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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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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床单上,金成躺得笔直,脸色白的像上过釉的石膏,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敖世一死死盯着床上那人苍白无害的睡颜,怎么看都觉得荒谬、割裂。就是这张堪称漂亮的脸,这副此刻虚弱不堪的身体,在那天晚上趁人之危,对他做出了那样的事吗?为什么?他图什么?
他把自己近十年的人际往来在脑子里飞快筛了一遍,他跟金成完全不认识,不管从情感、利益……各方面来说都毫无交集,这小王八蛋分明还是个学生。他敖世一辉煌的时候,金成还不知道从哪过家家玩泥巴呢。
左想右想,敖世一快把脑袋想破了,还是找不出原因。
敖世一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床脚,对着昏迷的金成咬牙道:“你他妈少给老子装蒜,今天要不是你……”他狠咬了下嘴唇,把后半句咽回去,“我怎么可能推你那一把,我他妈闲的蛋疼啊?我告诉你,你别给我装死,赶紧的给老子醒过来,老子账还没给你算干净呢,这事儿没完!你别想这么摆平了。”
床上的金成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过了会儿,管家办完了手续,进门把一串单子放在桌子上。他走到床边,先是看了眼监护仪,又伸手试了试金成的温度,掖好被角。
敖世一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了看管家,一言未发。
管家关切地问:“金成少爷没有醒过?”
敖世一有点不好意思,“还没有。”他之前知道这个管家,金老爷子在世时就是这管家主持着家里的大小事宜,如今管家除了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外,样子一点都没变。
管家点点头,自觉地没有多问。他低声接了个电话,面色凝重地说:“金先生得知消息很震惊,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大概一个小时到。”
敖世一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混合着心虚与破罐破摔的躁意涌上心头。他恨不得立刻把昏死的金成摇醒,等人醒来他非得哐哐扇几巴掌解气不可。
就在这时,病床上,金成眼皮微动,覆在雪白被子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敖世一是个急脾气,今天历经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的等待,对他来说简直是煎熬中的煎熬,他跟管家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直到金善言进门的前一刻,他都无比祈祷金成能赶紧醒过来。
金善言裹着一身寒气进来,西装外套敞着,形色匆忙。在他快步走到病床前时,才仿佛意识到什么,单手利落地系上了一颗扣子。他呼吸比平时略重,强压着脸上几分焦急,维持着基本的镇定。
管家上前半步,语气平稳,“金成少爷在池塘边不慎滑倒,后脑磕在了景观石上。现场已经保护起来了,那块石头也原样留着。”
金善言看着病床上脑袋缠着纱布的金成,浓眉蹙起,“好好的,金成怎么会磕在石头上?”
管家顿了顿,“这……”
金善言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从金成脸上移到敖世一身上,他虽然没问,但意思已经尤为明显了。
敖世一手心黏腻腻的全是汗,几个小时过去了,脑子里除了一团乱麻还是一团乱麻,越扯越紧,越理越乱。说辞?他哪有什么像样的说辞!
他难道要对金善言说,你儿子强吻我,我气昏头,然后失去理智把他推水里了?
疯了。这话说出来,别说金善言不会信,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他自己都不敢信。更何况,真要追根溯源……那晚的事要是捅出来,操!这么丢人的事儿,他敖世一一世英名,脸该往哪儿搁?金善言知道了,说不准怕是要偷着乐!
妈蛋的!
金善言见他迟迟不出声,眼神更加严肃,他慢慢坐下来,望着敖世一,“世一,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成他——”敖世一虚汗快要下来了。
“咳咳……”金成虚弱的咳嗽声突然传来。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病床上。
敖世一个箭步冲过去,俯下身,一遍一遍叫着:“金成?金成?”
金成的睫毛颤了几下,费力似的掀开沉重的眼帘。他目光有些涣散,气若游丝道:“敖叔叔……”
敖世一凑得更近了,“你感觉怎么样?”
金成虚弱地摇头,嘴唇动了动,像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
敖世一把床摇高,坐在边沿,紧张地瞅着金成。
金善言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直到两人窸窸窣窣的动作稍息,他才平静开口:“金成,你是怎么弄的?”
敖世一目光灼灼,脊背僵硬地绷直,脸上尽是无措。
金成嘴角轻扯了一下,目光停留在敖世一紧绷的脸上,指尖状似无意地碰了碰他的手臂,然后才望向金善言,声音带着极致的平淡,“走路没留神,脚下滑了。磕一下而已。”
金善言沉默了良久,“金成,你多大了,连路都走不稳了?”
金成下颌线绷紧了,仰起头,“眼镜掉了,一丝没看清而已。怎么了?爸,您是觉得还有另外一些可能吗?”
空气彻底凝固了。
金善言眯起眼睛,面色彻底沉了下去。他转过身,面向窗外,只留下一个背影。
“我的错。下次我会看清路,爸。”金成淡淡微笑,视线牢牢锁住敖世一,“敖叔叔当时也在现场。不如您来告诉爸爸,是不是这么回事?”
敖世一迎上金善言审视的目光,喉咙发紧,缓慢地点头,“是。”
金成用舌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又转向管家,“管家,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管家立刻躬身:“没有,少爷。”
金善言静默片刻,脸上最后一丝情绪也收了起来,只剩下冰冷的平整。他不再看金成,目光在敖世一身上停留了半秒,略一点头,“世一老弟,辛苦了。”随后转向病床,“等下我让王姨过来。”
金成皮笑肉不笑道:“谢谢爸爸关心。您工作忙,不用总惦记我这儿。”
金善言没再回应,径直推门离去,背影挺直,脚步沉缓。
金成肩膀松懈了许多,又说:“管家,你也回去吧。告诉王姨,我想吃她做的鸡蛋羹了。”
“是。”管家静静走出去,带上了门。
敖世一彻底坐不住了,直起身,“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儿按铃。”
金成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你要走了吗?”
敖世一不虞地甩开,“咋的?你还想碰瓷?我他妈没找你麻烦就不错了。”
金成想也不想就掀开被子要下床,脚刚沾地,他眼前就一阵发黑,整个人软软地朝前栽去。
敖世一还是没忍心看金成摔倒,下意识伸手一把捞住他的腰,将人稳住。
金成拿潮湿的眼睛看着敖世一,说:“我害怕。”
敖世一咬牙切齿,压低音量,“你他妈操老子的时候不害怕了!”
金成舔了舔唇,“唔……您还记得啊……”
敖世一要不是看金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惨样,早给他两巴掌外加两脚了。他一字一顿,“老子以后再跟你算账,你等着吧,这事儿咱俩没完。”
金成讪讪道:“这个,我可以解释。”
敖世一不想听什么解释,就想揍人,他压抑着怒火,痛骂金成但凡不是金善言的儿子,他早就把人活刮了,还能给送什么医院?送个屁!
金成声音低了下去,“敖先生,我想喝水。”
敖世一怒目圆睁,“去你妈的,吃屎吧你!”
金成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眼睛倏地红了,血丝弥漫,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他不再看敖世一,径直绕过他,走到门口,“咔哒”一声把门合上,另一只手利落地拧上了反锁。接着他转过身,背抵着门,嘴唇没什么血色,声音发着颤,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硬气,“你打我吧。只要你能出气,怎么都行。”
“你他妈真以为老子不敢动你?!”
敖世一烦透了,被这举动激得血往头上涌,真的举起拳头。
金成眼睛没眨一下,不躲不闪,仿佛死死定在了原地。
敖世一看着金成那张苍白的脸上透着的坚定,拳头在空中僵了一瞬,最终那记蓄满暴怒的拳头轨迹一偏,擦着金成的脸颊,狠狠砸在了他身后的门板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随即,他像是被这一声巨响抽空了所有力气,收回手,只用两三分残余的怒意,反手甩了金成一记不重,但却足够清脆的耳光。
金成的脸偏向一边,指印浮现。他极轻地吸了一口冷气,慢慢转回头,用那双蓄满泪水,却不肯掉下来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敖世一。
敖世一掌心发烫,揪住他的衣领,怒骂道:“你他妈脑子有病是不是?操!强上老子,现在又搞这出!金成,你是茅坑成精了,专门往老子地盘上糊屎是吧!”
金成被勒得轻咳一声,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混合着痛楚与得逞的弧度,眼泪断了线似的,顺着泛红的脸颊无声地滑落。他仰着脸,用这副狼狈又执拗的表情看着敖世一,声音带着嘶哑,“现在,能听我说了吗,敖先生。”
敖世一除了震怒,心里还窜起一股怪异的无措。隔以前,他发这么大的火,周围人不说吓得魂都丢了,也早畏惧地退避三舍了,哪像眼前这个金成,挨了骂还能镇定自若。
敖世一克制地收住了几分脾气,恶狠狠地瞪了金成一眼,走到床边,泄愤般一脚踹翻了椅子,双手揣进裤兜里,身姿挺拔,“有屁赶紧放。”
不过金成能干出那种下三滥的缺德事,想来不怕也是正常的。
金成扶着墙,缓慢地挪了几步,身形不稳。
敖世一急得火烧眉毛,一把抄起金成的膝弯,打横将人抱了起来,三两步挪到床边放下。平常他就对弱不禁风的人群怜悯值拉满,更何况还是病美人。妈的,要不是记着那晚的事儿,就今天金成冒昧凑上来亲那一下,他也就当被狗舔了,压根不会红着脖子在这儿跟他较劲!
金成慢吞吞咽了下口水,“我好渴……等我……喝点水。”说着就要费力地弯腰去够床头柜的抽屉找纸杯。
敖世一受不了金成那黏糊劲,“啧”了声,抢先一步拉开抽屉,拿出纸杯,利落地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金成坐下来,虚弱地接过,握着杯沿吹了吹凉。
敖世一就站着,看着金成一点一点地抿着那滚烫的水,他不自然地说:“喝点水磨磨唧唧的,大老爷们嗦水喝,不害臊。”
金成脸上的泪迹干了,轻声道:“我头疼。”他抬起手,摸了摸后脑勺的绷带包。
“别碰!”敖世一打下金成的手,歪头看了看他那伤口,顿了一下,粗声说:“渗血了。”
金成不说话了。
敖世一摇铃叫了护士。很快,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检查后皱眉,“怎么活动了?不是说了要绝对卧床观察吗?”她一边重新包扎,一边严肃叮嘱注意事项。
金成称是。
敖世一仰起下巴瞅着。护士一圈圈解开纱布绷带,露出的伤口让他心头一揪。该说不说,金成的伤口不长,但看上去很深,周围一片头发被剃得干干净净,皮肉红肿着,糊着刺鼻的碘伏,显得格外刺眼。
敖世一沉默地撇开头,闭了闭眼,一阵烦躁的忧愁涌了上来。
护士处理完,嘱咐道:“伤口要注意,千万别再压到或活动了。家属也要多留意,夜里要定时唤醒观察意识。”
敖世一皱眉,“有这么严重?”
护士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患者伤的可是脑……”话说到一半,她盯着敖世一的脸,忽然愣住了,“哎?你……是敖世一吧?”
敖世一这才记起自己的公众身份。他现在状态比金成好不了多少,金成好歹换了身病号服。他呢,从腰到裤腿湿透冰凉,布料紧紧裹在皮肤上,真是难受极了。
他冷着脸点了下头。
护士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和难以置信,随即意识到场合,立刻压低了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敖、敖老师?真是您啊……那个,你比大屏幕上好看多了……我妈妈特别喜欢您,能麻烦您……给她签个名吗?”
金成咳嗽了一声。
敖世一还是大方地点了点头,“笔呢?”
护士抽出衣服上的笔。他接过,俯身在纸上画了几笔,交给了护士。
敖世一递回纸笔,余光瞥见病床上的金成正默默注视着这边。
金成又转开目光,问护士:“你好,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
护士想了想,“住院至少一天。不过科室床位不紧缺,你不用担心,具体要问主治医生。”
金成视线重新落到敖世一身上。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敖叔叔,我想上厕所。”
护士见状,讪笑着退出去,房门轻轻合上,将走廊的光亮与声响隔绝在外。
敖世一瞪了金成一眼,“厕所就在那儿,又没长腿跑了,想去就去,跟我打什么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