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归途》张馨梦

10、朝暮相渡，雨雪同归！

　　多年后的一个冬日。
　　我和楠朝雨带着我们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回到了那个记忆中的村庄。
　　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我和楠朝雨则陪着年迈但精神矍铄的村长和几位叔婶聊天。
　　我来到了在那个世界承载了我整个童年的「故土」，只是这个村庄没有吃百家饭长大的张暮雪，大家只知道有个有钱人张暮雪一直在无偿资助着他们的村庄，
　　「萤火」基金会出资修建的新校舍就在村口，红旗在蓝天下飘扬。
　　村里的老人们有了专门的养老补贴，年轻人很多选择留在「萤火」的帮扶项目里工作，收入稳定，家庭和睦。
　　我独自一人，再次来到记忆中阿婆的坟前。
　　只是我看到的是一片平地，旁边种着一棵柏树，已是郁郁葱葱。
　　我将一束新鲜的菊花放在平地上，轻声说：「阿婆，一切都很好，您放心吧。」
　　一阵山风吹过，柏树轻轻摇曳，仿佛阿婆欣慰的叹息。
　　忽然，一点冰凉，极其轻柔地，落在了我的鼻尖。
　　我下意识地仰起头。
　　黄昏的天光下，零星的白点，如同被惊扰的、迷路的精灵，带着几分犹豫和生疏，翩跹而下。
　　「这是……」我怔住了，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伸出手。
　　又一片雪花落入我的掌心，那一点转瞬即逝的冰凉，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直抵心扉。
　　楠朝雨带着伞找到了伫立在雪中的我，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我肩上，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温热的体温，瞬间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随即，他「啪」一声撑开了长柄伞，举过我的头顶，动作流畅而自然，因为他曾经为我遮过无数次风雨。
　　伞面隔绝了愈来愈密的雪影，形成了一个小小世界。
　　他低头看着我写满惊异与追思的脸庞，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笃定的温柔：
　　「气象预报说，这只是微乎其微的概率。这是个几乎百年难遇一次下雪的城市。」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望向我，「暮雪，定是阿婆……感应到了你的思念，在用这种方式回应你，告诉你，她看到了，她都知道了。」
　　「阿婆……」我喃喃低语，眼眶瞬间就热了。
　　我想起在阿婆坟前那阵温柔掠过的风，想起自己曾无数次在煤油灯下，向那个不识字却充满智慧的小老太描述着书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
　　阿婆总是眯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喃喃道：「那得是多白、多干净的世界啊……囡囡，你以后要去看看，替阿婆看看。」
　　如今，我来到了这个世界的「故土」，而这场不期而至的雪，跨越了时空，仿佛承载着阿婆未曾亲眼所见的遗憾，与此刻圆满的慰藉，一同降临。
　　雪，当真越下越大了。
　　不再是先前羞怯的零星几点，而是成片成团的、鹅毛般的雪絮，纷纷扬扬，簌簌而下。
　　很快，草坪的边缘上，便开始积起一层层薄薄的、圣洁的白。
　　「我们堆个雪人吧！」我忽然孩子气地提议，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那是楠朝雨许久未见的、混合着纯真与伤感的激动。
　　「好。」他好像永远无法拒绝我这样的眼神。
　　他收起伞，任由雪花落在两人的头发、肩头。
　　楠朝雨负责滚出结实饱满的雪球作为雪人的身体和头颅，他的手稳而有力。
　　我则在一旁，用戴着手套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雪，为雪人修补轮廓，塑造形态。
　　我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没有胡萝卜做鼻子，我便从随身携带的「萤火」文创包里，找出一小段用来包扎礼品的深棕色绒线，巧妙地镶嵌上去。
　　又寻来两枚浑圆的、带着天然木纹的纽扣，作为雪人的眼睛。
　　最后，我解下自己颈间那条柔软的鹅黄色羊毛围巾，仔细地、温柔地围在了雪人粗短的「脖子」上。
　　一个憨态可掬、带着特有湿润光泽的雪人，就这样在寂静无人的平草地上，对着我们微笑。
　　世界静谧，唯有落雪的声音，沙沙，沙沙，如同最温柔的絮语。
　　我蹲在雪人面前，伸出手，轻轻拂去它「脸颊」上的一点碎雪。
　　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纽扣做成的眼睛，在昏黄和雪光的映衬下，仿佛有了生命，泛着温和而慈祥的光。
　　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恍惚间，那雪人的轮廓似乎柔和了，融化了……纽扣的眼睛变成了阿婆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眼角堆满深深皱纹的眸子；鹅黄色的围巾，幻化成了阿婆常穿的那件洗得发白、却永远干净的斜襟粗布褂子；整个雪人的姿态，都像极了阿婆佝偻着腰，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等待我放学回家的样子。
　　阿婆就那样「站」在雪中，微笑地看着我。
　　没有言语，那目光却穿透了时光与生死，充满了无尽的欣慰、怜爱，与彻底的释然。
　　仿佛在说：「囡囡，阿婆看到了。你过得这样好，阿婆就放心了。」
　　一阵强烈的酸楚与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温热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阿婆……」我哽咽着，低声呼唤。
　　几乎是同时，一阵夜风卷着雪沫掠过，迷了她的眼。
　　我下意识地眨了一下，再定睛看去——雪人依旧只是雪人，安静地立在原地，纽扣眼睛，绒线鼻子，带着 我亲手赋予的、略显笨拙的可爱。
　　幻觉消失了，但那瞬间感受到的、来自阿婆的凝视与祝福，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了心底。
　　楠朝雨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身后，没有打扰。
　　此刻，他才走上前，重新为我撑起伞，一只手稳稳地扶住我微微颤抖的肩膀。
　　「她来过了，不是吗？」他轻声说，语气里是全然的懂得。
　　我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望着那个承载了我无尽思念的雪人，用力地点了点头。
　　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缓缓扬起了一个无比释然、无比温柔的弧度。
　　「嗯。」我轻声应道，目光依旧流连在雪人身上，「阿婆她……看见雪了。」
　　雪，仍在静静地下着，覆盖了来路，也照亮了前路。
　　这个难得的雪夜，因一场跨越世界的思念，而变得永恒……
　　在两个平行世界，两个曾经错位的灵魂，都找到了各自的归途。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这场始于一段承载着绝望与希望的代码，源于两个「灵魂」极致渴望的奇异交汇，最终尘埃落定。
　　原张暮雪，在她曾经抗拒的世界里，凭借另一个「灵魂」带来的淬炼过的坚韧，赢得了真正的自由与事业，并完成了对另一个「自己」的承诺与救赎。
　　我——在曾经苦难深重的世界里，用原张暮雪身份带来的资源与平台，治愈了童年的创伤，感受到了迟来的亲情，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商业传奇，并与真正懂我爱我的人，缔结了纯粹的爱情。
　　我们两个如同两颗曾经偏离轨道的星辰，在经历了漫长的漂泊与挣扎后，终于校准了自身的频率，在各自的宇宙中，稳定而耀眼地闪耀起来。
　　而那串引发一切的神秘代码，其最终被破译出的核心指令，既不是「穿越」，也不是「交换」，而是一个简单的词语，却蕴含了无限的力量：
　　「希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