动试卷的哗啦声,以及窗外重新响起的、不知疲倦的蝉鸣。

      最后一科英语。

      当最后的作文写完,谢温哯放下笔,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还有十分钟。她开始检查答题卡。

      左边传来极轻的搁笔声。时序也写完了。

      谢温哯没有转头,但能感觉到时序在做什么——大概在检查,或者在发呆,或者只是静静地等待时间流逝。

      结束铃响起时,监考老师的声音传来:“停笔,全体起立。”

      谢温哯站起身。

      时序也站了起来。

      试卷和答题卡被收走。教室里开始出现压低的说话声、椅子拖动声、收拾文具的窸窣声。

      时序很快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走向门口。

      谢温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校服在阳光下有些泛白,脚步不疾不徐,像三年来每一次离开考场时那样,安静,干脆,不留痕迹。

      就这样结束了。

      初中三年,无数次考试,无数次擦肩而过,无数次的排名榜单上上下下。

      未来的她们不知是逗号还是句号。

      谢温哯背起书包,走出考场。阳光刺眼,她眯起眼睛,看见妈妈正站在校门外等她,手里拿着一大捧花,爸爸则是地上了一篇儿冰镇过的矿泉水,两人脸上是明亮的笑容。

      “考完啦!”妈妈揽住她的肩,爸爸说“今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谢温哯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感觉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考场大楼。

      不知道时序现在在哪里,会不会也有人在校门外等她,会不会也有人给她递一瓶水,一束花。

      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再见。

      不知道。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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