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向你》应栩栩

5、惘绪

　　在许迩说完她搜过周清窈的手机号码后，周清窈的指尖轻轻在指腹上捻着，有些出神。

　　周清窈回神时，停下了动作。

　　许迩垂着头，那令人心慌的捻动消失了。

　　沉默在两人间漫开，许迩轻轻吸了口气，主动抬头说：“差不多该结束了。要走吗？我们一起？”

　　“好。”周清窈应道，声音带着几分久未开口的干涩。

　　许迩看向客厅，正好与站在阳台外的叶漫新对上目光。没等许迩反应过来，叶漫新就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清亮的嗓音响起，招呼助理们收拾东西。

　　许迩站在原地，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对周清窈说：“我去按电梯。”

　　“我和你一起。”

　　等所有人都走出房子，周清窈轻轻合上房门，走到许迩身旁站定。

　　许迩依旧垂着眼，视野的边缘，是对方安静的手背。

　　电梯开门声划破了缄默的空气，许迩对身边人轻声说：“走吧。”

　　众人依次走进轿厢，叶漫新的手指悬在楼层按钮前，眼神在许迩和周清窈之间快速扫过，又转向周清窈：“周小姐，您是去B1还是B2层？”

　　“B1层，麻烦了。”

　　电梯在沉默中快速下行，“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叶漫新伸手帮着拦门。

　　周清窈没有立刻离开，她微微侧身，目光落在许迩脸上：“……那我走了，许迩。”

　　这声名字像把钥匙，许迩眼睛倏地发了热。她的指尖在身侧悄悄攥了攥，才快速点头，又匆匆看了周清窈一眼。

　　周清窈将许迩看着，这次用了略长的时间。然后她走出电梯，转身站定，先向叶漫新道谢，再温和地朝两个助理轻轻点头，开口道：“叶工，今天辛苦你们了，我们再联系。”

　　最后，她的目光轻轻拂过许迩，转身缓步离开。

　　许迩的视线牢牢锁在那道背影上，嘴唇抿得发白，指尖一片麻意。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刹那，仿佛双脚脱离了掌控，她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拦住了。

　　电梯门重新打开，许迩扶着轿门，对叶漫新说：“漫新，你们在下面车上等我一下。我……还有些事。”

　　“好，你去吧。”叶漫新话音刚落，许迩便点头，朝着斜对面走向车子的背影急步追去。

　　周清窈闻声回头望去。许迩快步走向她，一双眼睛黑亮得像淬了光。

　　周清窈停下脚步，身体转过来时，不自觉地捏住了衣摆。

　　许迩在她面前站定，心中积攒的不安冲散了所有距离。她盯着周清窈的眼睛，语气中带着藏不住的慌：

　　“你生气了吗？”

　　周清窈捏着衣摆的手骤然收紧，她对上许迩的目光，又微微移开视线，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什么。

　　“生气？”周清窈慢慢转回脸，目光落回许迩眼底。

　　许迩轻轻点头。

　　“没有。”周清窈轻声说完，便移开了目光。

　　许迩仍钉在原地，不曾挪眼，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周清窈沉默了片刻，嘴唇动了动，终于又将视线转回到许迩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小声却认真地对许迩说：

　　“我从来没有和你生过气。”

　　这句话像软风，一瞬间吹松了许迩绷紧的肩膀，连呼吸都轻了几分，身上的焦灼气霎时散了九成。

　　许迩呆立在原地，眼神蒙着一层没反应过来的懵然。

　　周清窈静静地看着许迩。许迩似乎瞥见她嘴角极淡地勾起一抹笑弧，又很快压下去。

　　周清窈开口，眼神清灵又中带着一些温软：“那我走了？”

　　“哦。”许迩愣愣应道。

　　许迩送周清窈走到车旁，帮她关上了车门。周清窈将车开出停车位，又降下车窗，手指在方向盘上紧了紧。

　　她看着车外杵着的许迩，稍稍朝车门方向侧过身，找到对方的目光：“快回去吧。”

　　许迩略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两步，与周清窈对视，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又跟着应了声“好”。

　　车子在地下车库的通道里开远，直到彻底从许迩视线里消失。她还留在原地，将那句“我从来没有和你生过气”反复咂摸。

　　说起来，周清窈的脾气确实好，她们相处时从来没吵过架，哪怕是矛盾最僵的时候，也没对彼此大声说过话。

　　可许迩总觉得，这话里还藏着一层她没读懂的意思。她想着周清窈说这话时眼尾的弧度、放轻的语气……肩膀不自觉地往下垂了垂，嘴角也悄悄翘了点。

　　方才绷着的劲儿全散了。

　　不论如何，能听到这句话，总是开心的。

　　在空荡荡的车库站了一会儿，许迩才乘着电梯下B2层。快到车子跟前时，车前玻璃里映出叶漫新的身影。

　　她靠在驾驶位上，眼神牢牢锁定着许迩，手掌在胸口来回搓着，显然是憋了满肚子话。

　　许迩打开副驾驶的门上车，先为冷落了朋友道歉：“抱歉。事出突然，是我不对，请你原谅。”

　　叶漫新“磨刀霍霍”的眼神稍稍缓和了些，但目光仍直勾勾的，那股儿“有话没说”的劲没有散去。

　　“要不直接去我的店里？咖啡店或蛋糕店，你选一个？”叶漫新的副业是这两家店的老板。

　　许迩被她吓了一跳：“你带着两个小姑娘当着我的面翘班，合适吗？”

　　叶漫新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助理，幽幽叹口气：“算了，先把小的送回去。”

　　许迩随意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周清窈的微信朋友圈里没有一条生活片段，全是许迩陌生领域的推文转发。许迩逐个点开，看得格外仔细。

　　叶漫新瞥了她一眼，帮她划重点：“是明大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的老师，你去看她去年九月发的那条朋友圈。”

　　许迩倏地抬眼看向叶漫新：“这你都知道？”

　　叶漫新吸了口气，又小小翻了个白眼：“你紧张什么？不然你以为刚才没人搭理我的时候，我在干什么？”

　　许迩点点头。行吧。

　　叶漫新见她这副“做研究”的模样，忍不住问：“她多大啊？就已经是副教授和博导了？”

　　许迩已经找到了叶漫新说的内容——那是一条转发的明大官方公众号推文，标题是《我校周清窈副教授荣获国家优秀青年科学基金》。她点进去浏览，里面写着：“......我校最年轻副教授……我校该项目最年轻获得者……解决半导体领域瓶颈……”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退出来，在搜索框里输入“周清窈”三个字。

　　搜索结果跳出来好几条新闻，来自不同的科技媒体和学术平台。她一条条点开，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许迩的嘴角翘了起来，她分神想了想周清窈的生日，回答道：“还不到27岁。”

　　顿了顿，笑意更深地补充：“比我小一岁。”

　　“天啊……”叶漫新倒吸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这也太离谱了吧？明大的副教授和博导，我们以前见的起码都三四十岁了啊，那个王老师都在五十岁上下了。”公司每年都会接待不少明大教职工的案子。

　　许迩看着屏幕上那些她完全看不懂的术语和赞誉，笑意还挂在唇角，心里却忽然像被什么极细的东西划过，泛起一阵细微的、说不清的恍惚。

　　原来这些年，周清窈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走得这么高，这么远。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她的世界被客户需求、材料报价和施工节点填满。大数据推送给她的，从来都是装修案例和行业资讯。

　　许迩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像在对自己说：“她以前就这么优秀。”

　　车身拐了两个熟悉的弯，许迩才抬头，前方便是公司入户大堂前的停车场。

　　她立刻看向叶漫新：“你开这么快？很着急吗？”

　　叶漫新一把将车停进车位，车身两侧与标线的距离分毫不差，反问：“你说呢？”

　　两人下车，叶漫新嘱咐两位助理先回公司，又朝园区里咖啡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许迩说：“走吧。”

　　许迩对她露出求饶的表情，叶漫新眯着眼摇了摇头。许迩皱了皱眉，又松开，叹口气，叶漫新冲她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没得商量”的肯定。

　　两人走到咖啡馆外，叶漫新拉开两张露天座椅。等许迩坐下，她靠在椅背上，直接问道：“说说吧，你俩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许迩平时坐姿很板正，今天却显得有些松垮，肩膀轻轻往下垂着，眼神在桌子中间的水波纹上小幅度上下移动。

　　“高中同学，她是我师妹，比我小一届。”她的声音含混，比平时低了些。

　　叶漫新从椅背上直起身，声音也放轻了些：“还有一个问题呢？”

　　许迩的视线没从那片水波纹上移开，嘴唇动了又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过了会儿，她抬头看向叶漫新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眼眶却瞬间红了。

　　叶漫新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四下搜寻纸巾，见邻座有，便抽了两张，俯身走到许迩身边，想帮她擦脸。

　　许迩轻轻接过纸巾，捏在手里，小声说“不用”。她刚刚很快就压下了泪意。她示意叶漫新坐回去。

　　叶漫新坐回原位，两条手臂搭在桌沿，深深地看着眼前的许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