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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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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春天,带着几分慵懒又繁华的气息,曲江池畔,垂柳新绿,碧波荡漾,一年一度的曲江流饮春宴正在此处举行。
仕女们身着各色鲜艳的春衫,衣香鬓影,与青年才俊们谈笑风生,空气中弥漫着花香、酒香。
还有若有若无的世家子弟间相互打量、试探的微妙氛围...表面是宴会,实则是各大家族的相看宴。
元姝坐在一处相对僻静的水榭中,身旁伴着两名丫鬟。
元姝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底绣淡紫色缠枝莲纹的襦裙,发髻简约,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与周围争奇斗艳的娘子们相比,显得格外清冷。
“娘子,您瞧那边,好多郎君都在往我们这边看呢。”珍珠按捺不住兴奋,小声说道。
玛瑙轻轻拉了她一下,低声道:“珍珠,慎言。娘子喜静。”
元姝端起面前的茶杯,指尖莹白,神色平静无波。
“不过是寻常宴饮,看看风景便好。”她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玉,悦耳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元姝姐姐!”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笑着跑过来,是吏部侍郎家的千金,“大家都在作诗行令,好生热闹,姐姐不去玩玩吗?”
元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于诗词上并不精通,去了反倒扫兴。”
“姐姐过谦了,谁不知道赵郡李氏的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黄衣少女不依不饶,“尤其是琴艺,听闻姐姐师从大家,今日何不让我们一饱耳福?”
这时,一些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
不远处,一群衣着华贵的年轻郎君聚在一起,其中一人身着青衫,温文尔雅,气质卓然,正是陈郡谢氏的谢玄。
他闻声也望了过来,目光落在元姝身上时,微微顿了一下。
珍珠忍不住凑近元姝耳边:“娘子,那位就是夫人说的谢家的小郎君,谢玄。听说他诗文极好,人也温和。”
元姝抬眼,恰好与谢玄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他礼貌地微微颔首,眼神清澈,带着善意的好奇。
元姝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只轻轻垂眸,算是回礼。
面对众人的起哄和黄衣少女的恳求,元姝知道推脱不过,便起身走向早已备好的琴案。
“既然诸位不弃,元姝便献丑一曲,以助雅兴。”
她坐下,净手,焚香。
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试了几个音,原本还有些喧闹的水榭渐渐安静下来。
琴音起,初时如春雨润物,细腻轻柔;继而如幽涧流水,清冷空灵。
她没有选择那些热闹欢快的曲目,而是弹奏了一首古曲,琴声仿佛带着听众远离了尘世的喧嚣,步入空谷,闻见那不与桃李争艳的兰草幽香。
曲调中偶有几分孤高,几分坚韧,恰如她此刻的心境。
谢玄凝神静听,眼中闪过惊艳。
他素来喜爱风雅,精通音律,自然听出了这琴音中的功底与灵气,更听出了抚琴者不同流俗的品性。
他低声对身旁友人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李二娘子,果然名不虚传。”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水榭中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阵阵赞叹。
“妙哉!李娘子琴艺超群,令人叹服!”
“此曲意境高远,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及。”
元姝起身,微微欠身:“雕虫小技,贻笑大方了。”她语气平淡,并无得意之色。
谢玄忍不住上前几步,隔着一段距离,拱手道:“李娘子过谦了,此曲空谷幽兰恰似娘子风姿,谢玄受教了。”
元姝抬眼看他,见他目光真诚,言语得体,心中对他印象更佳了几分,轻声道:“多谢郎君谬赞。”
这便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对话”,隔着人群,借着琴音与赞语,彼此都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回府的马车上,珍珠依旧兴奋不已。
“娘子,您没看见,谢家郎君听您弹琴时,眼睛都亮了!他后来还特意过来称赞您呢!我看呐,他对娘子您肯定是有好感的!”
玛瑙也难得地露出笑容:“谢郎君温文知礼,家世与我们也相当,确是良配。”
元姝靠着车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的绣纹,窗外流逝的灯火映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
她没有回应侍女们的话,但唇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泄露了她心底一丝细微的波澜。
或许,母亲开始为她议亲,这位谢氏的小郎君,会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她轻轻闭上眼,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曲江池畔的喧闹,以及那一声清越的赞语。
春宴过后没几日,李府便迎来了陈郡谢氏正式登门拜访的媒人。
厅堂内,元绛与夫人王氏端坐主位。
元绛面容严肃,虽对谢氏门第满意,但关乎女儿终身,依旧仔细询问着细节。
王氏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有些紧张和期待。
元姝按照礼数,隐在屏风之后,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家常衣裙,发间只别了一朵新鲜的玉兰,清新脱俗。
她能清晰地听到前厅的谈话声。
谢家来的是一位能言善辩的官媒,口若悬河地夸赞着谢玄的人品才学。
“谢小郎君年方十六,已是太学中的佼佼者,诗文书画无一不精,性情更是温良谦和,在京中子弟里是出了名的好品性。谢公与夫人对元姝娘子的才名亦是早有耳闻,甚是喜爱,认为两家门当户对,若能结为秦晋之好,实乃天作之合……”
王氏含笑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关于谢玄日常喜好、家中长辈是否康健等细处。
变相的打听,她怕女儿嫁过去受婆母磋磨。
元绛则更关心谢玄的志向:“听闻谢小郎君志在科举,不知对将来有何打算?”
媒人笑道:“元公明鉴。谢小郎君确有此志,且用功甚笃。谢家亦是诗书传家,自是希望子弟能凭真才实学立足朝堂,以谢小郎君的才学,他日金榜题名,必不在话下。”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声,竟是谢玄亲自随着谢家一位叔父前来拜会,这无疑是显示了谢家对此次议亲的极大诚意。
元姝在屏风后,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她透过屏风细密的缝隙,隐约能看到一个挺拔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穿着月白色的长衫,举止从容,向她的父母行礼问安,声音清朗,一如春宴那日。
“晚辈谢玄,拜见李公,李夫人。”
元绛见他仪表堂堂,言行有度,眼中也露出一丝满意。“贤侄不必多礼,请坐。”
谢玄依言坐下,姿态端正。
他感受到屏风后若有若无的视线,知道那后面便是那日一曲动长安的李家娘子,心中也有些微恙,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卢昭越看越喜欢,柔声问道:“谢郎君平日除了读书,可还有什么消遣?”
谢玄恭敬回答:“回夫人,晚辈闲暇时喜与友人品茗论画,或去郊外踏青,偶尔也习练骑射,强身健体。”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日曲江春宴,有幸听得元姝娘子一曲,仙音袅袅,至今难忘。娘子才情,晚辈钦佩不已。”
他这话说得真诚,不仅夸了元姝,也间接表明了自己并非只知死读书的迂腐之人。
屏风后的元姝,听到他提及春宴,耳根微微发热。
她悄悄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些。
元绛与卢昭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认可。
之后的话题便轻松了许多,谢家叔父与元绛聊起了朝中趣闻,卢昭则细心地询问谢玄一些生活琐事,气氛融洽。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谢玄与叔父便起身告辞,礼数周全。
送走客人后,卢昭迫不及待地走到屏风后,拉住女儿的手,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我的儿,你都听见了?觉得如何?”
元姝脸颊微红,低下头,轻声道:“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这便是默许了。
珍珠在一旁快言快语:“娘子,我方才偷偷瞧了,谢家郎君生得真好,说话又和气,跟娘子真是天生一对!”
玛瑙也笑道:“谢郎君特意提起娘子的琴音,可见是真心欣赏。”
元姝抬起头,眼中有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温文尔雅,家世相当,又懂得欣赏她……这似乎符合了她对未来的所有想象。
或许,她的姻缘就会这样顺理成章地定下,然后像所有世家女子一样,相夫教子,安稳一生。
“母亲,”她轻声问,“谢家……这便算是定下了吗?”
卢昭拍拍她的手:“傻孩子,哪能这么快。这不过是初步议亲,表明两家都有此意。后面还需合八字、问名、纳吉……一步步来呢。”
不过,”她笑容加深,“谢家如此诚意,谢玄那孩子又确实出色,若无意外,这门亲事,应是十有八九了。”
元姝点了点头,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似乎稍稍落下了一些。
议亲的消息在两家人默契的推动下,进展顺利。
元姝的生活似乎并未有太大改变,依旧每日读书、习字、弹琴、管理院内琐事,但眉宇间偶尔流露出的轻快,却瞒不过贴身侍女的眼睛。
这日,元姝应好友、荥阳郑氏旁支一位娘子的邀请,前往慈恩寺上香祈福。
慈恩寺香火鼎盛,游人如织。
马车在寺门外停下,珍珠和玛瑙扶着元姝下车。
她今日穿着依旧素雅,戴着帷帽,遮住了面容。
“郑娘子说在大雄宝殿等我们。”玛瑙低声道。
三人随着人流往寺内走去。寺中古木参天,钟声悠远,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气息,让人心神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突然,寺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声,夹杂着马蹄践踏和女子尖利的哭喊!
“马惊了!快闪开!”
“救命啊!”
人群瞬间混乱起来,纷纷向两旁躲避。
元姝也被珍珠和玛瑙护着退到一边。
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如同发了狂一般,拉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疯狂地冲向寺门前的广场!
马车颠簸得厉害,车帘被甩开,隐约可见里面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正是荥阳郑氏的嫡女郑婉!
车夫早已被甩下马车,徒劳地追赶着。
眼见惊马就要冲撞上慌乱的人群,甚至可能车毁人亡!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青色的身影猛地从人群中冲出,动作迅捷地扑向惊马!正是与友人同来慈恩寺游玩的谢玄!
“谢兄小心!”他的友人在身后惊呼。
谢玄顾不得许多,他看准时机,一把抓住缰绳,用力向后勒去!同时另一只手试图安抚受惊的马匹。
他的力气不小,马匹吃痛,前蹄扬起,发出嘶鸣,速度减缓了些,但依旧狂躁地甩着头,试图挣脱。
“车里有人!先救车里的人!”有人大喊。
谢玄也被马匹带得踉跄几步,但他死死拉住缰绳不放。
马车在剧烈的晃动中,车门被撞开,里面的郑婉尖叫着被甩了出来!
事发突然,谢玄离得最近,几乎是本能地,他松开了缰绳,张开双臂接住了跌落下来的郑婉!
少女柔软的身躯撞入怀中,带着惊慌的颤抖和淡淡的香气。
谢玄抱着她,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卸去力道,他的手臂在粗糙的地面上擦过,一阵火辣辣的疼。
惊马失去了控制,拉着空车冲向一旁的石阶,轰隆一声,车厢碎裂,马匹也被绊倒,挣扎着嘶鸣。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广场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没事了!没事了!”
“多亏了这位郎君!”
“是谢家的小郎君!真是英勇!”
郑婉惊魂未定,脸色惨白,蜷缩在谢玄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的发髻散了,衣衫也有些凌乱。
谢玄这才意识到两人姿势的尴尬,连忙想将她扶起。
“郑娘子,你没事吧?”
郑婉的侍女们此时才哭喊着跑过来,从谢玄手中接过自家娘子。
“婉儿!我的婉儿没事吧?”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是郑婉的母亲郑夫人,她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心疼得直掉眼泪。
这时,周围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哎呀,众目睽睽之下,被郎君抱了个满怀……”
“这……这郑娘子的名节……”
“谢小郎君也是情急之下为了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