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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耻之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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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洛楠澄走到半路,突然想起自己把明早要发给同学们的英语小测卷还没去拿。
洛楠澄作为英语课代表,老师不带早读的时候就给同学们发练习卷,然后坐在讲台上镇压班级。
今天不拿明早就发不了。
洛楠澄有些恼火自己的健忘,让顾泽野站在校门口等她,自己一个人折回教学楼。
夕阳将走廊染成橙红色,教学楼已经空无一人。教室办公室集中在三楼,就在她拐过二楼走廊转角准备踏上三楼楼梯时,旁边虚掩的教务处门内,传出不寻常的声响。
是一声女孩子压抑的啜泣声,还有压低了的中年男人的说话声。
洛楠澄脚步顿在原地,鬼使神差地没挪动脚步,而是屏住呼吸,靠近那扇虚掩的门。
然后,目之所及的景象让她瞬间手脚冰凉。教务处的老师,平时总是很严厉的许健华,正将一个女生半圈在办公桌和他身体之间。
女生背对着门,看不清脸,肩膀发着抖,许健华的咸猪手搭在那女生腰上,凑得很近。
洛楠澄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起抖,在口袋里盲目操作,解锁,滑动,点开相机,录像模式,按下开始。
“你跟老师亲近,老师自然可以多关照你,这次名额就那么几个。”
女生试图往后缩,可却退无可退。
洛楠澄感到一种震惊、恶心混合的强烈情绪,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踉跄了一下。
门内,许健华抬起头,目光锐利,看清洛楠澄后,脸上被撞破的惊慌一闪而过,他迅速松开那个女生,随意摆摆手,“你回去吧。”
女生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飞快跑走了,洛楠澄连她的脸都没看清。
许健华缓缓拉开门,语气平常到洛楠澄几乎怀疑刚才那一幕是自己的幻觉,“洛楠澄同学?这么晚还没走?”
洛楠澄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回来拿东西,许老师。”
“哦,这样。”许健华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不着痕迹挡住她的去路,“听说你保送A大的材料已经递交了?前程似锦啊。”
洛楠澄的心就要跳出来,她挺了挺发僵的脊背,“是。”
许健华露出一个笑,“你是聪明孩子。”
“许老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许健华没再绕弯子打哑谜,和风细雨地慢慢道,“老师在这学校这么多年,人脉还是有一些的。你要是说出去了,你那张保送申请表可就是一堆废纸了。”
怎么有人能卑劣到这种地步。洛楠澄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她为之拼尽全力的东西,此刻成了这人面兽心的禽兽握着的一把刀。
她不确定刚才有没有录上,只听许健华继续道,“有些事情,看见了,最好也当没看见,说出去对你没好处。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毁掉自己大好的前程,值吗?”
这句话,直直插进她内心最薄弱的位置。
是啊,为什么她要承担这些,举报可能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她付不起。如果校方选择包庇,她将会面对什么?
“回去好好想想。”许健华颇为满意地看见她眼中挣扎。
洛楠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教学楼的,反应过来的时候正站在校门口,对上顾泽野蹙眉看向她的眼神,“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发生了什么?”
看着顾泽野担忧的表情,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这才想起从口袋中掏出手机。
一个六分五十四秒的视频,她录下来了。
“没什么。”洛楠澄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飘,这件事情太沉重混乱,她目前理不出头绪,暂时不想把顾泽野拉进浑水里,“就是英语试卷找了一会儿,走吧。”
顾泽野脸上就差写上“我不信”三个字了,但最终还是没有追问,跟上她的步伐,一如既往地接过她的书包。
“我们去遛遛Q宝吧,它肯定憋坏了。”
月色冷寂,路灯昏黄,两人一狗悠闲漫步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才那么丁点大。”洛楠澄边走边比划着,又拽了拽地上梗着脖子向前冲的犟种,“小土狗果真就是燃烧颜值长大的啊。”
Q宝最近刚从圆头圆脑的呆萌小奶狗进化成一拉修长的“耗子精”。
然而这“耗子精”丑得毫无自知之明,意识到主人在谈论自己,摇着尾巴立起来,在洛楠澄的校服上留下一小块洇开的口水印。
顾泽野伸出一只手胡乱揉了一把Q宝的脑袋,发出惊呼,“哎,这狗怎么越长越像我的好大儿啊。”
说罢立刻掏出手机随手抓拍了张Q宝,发给凌煦嘉。
顾泽野:儿啊,智障真的会传染,你看Q宝现在跟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是不是得负全责?
凌煦嘉的语音很快就轰了过来:“顾泽野你他妈你才智障呢,滚滚滚。还有,这狗哪有一点像本少了!儿子你是不是嫉妒爸爸英俊的容颜?”
顾泽野乐不可支,细细端详着Q宝的耗子脸,颇有些老父亲般的慈祥。
洛楠澄在一边抽了抽嘴角,对他们这种幼稚行为理解无能,但是习以为常。
遛完一大一小两条狗,洛楠澄如往常一样在顾泽野家蹭饭。
她是个蹭饭专业户,在顾泽野家蹭了十几年,越蹭越理所当然,地位隐隐有压过顾泽野这个正牌儿子的趋势。
这小区当年是几个外商投资建的,是有名的别墅区小洋房,红砖碧藤,绿化环境也好。如今市区政策变革,明令禁止建造别墅,这儿的小别墅早已有价无市。
顾泽野家和洛楠澄家的院子被一排木栅栏隔着,小的时候这两家人都是“父母双忙”,俩小孩从穿尿布时就被丢在一块玩,对洛楠澄而言穿过木栅栏去蹭饭像回自家一样自然。
“方姨,好香啊,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顾泽野嗅着空气中的香味,饥饿感被勾引出来,但菜都还没端上餐桌,只得在冰箱里扒拉一番掏出个苹果啃。
几道佳肴已经热气腾腾地摆放在餐桌上,方姨戴着手套把刚煲好的汤端上桌,转头笑道,“马上啊,你们两个饿了吧?小野,现在可以把你妈妈接下来了,我这还有一个菜。”
“我上去接她。”顾泽野一边爬楼,一边喊,“老妈!吃饭了!”
他上楼敲了敲书房门,照惯例等了等,没人回答,于是推门而入。洛楠澄紧跟其后,冲躺在摇椅上的人一笑,“顾阿姨。”
一个中年女人躺在摇椅上,身上搭着条薄薄的毯子,面前支着显示屏,冲他们眨了眨眼睛,没答话——不是生性冷漠,顾舒棠女士做不出其它反应了。
很不幸,她是个渐冻症患者。
顾泽野动作娴熟地将顾舒棠女士从书房的摇椅上抱起来,洛楠澄将停靠在一旁的轮椅脚蹬子撑开,把靠枕摆放好,最后再把眼动仪摆好,再帮助他把人放上去。
顾泽野蹲在顾舒棠面前,拿出梳子梳了梳她有些乱了的头发,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两颗虎牙。
“老妈啊,你儿子我这次考试进步了整整十四名!再这样下去洛楠澄同学成为我手下败将指日可待。”
洛楠澄看着这一幕,心脏就像落在棉花里。顾泽野的确是个没个正形的混球,可那些插科打诨背后也藏些独属于他的细腻柔软。
“哟,那我可是拭目以待。”洛楠澄接过轮椅,将顾舒棠女士推进电梯。
方姨炖了椰子鸡汤,奶白的汤散发出暖暖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客厅。顾泽野将轮椅固定好,然后在她面前的餐板上垫上防水垫,盛出一小碗鸡汤。
“哇,好香啊,妈你尝尝。”顾泽野端起碗,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
顾舒棠的眼珠动了动,抿了抿唇,把眼睛闭上了。
顾泽野举着勺子的手僵在半空,“不想喝吗,那妈你尝尝蒸鱼腩,特别嫩。”
他放下汤碗,又去夹鱼。
可无论顾泽野怎么哄,顾舒棠始终没反应。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自从顾舒棠的病情恶化到拿不了餐具开始,她就时不时会拒绝进食。
方姨从厨房出来,叹了口气,轻声对顾泽野道,“你妈妈心情不好,要不晚点再试试?小野你先吃吧。”
顾泽野一顿饭下来碗里的饭几乎没动,方姨看着他,欲言又止。
“妈,我们送你回房间。”顾泽野对母亲轻声道。他推着轮椅,和洛楠澄一块把顾舒棠送回二楼卧室,安顿好,灯光调暗。
顾舒棠睁着眼睛,一双眼睛在瘦得凹陷的脸上显得大而空洞,沉沉地盯着天花板,没有焦点。
关上卧室门,顾泽野扯出一个笑容,“走吧,写作业去,明天老邓要检查物理卷子,我碰都没碰呢,要是写不完你得借我抄抄啊。”
窗外夜色渐浓,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业发出的沙沙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混在空气里,压在他们头顶。
过了一会儿,洛楠澄停下笔,“小野。”
顾泽野笔尖一顿,抬头,“嗯?”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心向上摊开在他眼前,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顾泽野看着她的手,又抬头看进她坦然的眼睛,犹豫了一瞬,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她掌心。
这是他们从小的约定,一方难过的时候,他们就用这种方式来传递“能量”。
洛楠澄的手指缓缓收拢,握住他的手。那温暖干燥的掌心驱散了顾泽野指尖的寒意,“难受的话不要硬撑,你是笨蛋吗...在我面前还装。”
顾泽野深深吸了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声音有些哑,“我没事。”
“嗯,我知道。”洛楠澄说,“但是你记着,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这句简短的承诺,就像一片可供停靠的安静海域,顾泽野没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
两人重新进入学习状态,书页翻动间,连窗外的灯火都稀疏下来。洛楠澄写完了最后一道题,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抬头看顾泽野。
他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额前碎发垂下来,安静的样子跟他平时判若两人,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乖顺地闭着,呼吸绵长。
洛楠澄静静看了一会儿,拨开少年的额发,指尖拂过,触感柔软。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拿起薄毯,小心翼翼盖在他身上。然后,她关掉刺眼的大灯,只留下书桌上的小台灯,轻手轻脚收拾好自己的书包。
洛楠澄带上房门,留给他一室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