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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崔执瑶一消失便是三四日,杳无音信。

      纪文焕心中难免惴惴,倒不是担心崔执瑶。只是在这山寨里,崔执瑶是他唯一熟悉的人,她一不在,他便觉得少颗定心丸,连带着周遭都显得陌生。

      问映月,也只答说小姐下山几日是常事。

      纪文焕索性也不急了,横竖衣食不曾短了他的。

      这日,他决意再往外走走,探探附近的山势地形。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山寨的练武场,自然也遇见了陶肃。

      彼时陶肃正在场中挽弓搭箭。

      纪文焕知晓崔执瑶与他素有龃龉,不欲多事,转身欲走,陶肃却已眼尖地瞧见了他。

      “哟,这不是咱们新姑爷吗?”陶肃扬声叫住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怎的有兴致来演武场转转?”

      纪文焕直觉此人来意不善,多半与崔执瑶有关,但仍客气应答:“陶兄,纪某初入山寨,难免处处新奇,随意走走,并无他意。”

      “原是如此。”陶肃目光在他周身一转,慢悠悠道:“看纪公子温文尔雅、仪态端方,与我那性子不羁的师妹实是南辕北辙。二位能结缘,倒真令人称奇。”

      纪文焕虽不喜崔执瑶,却也知眼前之人更须提防。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更何况,以崔执瑶那泼辣的性子,若他此刻露了破绽,只怕后果难料。

      于是他违心应道:“陶兄此言差矣。我与崔……瑶娘性情相补,正是天赐良缘。”

      “说得也是。”陶肃颔首,“听闻纪公子是逃难途中为师妹所救,两情相悦,遂成佳话。说来也巧,师妹自幼长在寨中,下山次数寥寥,偏就遇着你这样一位称心人,果真是天意注定。”

      他话音一顿,又道:“不过……姻缘终究是一生大事。纪公子若有什么难处,或是受何牵绊,不妨直言。归云寨虽非名门正派,却也容不得半分勉强。”

      这番话看似体贴,实则句句是试探。

      纪文焕不是不动心,可崔执瑶冷厉的警告犹在耳边,他也不敢轻信一个山匪。

      他压下心虚,从容答道:“陶兄这话好没道理。我与瑶娘虽相识日浅,却一见如故。她能知我心意,我亦珍重其情。蒙她青眼,实是在下之幸。”

      言及此,他话音微顿,目光坦然迎向陶肃,语中带上几分恰如其分的疑惑:“倒是陶兄,大婚当日便质疑这婚事真假,如今言语间仍是百般试探,似乎始终不愿相信。不知陶兄是见不得瑶娘觅得良缘,还是……单纯不喜纪某呢?”

      “纪公子严重了,陶某绝无此意。”陶肃脸色变了变,神情不算好看,却也不再就此纠缠,转而道:“这演武场是寨中子弟习武之地,纪公子既来了,不如赏脸与在下切磋一二?”

      纪文焕心中暗恼,这人还没完没了了?

      陶肃可还记得上次因他之故睡马厩的屈辱。平日纪文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不好发作,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岂能放过。

      “陶兄说笑了,”他拱手推辞,“纪某一介书生,向来不习武艺,怎敢与陶兄交手?”

      “看来纪公子是不愿赏这个脸了?”

      纪文焕望向陶肃身后那些森然兵刃,与一众等着看热闹的山寨汉子,心知陶肃不过是想当众折辱他。

      见陶肃纠缠不休,纪文焕明白,今日若不应对,怕是难以脱身了。

      纪文焕连忙摆手,状似惶恐:“陶兄可别这么说,我哪里是不愿,实在是不敢啊!瑶娘常与我提起,您是寨中顶尖的好手,武力超群。我区区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连剑都未曾握稳,怎敢与您动手?”

      他顿了顿,看向周围的汉子,声音诚恳:“在座的各位兄弟都看在眼里,陶兄若是赢了我,不过是胜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传扬出去,旁人也只觉得您恃强凌弱,胜之不武,反倒折了你的威名,更显得您以力压人,坏了寨中不勉强的规矩——这对陶兄半点好处都没有,何苦来哉?”

      陶肃眉头紧锁,冷声道:“纪公子想多了,我不过是想与你切磋一下,哪来这么多说道?”

      “切磋也需找对人才是。”纪文焕立刻接话,“陶兄方才还义正辞严,说婚姻大事容不得勉强。怎么到了比武切磋,反倒对我这个外行百般勉强起来?您自己立下的道理,莫非……只用在旁人身上?”

      陶肃被他堵得一噎,脸色阵青阵白,竟一时语塞。

      纪文焕顺势逼近半步,声音压低些许,却恰好让四周听得清楚:“还是说,陶兄本意并非切磋,只是想借武艺之名,逼我当众出丑,好看我的笑话?”他微微摇头,面露恰到好处的惋惜,“这可不像瑶娘口中的陶师兄啊——她常对我说,您为人最是磊落光明,从不屑于欺凌弱者。怎么今日一见,反倒……判若两人了呢?”

      陶肃难看的脸色骤然一顿,像是抓住了什么:“她……真这么说我?”

      纪文焕面不改色:“自然。瑶娘对您这位师兄向来敬重有加,在我面前更是赞誉不绝,听得我都有些吃味了。”

      崔执瑶这尊大佛,果然好用。

      陶肃也不知信了几分,一时脸涨得通红。他若再坚持比试,便是坐实了“不磊落”、“欺凌弱者”的指控,只得强压下心头火气,闷声道:“今日……是陶某考虑不周,唐突了,还请纪公子勿怪。”

      纪文焕立刻见好就收,笑容诚挚:“我就知道,陶兄绝非那般不通情理之人!方才定是我多心了。既然如此,纪某还要多谢陶兄顾全大局,手下留情。”

      纪文焕见陶肃不再纠缠,心下稍宽,正庆幸总算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料,一道清冷含威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师兄何时这般清闲,竟有工夫为难起一个读书人了?”

      崔执瑶一袭利落黑衣自远处走来,手中长剑未出鞘。

      纪文焕一时看愣了。多日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些,眼底还凝着一丝未散的倦意。

      “他不懂武艺。”她脚步不停,径直挡在纪文焕身前,目光定在陶肃脸上,“师兄若想切磋,何不直接找我?”

      见崔执瑶突然现身,还将纪文焕护在身后,陶肃眸光一闪,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欣赏他光明磊落……崔执瑶怎么可能真心夸他?方才那番说辞,八成是纪文焕不愿与他交手,随口编造的推托之词。

      眼见崔执瑶挡在纪文焕身前,陶肃只觉得那身影格外刺眼,胸中一股较劲的火焰“噌”地烧了起来。

      他唇角冷冷一勾,语气里满是挑衅:“好啊,我也许久没领教师妹的高招了。不知师妹想比什么?”

      崔执瑶目光扫过他手中的弓,淡然道:“师兄既然拿着弓,那就射箭。”

      “你确定?”陶肃几乎要笑出声,“待会输了,可别又说师兄欺负你。”

      崔执瑶已许久不来练武场,而他日日在此苦练,箭术更是他引以为傲的强项。相比之下,崔执瑶向来以剑术见长,射箭从来都是他略胜一筹。

      崔执瑶负手而立,下颌微扬:“确定。”

      陶肃不再客气,挥手命人布置场地。不多时,四根丈许高的木柱分列两侧,构成一个长方形框架。两根横梁架于柱顶,中间悬着一股棉线,线上挂了十个铜钱。铜钱排成一列,钱眼相对,箭矢穿过铜钱孔才可中靶。

      棉线柔韧,风一吹,铜钱便叮当作响,左右摇摆,钱眼时偏时正,极难瞄准。

      陶肃扬声道:“一箭穿过最多铜钱孔、射中靶心者胜。师妹觉得如何?”

      “可以。”崔执瑶应得干脆。

      陶肃脸色一沉,不再多言,张弓搭箭,双臂肌肉绷紧,拉满牛角弓。他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那串晃动的铜钱,屏息等待风势稍缓的瞬间。终于,他抓住一个瞬间,猛地松弦——

      羽箭离弦,势如流星,接连穿透九枚钱眼,却在最后一枚时,被一阵突来的横风擦偏,“铎”地一声,钉在了靶上,箭尾兀自颤动。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九枚!”陶肃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得意之色尽显。他转身看向崔执瑶,语气带着几分轻佻:“师妹,我这一箭如何?若你觉得太难,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师兄我不会笑话你的。”

      他自信满满地望向崔执瑶。这成绩已是他平日里的上乘发挥,他笃定久未练箭的崔执瑶绝无可能超越。

      崔执瑶却不急着动作,只静静立在原地,目光沉静地凝视着那串摇曳的铜钱。

      纪文焕虽不习武,却见识过不少箭术高手,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陶肃这一手确实漂亮。

      他悄悄凑近崔执瑶,压低声音道:“他箭法确实厉害,你若比不过也不必逞强。不如你答应放我走,我想办法帮你周旋,不让你丢这个面子。”

      崔执瑶却看也没看他,只嗤笑一声,将手中的剑丢给他,再顺手拿过旁边一人手中的弓:“我崔执瑶,从不需要别人来替我找台阶下。”

      说罢,她执弓上前,立于射位。只见她挽弓的姿态舒展如鹤,拇指与食指捏住箭尾,指尖轻巧一拧,箭身便绕着中轴线旋转了三圈。

      她并不急于发射,而是微微仰首辨了辨风向,复又垂眸,目光追随着铜钱晃动的节奏。捏箭的指尖随着那节奏微微松紧,仿佛在丈量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就在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大小姐怎么还不射”时,她倏然松手——

      弓弦嗡鸣未绝,羽箭已如电射出。旋转的箭身撕裂空气,带起一道螺旋状的气流。那气流如同无形的手,轻柔地裹住棉线,原本柔韧的棉线被这气流一捋,瞬间绷得笔直。线上悬挂的铜钱齐齐静止,十枚铜钱的孔洞,齐刷刷地对准了靶心!

      也就在这铜钱定格的一刹那,旋转的箭矢已然呼啸而至,如同穿针引线,轻而易举地贯穿十枚钱眼,最终“咚”的一声闷响,深深钉入红心,箭镞没入木靶过半!

      那串铜钱,依旧被螺旋气流的余势牢牢固定,纹丝不动!

      整个练武场,霎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纪文焕目瞪口呆,抱着的剑差点掉落在地。

      陶肃脸色骤变,快步上前查看。只见十枚铜钱的孔洞边缘,皆留下一道细密均匀的螺旋状划痕——正是箭身旋转穿过时留下的印记,每一枚都分毫不差地穿过中心。

      “你……你这箭怎么能带着风把棉线捋直?”他失声问道,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崔执瑶随手将弓抛还给旁人。

      “箭尾拧转,箭身便能如陀螺般稳定旋转,同时搅动气流,形成螺旋风带。”崔执瑶语气轻松,“这气流能裹住柔性棉线,如同用手捋顺绳索,既不损其形,又能令钱眼对齐。你等风停求稳,是被动等待时机;我以旋箭造风、顺势稳靶,是主动掌控局面。这便是旋转箭身的诀窍。单论箭法准头,我或许不及你,但射箭之道,既靠硬功夫,更靠巧借力。”

      她目光清亮地看向陶肃,一字一句道:“师兄,这局是你输了。”

      围观的汉子们纷纷凑上前来,对着那串铜钱啧啧称奇。
      “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大小姐这心思和手法,绝了!”
      “陶老大干等风停,哪比得上主动控风来得高明!”

      陶肃紧攥弓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结滚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执瑶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纪文焕,朗声道:“师兄,今日我话放在这里:纪文焕是我崔执瑶认定的夫君,他的人品、去留,自有我来判断,不劳你费心试探。我的人,我自会护着;我的眼光,也轮不到你来质疑!”

      她话锋一转,“倒是师兄,与其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不如多想想如何精进武艺——免得下次切磋,又输给我。”

      说完,她不再多看陶肃一眼,拉住纪文焕的手转身便走。

      陶肃脸色由白转青,僵立在原地,听着四周的议论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走出人群,穿过校场,崔执瑶才放缓脚步,松开纪文焕的手:“说吧,你怎么惹着他了?”

      纪文焕揉了揉手腕,苦着脸:“我真没惹他!就是随便逛逛,碰上了,他非要拦着我切磋武艺……其实你刚才不用出手的,你来时,我已经准备脱身了。”

      “你编的那番话实在令人作呕,”崔执瑶冷哼一声,“我怎么可能夸他光明磊落?他不过是个志得意满的小人。我早就想给他个教训,方才正是时机。”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审视着纪文焕:“倒是你,到处闲逛,该不会还存着逃跑的心思吧?”

      纪文焕心中一凛,面上却强作镇定:“大小姐多虑了。在下只是先前病得久了,如今好了,就想到处走走。”

      崔执瑶逼近他,见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她忽然嫣然一笑,用指尖轻轻掸了掸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轻柔却带着警告:

      “你最好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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