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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猫咪人偶 ...

  •   “李青眠你上哪儿去了?”
      他坐在飞驰的高铁上,对电话那头的人低低的笑着:“你去找我了?别紧张,我来武汉看一下我之前买的房子。”
      电话那头的人喘息声渐渐平缓:“谁紧张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高铁这一段行驶在东南丘陵,李青眠想起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旅游日子,他从东往西走,越往西北走,山越高,葱绿的山变成雪白的山,湿润的平原变成干涩的高山。
      那会儿山山水水这些永不死亡的东西为他逃避现实打掩护,最后逃避一圈,到杭州定居开始拿笔记录自己走过的路,饮过的水。笔落到哪里,哪一段温情的感情就在他笔下走向覆灭。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只会写be的小说作者,写得还不简单,有黑有白有颜色——清一色都是男同性恋。
      他逃离了一圈,想过去最南边,想过发配西疆,却独独完美避开了他曾经最喜欢的武汉。
      他现在又回来了。
      李青眠又回到了武汉。
      “很快就会回来的。”李青眠回答道。
      “你最好是很快回来,”张想说,“你最好是毫发无损的回杭州,要是回来被我发现你……”
      张想是李青眠的编辑,说是编辑,倒不如说先是友人,再是工作伙伴。
      张想和他在重庆遇见,后来到杭州定居开始创作,准备加编辑联系方式,发现编辑早已在自己列表内,就是在重庆偶遇的那位旅人。
      李青眠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笑着:“保证完成任务。”
      “你……”电话那头的人叹气,“我其实很不相信你的话。我老是觉得你一旦离开我的视线就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不会。”李青眠笃定说。
      这会还真不会了。
      “他好像还活着,”李青眠顿了顿,“就在武汉。”
      “……”
      “他”在李青眠口中出现千百次,千百次,张想只知道“他” 是武汉人,只知道他们曾在一起过,只知道“他”死于七年之前。
      从哪里打听到“他”还活着的,张想不愿问:“去装房子是假,回去找他才是真吧?”
      “你说是也就是了。”
      “随便你。”
      他们彼此之间又寒暄了几句,最后是张想先挂了电话。
      就是受不了李青眠身上那股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劲儿。张想挂了电话想,当初在重庆街头看见他时,寸头,面部消瘦,眼下有些青黑,仿佛刚从监狱里逃出来的一般。
      他抱着做慈善的心和李青眠谈了很久,他们谈了彼此爱喝什么样的酒、去过哪些地方以及过往。
      张想知道他不是囚犯,但总感觉他被什么东西囚禁,导致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聊天时整个人很明显有种游离感。
      说到过往的时候,李青眠飘忽的眼睛好像亮了一瞬,随即立刻暗淡下来,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就当他不记得吧。
      后来做了李青眠的编辑,第一次碰到他发生那种事,是一个空气黏腻的夏天,黏腻的汗水、黏腻的血水……他说就是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痛觉了,很可怕。
      张想也觉得可怕,他跑到李青眠家浑身被汗打湿,那个人只是说:“不疼。”
      其实想想也觉得他命大,流了那么多血,送医院路上他居然还会说不疼。
      也就那一次。
      丘陵路段很快就过去了,高铁仍在飞驰,在平原上,跨越过一块块绿秧秧的土地。他转了转手脖子,一条仿佛绳索一般的伤疤缠绕了他整个手腕,连贯不断。
      和他看过的涓涓细流一样。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到站……汉口站……”
      正夏天的武汉。
      出站之后感觉整个人瞬间被抽走了大部分的水分,他早有准备,在等地铁的间当里拿出背包旁的矿泉水,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他在过往幻想过很多次再次回到这片土地上,腿应该会战栗,眼睛应该会模糊,心应该会乱跳,但他站在这里,这一切本应该会出现的激动的反应,他没有。
      二号线依旧堵塞,那些陌生的旅人,或者是很久没有回来的人,都喜欢在出站后堆在末尾几节车厢,导致最后几节车厢全部都是行李箱和腿的硬碰硬。
      他怕他的背包妨碍着别人,上车前就将背包背到了胸前。
      二号线——
      “本次列车开往佛祖岭,下一站,范湖,开右侧门。可换乘三号线。”
      二号线上几乎涵盖了所有武汉所有人流量高度密集的地方——循礼门、江汉路、光谷广场等等,年轻人最喜欢往那些地方跑,导致二号线常年没座,经常爆满。
      爱看情侣恋爱的去那些地方也相当饱眼福。
      早些年他还蛮喜欢这些地方,但更早几年,他对这些地方没有半点兴趣。
      谁没谈恋爱以前喜欢去瞎凑恋爱圣地的热闹?
      二号线要过了江汉路人才渐渐少了,过来大概站了四十几分钟,对于这种全职文字工作者来说,久坐久站都不是好事,他瞅准时机,待到有人下车,他便紧巴巴的贴着栏杆坐下。
      过了江汉路,下一站就是积玉桥,李青眠就又要换乘五号线了。仅仅一站,他也要坐下。
      太累了。
      回到武汉是如此之累的事。
      其实他大前年买的房子不在这边,房子就在汉口,但他就是下意识不愿去,然后下意识坐到积玉桥,下意识转五号线,下意识……下意识到那里。
      ——到七年前离开那里。
      现在他终于觉得有点手脚发麻不听使唤了。
      从二号线换乘五号线,往红霞方向,路过的每一张脸他都想要多留意两眼,他就怕自己看走眼,一不小心错过,好像那样就真的就没办法证明他还在武汉,或者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七年,准确来说是五年,七年只是李青眠没有见到过他那张脸的时间,而这五年,是宣告他死亡的五年。五年内,他从天南到海北,走遍千山和万水。
      起初李青眠也是不信他死了的。
      不就是不在一起了吗,不就是不喜欢他了吗,不就是为了一点点私心不要他了吗?不就是后来母亲威胁,自己也有点故意气他一般告诉他自己有新的喜欢的人了么……这点怎么足以让他选择死亡呢?
      到后来,李青眠反应过来,如果他还活着,就不应该让他弟弟将一个装着现金有零有整还有硬币的信封给李青眠,并告诉他:“他死了,咽气前说要把这钱给你。”
      四百二十五块八,李青眠数过好多遍。
      他真的很穷,最后只有这么一点。
      他弟弟说:“哥跳楼,最后治不好,就剩这么点了。”
      425.8。
      也就是这样了。
      也就是只剩这个数字了。
      五年时间,李青眠刚开始还不信,后来他琢磨来琢磨去,当周围人问他你可否有过恋爱时,他说:“有。”
      “带来我们见见呗。”
      “他死了。”
      “……”
      慢慢的,李青眠自己给自己说信服了。
      说服了他就认命了。
      人这辈子最不能有的就是“认命”。悲观来说,人生来就是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生物,而认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死亡以前不做任何挣扎,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整个人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心甘情愿的在曝露在浅滩上,要么被人踩死,要么饿死,要么累死。
      李青眠就这样认命了。
      五号线相对来说二号线人流量小很多,现在五号线是全自动无人驾驶,李青眠看见列车头空无一人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杭州又不是没有,他这样想。
      昙华林武胜门,司门口黄鹤楼……彭刘杨。
      他下了地铁,外·面热烘烘的太阳炙烤他的脑袋,晒一会儿就有了眩晕感。
      这里和杭州的热不一样,杭州靠近海边,湿度比武汉大,热起来空气的水分被无尽蒸发,空气就像是胶着了,热得黏巴巴的。武汉的热,是干巴巴的,要抽干地表所有水分却又因为没什么水分可以抽干,所以仿佛要将所有暴露在室外的人晒成干,那种热,是激烈的。
      太热了,喝水也没有用。
      彭刘杨地铁站靠近武音,街道边比七年前多出了好多琴行,老店变得年轻,年轻的店变得陈旧。他出了一额头的汗,几棵叶子少到可怜的银杏树挡不住半点烈阳,给他额头照得亮晶晶的。
      哪条街道呢……他顺着记忆去找。
      花堤街。
      顺着沥青路拐进街道,街口巨高的水杉树仍直挺挺地长在那里,蔓延出比之前高出很多的枝丫。短暂的一瞬间,所有记忆从街道上照射的烈日里势不可挡的刺杀过来。
      对,记忆就是这样刺杀他。
      李青眠腿开始不自觉的打颤,满额头的汗水滴到了眼里,眼球巨疼,没过多久眼睛便流下了更多的汗水,他的心狂跳不止,就像要撞破胸骨这块墙一样。
      “李青眠,你喜欢我,是吗……”
      就像被老天爷宣告死亡一样,那平静的、微弱的声音回荡在他脑袋里。
      还没走到那个地方,李青眠就惊恐的往后退,如同青天白日见了鬼魅一般跑出巷子。他在公交车站扶着膝盖弯着腰,脸色苍白,近乎狼狈的、仿佛溺水者一般大口喘气。
      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投来,他也觉得受不了,看见一辆冒着绿光的出租车,抬手便拦了下来,他抬腿跨上去,突然“吧嗒”一声。一条黑色的绳子掉在了地上,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脖颈,愣了一下。
      短暂一愣后他赶忙蹲下,手忙脚乱抓起掉地的那一串东西。
      李青眠匆匆钻进车内,瞬间被冷气包裹,像被封冻了一般,他呆呆的望着虚空喘息好久。
      “……喂,到哪里撒?”司机师傅不耐烦说。
      “哦……”
      他回过神来,随便说了个地名。
      伴随着师傅踩下油门,窗外的银杏树渐行渐远,松开汗津津的手,他低头一看,怔了好几秒。
      断了,照说银的东西不容易断,可就这么摔一下,被黑绳穿起来银环就这么断裂成了两半,上面的零部件彻彻底底摔没了踪影。
      李青眠茫然的看着手心里碎成两节的圆环。
      原先圆环做了开口,开口\\\交接处连了一颗小小的珍珠,圆环是细银丝绕出来的,细看做工还比较粗糙。可就是这么粗糙的玩意儿,他戴在胸前一戴就是七年——因为那像一枚戒指。
      摔掉的零部件便是那颗珍珠,应该掉在了他上车的位置,就像戒指上象征永恒的钻石被彻彻底底锈蚀在夏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猫咪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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