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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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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轿车行驶得异常平稳,车内弥漫着一种皮革混合着淡香氛的味道。周姨始终握着苏晚的手,力道温和却不容挣脱,像是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晚晚,你看你,手这么凉。”周姨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语气里满是心疼,“肯定是昨晚没睡好,又胡思乱想了。回家好好泡个热水澡,周姨给你炖了安神汤。”
苏晚僵直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流逝的街景上。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一个与她内心截然相反的、活色生香的世界。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精心打包的货物,正被运往一个已知的、却无法抗拒的终点。周姨的每一句关怀,都像是一根柔软的丝线,缠绕上来,悄无声息地收紧。
“周姨,”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林医生她……”
“林医生那边你不用担心。”周姨温和地打断她,语气理所当然,“我已经联系过了,把情况都说明了。她很理解,也说你需要静养,暂时不适合再进行心理咨询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治疗的事,交给周姨来安排就好。”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周姨已经切断了她和外界的联系,而且是以一种“合情合理”的方式。她连林雪是否安全都无法确认。
车子没有开回老宅,而是驶入了一个苏晚从未见过的高档公寓小区。门禁森严,环境清幽。
“这是?”苏晚下意识地问。
“老宅那边最近要检修水管,吵得很。我先带你到这儿住几天,环境好,适合你休养。”周姨的解释天衣无缝,她挽着苏晚的手臂下车,姿态亲昵地走向电梯间,那两个沉默的男人则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新公寓宽敞奢华,装修崭新,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活气息,像个样板间。周姨熟练地打开密码锁,将苏晚安置在宽敞的客厅沙发上。
“以后这就是临时的新家了,喜欢吗?”周姨笑着,环顾四周,“缺什么就跟周姨说。”她走进开放式厨房,真的开始忙碌着加热带来的汤盅,安神汤的药材气味渐渐弥漫开来。
苏晚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别人家的陌生客。她的手机在进门时就被周姨“贴心”地拿去充电了,美其名曰“辐射大,影响休息”。座机电话线似乎并未连接。她尝试走向阳台,发现落地窗需要专用钥匙才能从内部打开。这是一个精美的牢笼。
“来,晚晚,趁热喝。”周姨端来汤碗,坐在她身边,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动作自然流畅,充满了母性的关怀。
苏晚看着那勺深色的汤汁,胃里一阵翻搅。她想起妹妹日志里提到的“维生素”,想起那种被无形控制的恐惧。她紧闭着嘴,摇了摇头。
周姨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依旧温柔:“怎么了?不合胃口?还是……又在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她放下勺子,握住苏晚的手,眼神充满了忧虑,“晚晚,听周姨一句劝,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总是钻牛角尖,对你身体不好。林医生不也说了吗?你需要放下,需要向前看。”
她又提到了林医生。是暗示,也是警告。
“我累了,想回房间休息。”苏晚抽回手,站起身。
“好,好,房间给你准备好了。”周姨立刻起身,带她走进一间卧室。卧室很大,带独立卫浴,窗户同样锁死。床头柜上,摆着一张周姨和她们姐妹俩多年前的合影,照片上的笑容灿烂刺眼。
“你休息吧,晚饭好了我叫你。”周姨替她关上门,脚步声远去。
门被带上的瞬间,苏晚仿佛听到极轻微的“咔哒”声。她冲过去拧动门把手——纹丝不动。从外面被锁住了。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这里不是家,是监狱。而周姨,就是那个面带微笑的狱卒。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林雪坐在一间陈设简单、灯光冷白的会议室里。对面坐着两位表情严肃的男女,自称是“精神卫生危机干预中心”的评估员。旁边还坐着一位律师模样的人,是周淑雯女士的代表。
“林医生,我们理解您的专业素养和对来访者的关心。”男评估员开口,语气程式化,“但根据苏晚女士的监护人周淑雯女士提供的材料,以及苏女士近期表现出的情绪不稳定、记忆混乱、甚至有被害妄想的倾向,我们认为,继续不规范的咨询可能不利于她的康复,甚至可能存在伦理风险。”
“监护人?”林雪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周淑雯的律师立刻递上一份文件复印件:“这是苏晚女士母亲遗嘱的补充附录复印件,以及相关法院的备案回执。在苏晚女士直系亲属(其妹苏雅)不幸去世后,鉴于苏晚女士长期在国外,且目前情绪状态不稳定,周淑雯女士作为长期实际抚养人,已依据遗嘱条款和家族协议,临时行使监护职责,以确保苏晚女士的身心健康和财产安全。”
文件看起来像模像样,印章齐全。林雪的心沉入谷底。周淑雯不仅早有准备,而且已经迅速完成了“合法化”的程序。
“苏晚女士向我陈述的情况,与您所说的‘被害妄想’有巨大出入。”林雪保持冷静,试图反击,“她提供了具体细节,指向可能存在针对她的……”
“林医生!”女评估员打断她,声音严厉了些,“我们需要的是客观评估,而不是听信来访者可能因疾病而扭曲的叙述。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在这种情况下,盲目采信并强化患者的妄想,是极其危险和不专业的!”
“我们调阅了部分相关资料,”男评估员补充道,“发现苏晚女士近期确实遭遇重大创伤,其妹的意外去世对她打击巨大。周女士也提供了苏晚女士近期情绪崩溃、甚至出现自伤倾向的记录。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稳定的、受控的康复环境,远比探索可能刺激她的‘真相’更重要。我们希望您能配合,签署这份承诺书,承诺在苏晚女士情况稳定前,暂停与她的专业关系,并对其信息严格保密。”
他们的话滴水不漏,将所有反抗都定义为“不专业”和“危险”。他们用“伦理”、“稳定”、“安全”这些高尚的词汇,编织了一张无法挣脱的网。林雪意识到,这不是辩论,而是通知。对方拥有更强的“合法性”外衣和资源。
她看着那份承诺书,知道自己如果签了,就等于默认了周淑雯的叙事,放弃了苏晚。如果不签,对方可能有更多手段让她陷入麻烦,甚至影响她的执业资格。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最终说。
“可以,但请尽快。为了所有人好。”评估员收起文件,起身离开。
林雪独自坐在冰冷的会议室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她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心理操控者,更是一套被精心利用的规则和话语体系。苏晚此刻,正被困在这个体系的中心。
新公寓里,晚餐时间。
周姨做了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她不断给苏晚夹菜,语气轻快地说着邻里趣事,仿佛白天的一切从未发生。
“晚晚,多吃点这个,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对了,我约了张医生明天上午来给你看看,就是以前给你妈妈看病的那个老专家,医术好,人也信得过。”
“你那些不用的东西,包括你妹妹的那个旧箱子,我就先帮你处理掉了,清净。”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软刀子。安排医生,是进一步将她“病人化”;处理“杂物”,很可能是在销毁可能存在的证据。苏晚味同嚼蜡,机械地咀嚼着。
饭后,周姨拿出一个药盒,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和一杯水,递给苏晚:“这是张医生之前开的安神药,睡前吃,帮你睡得好点。”
苏晚看着那两片陌生的药片,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想起妹妹日志里的“维生素”。
“我……我不需要吃药。”她声音颤抖地拒绝。
周姨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她放下水杯,看着苏晚,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慈爱,而带着一种深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晚晚,要听话。生病了,就要吃药。周姨都是为你好。难道你连周姨都不信了吗?”
那眼神,让苏晚遍体生寒。她知道,如果她不吃,接下来等待她的,可能就不是温柔的劝说了。
在周姨平静的注视下,苏晚颤抖着手,拿起那两片药。她假装放入口中,趁周姨转身放水杯的瞬间,将药片偷偷攥在手心,然后迅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假装咽下。
“真乖。”周姨回过头,满意地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去洗漱休息吧,明天张医生一早来。”
苏晚逃也似地回到卧室,反锁上门(虽然知道这锁形同虚设),冲进卫生间,摊开手心,那两片药已经被汗浸湿。她将它们冲进马桶,然后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不断拍打自己的脸。
看着镜中脸色惨白、眼神惊恐的自己,她知道,这场战争已经变成了她一个人的孤军奋战。林雪可能自身难保,而她被囚禁在这个温柔的牢笼里,周围都是看不见的敌人。
唯一的武器,只剩下她尚未被完全抹去的记忆,和必须活下去、揭开真相的意志。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这间被精心封锁的囚室。铁幕已经落下,温柔,且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