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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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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落,敲得铁皮屋顶嗡嗡作响,像闷在胸腔里的呜咽。
烁棠背对着益铭,指节抵着门框,湿冷的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他工装后摆猎猎作响。他听见益铭的呼吸声,重得像压了千斤的石头,一下下撞在寂静的空气里,撞得他藏了五年的心事,快要兜不住了。
“不是你的错,”烁棠的声音很轻,裹在雨声里,却字字清晰,“是我自己,没敢说。”
益铭猛地抬头,心口像被重锤砸中,震得他指尖发颤,握着搪瓷杯的手松了松,热水晃出来,烫在虎口,他却浑然不觉。
“高三那年,你妈住院,我把艺考报名费给你,不是因为大方,”烁棠转过身,眼底的淡漠终于碎得彻底,漫出的情绪像浸了水的墨,浓得化不开,“是我想,只要能帮到你,哪怕我考不上美院,也没关系。”
他往前走了半步,距离益铭不过一臂之遥,巷灯的光透过雨帘落在他脸上,能看清他眼底的红,像憋了五年的泪,终于要落下来。
“我拿到美院通知那天,在出租屋等了你整整一夜,”烁棠的声音抖得厉害,“我想告诉你,我们可以一起去北京,你读你的名牌大学,我去我的美院,我们还能租带阳台的房子,我画画,你看书。可你回来时,手里攥着你的录取通知书,眼里只有对未来的憧憬,连问都没问我一句,艺考考得怎么样。”
益铭的喉咙像被堵住,那些年的愧疚突然有了具象的形状,尖锐地扎进他的五脏六腑。他想说他不是故意的,想说他那时候慌于母亲的病情,慌于即将到来的离别,慌于自己配不上烁棠的好,可所有的辩解,在烁棠泛红的眼底前,都显得苍白又无力。
“我留了便签,不是不想告别,”益铭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我是怕,怕我一开口,就舍不得走了。”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烁棠强撑的平静。他笑了笑,笑声里裹着泪意,带着说不清的自嘲:“舍不得?益铭,你走后的第五天,我把那沓美院的合格通知,撕了。我想,你要的是光明正大的未来,而我这点见不得光的心思,不配耽误你。”
“见不得光?”益铭上前一步,伸手想去碰烁棠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当年在窗边,你画我的侧影,我偷偷藏你的画稿,那些心动,难道都是假的?”
“是真的,”烁棠垂眸,看着地面的积水,映着两人模糊的影子,像隔了无法跨越的鸿沟,“可真的又怎么样?五年了,你成了写字楼里的精英,我成了巷子里修自行车的师傅,我们早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雨声更大了,淹没了巷子里所有的声响。益铭站在原地,看着烁棠的背影,忽然明白,那些年错过的,从来不是一句道歉,也不是一张美院的通知书,而是两个少年人,在最该勇敢的年纪,都选择了沉默。
雨停的那天,益铭收拾好了行李,他要回北京了。
他最后一次走到修车铺前,“烁棠修车铺”的木牌在晨光里晃着,梧桐叶上的露水落下来,沾在木牌上,像未干的泪。烁棠正在给那只橘猫喂火腿肠,动作轻柔,眉眼间带着难得的温柔,只是这份温柔,再也不会属于益铭了。
“我走了。”益铭站在门口,声音很轻。
烁棠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把最后一截火腿肠递到橘猫嘴边,看着它吃完,才慢慢起身,转身看他:“一路顺风。”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挽留,甚至没有一丝不舍,像对待一个真正的过客。
益铭攥紧了手里的行李箱拉杆,指节泛白。他想说,我可以留下来,想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想说那些错过的时光,我们可以一点点补回来,可话到嘴边,却终究咽了下去。他看见烁棠工具箱的缝隙里,露出来一点画纸的边角,是那幅未完成的星空,和当年出租屋里的那幅,一模一样。
他知道,烁棠心里,还藏着当年的少年意气,还藏着对他的心动,可这份心动,终究被时光磨成了执念,又被现实浇成了沉默。
“这个,还给你。”益铭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在门口的台阶上,那是当年两人凑钱买冰红茶时,烁棠塞给他的最后一枚硬币,他藏了五年,像藏着最后一点念想。
烁棠的目光落在硬币上,没动,也没说话。
益铭转身,走进晨光里,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他走了五年,却好像走了一辈子。他没有回头,怕一回头,就会看见烁棠的眼泪,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烁棠站在门口,看着益铭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弯腰捡起那枚硬币。硬币上还带着益铭的体温,烫得他指尖发颤。他走到工具箱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除了那沓画纸,还有一个铁盒,铁盒里装着当年益铭落在出租屋的所有东西:一支褪色的画笔,一张潦草的便签,还有这枚硬币。
他把硬币放进铁盒,合上盖子,像合上了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老城区的巷子里,梧桐叶又落了下来,铺在青石板上,像一层厚厚的心事。烁棠重新蹲回工位前,拿起扳手,叩击金属的声响再次响起,清冽又钝重,只是这一次,巷子里再也没有那个刻意路过的人,再也没有那个能让他眼底泛起波澜的人。
后来,益铭再也没有回过老城区,只是每年深秋,他都会买一瓶冰红茶,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星空,想起那个叫烁棠的少年,想起那条落满梧桐叶的巷子,想起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而烁棠的修车铺,还开在巷口,木牌上的漆色越来越淡,工具箱最底层的画纸,始终停留在那片未完成的星空,像两人之间,永远停留在那年深秋的心动,无声,无息,却成了彼此心底,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