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糖霜》遇陈见晨

11、晴空配方

　　沈阿姨离开后，周屿握着那张泛黄的配方纸，很久没有说话。林晚秋回到病房时，看到他正对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的边缘。

　　“她走了？”林晚秋轻声问。

　　周屿点点头，将配方递给她：“你看。”

　　林晚秋接过那张承载着十五年光阴的纸。配方详细记录了“晴空”慕斯的每一道工序：柠檬皮与香草荚的香气如何融合，蛋白霜打发到什么程度，蓝莓果酱的酸甜比例...最后一行字迹因为岁月的浸润而有些模糊，但那份母爱却清晰如昨。

　　“很详细的配方。”林晚秋说，“你妈妈一定是个很细心的人。”

　　“我几乎不记得她了。”周屿的声音很轻，“只记得她身上总有甜甜的味道，还有她抱着我时哼的歌。她去世后，父亲把家里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收走了，好像她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林晚秋在他床边坐下：“现在你有她了。”

　　周屿转头看她，眼睛红红的：“晚秋，我想做这个甜品。”

　　“现在？”

　　“等我出院，第一时间就做。”周屿握紧拳头，“我想知道，她留给我的味道是什么。”

　　林晚秋握住他的手：“好，我们一起做。”

　　三天后，周屿出院。医生叮嘱他至少要在家休养两周，不能劳累，定期复查。江辰安排了车来接，但周屿拒绝了。

　　“我自己可以回去。”他对等在病房门口的江辰说。

　　江辰皱眉：“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自己住。父亲让你先回江家休养，有家庭医生照看。”

　　“不用了。”周屿转向林晚秋，“晚秋会照顾我。”

　　空气突然安静。江辰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最后停在林晚秋脸上：“林小姐方便吗？”

　　“方便。”林晚秋平静地说，“我家有客房，离医院也近，复查方便。”

　　江辰沉默了几秒，最终点头：“也好。我会安排医生定期上门检查。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

　　回林晚秋公寓的路上，周屿一直很安静。直到车停在公寓楼下，他才开口：“晚秋，这样真的好吗？我住你家，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你觉得是麻烦？”林晚秋解开安全带，“周屿，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你现在需要人照顾，而我想照顾你，就这么简单。”

　　周屿看着她，忽然笑了：“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被你包养了。”

　　“那你就乖乖当好被包养的小白脸。”林晚秋也笑了，气氛轻松了些。

　　林晚秋的公寓不大，两室一厅，装修简洁。她提前收拾好了客房，换了干净的床单被套，还在床头放了水杯和药盒。

　　“你先休息，我去做点吃的。”林晚秋说。

　　“我想先洗澡，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天...”周屿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做了个嫌弃的表情。

　　“不行，伤口不能沾水。”林晚秋态度坚决，“擦澡可以，我帮你。”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空气中有微妙的尴尬在流动。

　　“我是说...我可以帮你准备热水和毛巾，你自己...”林晚秋的脸有些发烫。

　　周屿轻咳一声：“那个...我自己可以。”

　　最后，林晚秋在浴室准备好热水和毛巾，就退了出来。她靠在门外，听着里面的水声，心跳莫名有些快。

　　十分钟后，周屿换好干净衣服走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因为伤口的原因，他动作有些僵硬，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

　　“舒服多了。”他说，“谢谢你，晚秋。”

　　林晚秋递给他吹风机：“坐着，我帮你吹头发。”

　　周屿愣了一下，乖乖在沙发上坐下。林晚秋站在他身后，打开吹风机，手指轻轻拨弄他的头发。他的发质很软，摸起来像小动物的绒毛。

　　吹风机嗡嗡作响，温热的风在两人之间流动。周屿忽然开口：“晚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林晚秋的手指顿了顿：“因为你也对我很好啊。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是你给了我勇气重新面对自己的梦想。”

　　“那不一样。”周屿摇头，“我对你好，是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吹风机的声音突然显得很吵。林晚秋关掉它，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知道。”她轻声说，“我也喜欢你，周屿。”

　　周屿转过身，仰头看她。他眼中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光芒：“那我们可以...正式在一起吗？以男女朋友的身份，而不是合作伙伴或者朋友。”

　　林晚秋看着这张年轻而真挚的脸，心中涌起一阵温暖的潮水。她点头：“好。”

　　周屿笑了，那个笑容明亮得像清晨的阳光。他伸手拉她坐下，两人在沙发上依偎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这份迟来的确定。

　　过了一会儿，林晚秋想起什么：“对了，工作室那边，苏小雨说有几个老客户联系我们，问什么时候恢复营业。还有艺术园区的合同，需要重新签。”

　　周屿的表情严肃起来：“晚秋，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在完全恢复之前，我不打算重开工作室。”

　　林晚秋惊讶：“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

　　“是，我想重开，但不是现在。”周屿握住她的手，“这次生病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以前我太急着证明自己，急着做出成绩，结果把自己逼得太紧，也让你跟着受累。”

　　他顿了顿，继续说：“沈阿姨告诉我，我妈妈当年开甜品店，不是为了赚钱或证明什么，只是单纯因为喜欢。她说，甜品是让人幸福的东西，如果做甜品的人自己不幸福，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会甜。”

　　林晚秋静静听着。

　　“所以我想慢下来。”周屿说，“先养好身体，然后好好研究我妈妈留下的配方。等我真的准备好了，再重新开始。而且...”

　　他看向林晚秋：“而且我不想让你再为我担心。这次的事，你承担了太多压力。工作室是我的梦想，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

　　林晚秋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她为周屿的成长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她也有些失落——她习惯了和他并肩作战的感觉。

　　“那这段时间你打算做什么？”她问。

　　“先养伤，然后...”周屿眼睛一亮，“我想做‘晴空’配方。不止是复原，还要改进，做出属于我自己的版本。如果成功了，就以这个甜品作为工作室重新开业的主打。”

　　“这个想法很好。”林晚秋点头，“需要我帮忙吗？”

　　“当然。”周屿微笑，“你是我最重要的顾问，也是我最重要的...女朋友。”

　　他说“女朋友”三个字时，耳朵有些发红。林晚秋忍不住笑了，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那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的两周，周屿在林晚秋的照顾下恢复得很快。他定期去医院复查，按时吃药，每天在公寓做简单的康复运动。林晚秋白天去公司上班，晚上回来就和他一起研究“晴空”配方。

　　第一次尝试复原配方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林晚秋按照配方准备好了所有原料：新鲜的柠檬、马达加斯加香草荚、有机蓝莓、法国奶油奶酪...

　　周屿站在料理台前，神情异常认真。他先处理柠檬，小心翼翼地将黄色表皮削下，不伤及白色的苦膜。然后是香草荚，剖开，用小刀刮出细小的黑色籽粒。

　　“我妈妈的手一定很巧。”周屿看着自己的动作，“这个配方里每个步骤都很讲究，温度、时间、比例，差一点都不行。”

　　“这说明她是个真正的匠人。”林晚秋在旁边帮忙过筛面粉，“想把最好的留给你。”

　　经过三小时的忙碌，“晴空”慕斯终于完成了冷藏定型。当周屿将它从模具中取出时，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款层次分明的慕斯：最底层是深紫色的蓝莓果酱层，中间是淡黄色的柠檬香草慕斯，最上层是透明的柠檬果冻，点缀着新鲜的蓝莓和薄荷叶。整体看起来，就像雨过天晴的天空。

　　“尝尝看。”周屿切下一小块。

　　林晚秋用勺子舀起，送入口中。先是柠檬的清新，然后是香草温暖的甜香，最后是蓝莓的微酸在舌尖炸开。三种味道层次分明又和谐交融，像一首精巧的三重奏。

　　“怎么样？”周屿紧张地问。

　　“很...”林晚秋寻找着合适的词，“很复杂，但很温柔。像是...一个母亲想对孩子说的所有话，都融在了这一口里。”

　　周屿自己也尝了一口，然后沉默了。林晚秋看到他的眼眶慢慢变红。

　　“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很好吃。”周屿的声音有些哽咽，“只是...我终于知道她是什么味道了。”

　　他放下勺子，将脸埋在手心里。林晚秋走过去，轻轻抱住他。他靠在她肩上，肩膀微微颤抖。

　　“她一定很爱你。”林晚秋轻声说，“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也要把这个味道留给你。”

　　那天晚上，周屿修改了配方。他在保留原版精髓的基础上，加入了自己的理解：用伯爵红茶代替部分柠檬皮，增加一丝佛手柑的香气；在蓝莓层中加入少许黑醋栗，让酸甜更加立体；最后在表面撒上可食用银粉，像是晴空中的星光。

　　“这一版，就叫‘新晴’吧。”周屿说，“新的开始，新的天空。”

　　林晚秋尝过后，由衷赞叹：“比原版更丰富，更有层次。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

　　周屿笑了，那笑容中有着前所未有的释然和坚定。

　　就在两人以为生活终于可以平静下来时，一个意外的访客打破了这份宁静。

　　周屿出院后的第三周，门铃响了。林晚秋开门，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手里拿着公文包。

　　“请问是林晚秋女士吗？我是江明远先生的律师，姓张。”

　　林晚秋心中一紧：“有什么事吗？”

　　“江先生想和周屿先生谈谈，关于他母亲苏晴女士遗产的事。”律师说，“有一些新发现，需要周先生亲自处理。”

　　林晚秋回头，看到周屿已经从客厅走过来。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让他进来吧。”周屿说。

　　律师走进客厅，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周先生，我们在整理您母亲遗物时，发现了一些新的文件。其中包括一份经过公证的遗嘱补充条款，以及...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周屿的瞳孔猛然收缩：“什么亲子鉴定？”

　　律师推了推眼镜：“是您和江明远先生的亲子鉴定。结果显示，你们...没有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晚秋难以置信地看着律师，又看看周屿。周屿的脸色苍白如纸，手紧紧握着沙发扶手，指节发白。

　　“你...再说一遍？”周屿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律师重复了一遍，然后补充道：“根据补充遗嘱，如果这一点被证实，您母亲留下的江城集团15%股份将无条件捐给慈善机构，而您将失去继承资格。但是...”

　　他顿了顿：“补充条款里还有一个条件：如果您能在二十五岁前，独立创建一家年营业额超过五百万的甜品品牌，那么股份将折算成等值资金，作为您事业的启动基金。这是您母亲...为您留下的最后一条路。”

　　周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已经没有了震惊，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所以，我父亲...江明远，早就知道这件事？”他问。

　　律师犹豫了一下：“鉴定报告的时间是十五年前，您母亲去世前三个月。江先生应该是知情的。”

　　十五年前。正是他母亲去世的时间。

　　周屿忽然笑了，那笑声苦涩而凄凉：“原来如此。难怪他从来不喜欢我，难怪他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我不是他的儿子，我只是...他妻子和别人生的孩子。”

　　“周屿...”林晚秋想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周屿抬手制止了她，转向律师：“文件都带了吗？我看看。”

　　律师递上文件袋。周屿一页页翻看，手指微微颤抖，但表情异常平静。最后，他放下文件，看向律师：

　　“请转告江先生，我会完成母亲的条件。二十五岁前，创建年营业额五百万的甜品品牌。但不是为了他的钱，是为了我母亲。”

　　律师点头：“我会转达。另外，江先生想见您一面，有些话想当面说。”

　　“现在不必了。”周屿站起身，“等我完成条件的那天，我会去见他。现在，请回吧。”

　　送走律师后，周屿站在客厅中央，久久没有动。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晚秋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你还好吗？”

　　周屿转头看她，眼中有着她从未见过的坚定：“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晚秋，你会陪我一起吗？这条路可能会很难。”

　　林晚秋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你是谁的儿子，无论你姓什么，你都是周屿，是我爱的人。”

　　周屿紧紧抱住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坚定：

　　“那我们就重新开始。这一次，不为证明给任何人看，只为我们自己。”

　　窗外，暮色四合，但天边尚有一线光亮。正如他们的前路，虽然艰难，但并非没有希望。

　　而那份名为“新晴”的配方，此刻正静静躺在料理台上，散发着淡淡的柠檬与香草香气，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爱与传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