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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Defenc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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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七八糟地睡了几个小时,肖渔就醒了。他扯掉毯子先到卧室门口听了听动静,然后轻轻打开门。见骆城还在睡,他又去摸了摸热水袋,几乎没有热度了,赶紧拿起来。绕到床头观察了一会骆城的脸,才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腿,又把他踢开的被子往上拽了拽。
他简单洗漱,到阳台抽了支烟,见风势已然减弱,雨也小了很多。他把骆城给他的备用门卡穿在自己的钥匙链上,又把骆城的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穿上雨披下楼,先奔学乐去查看,因为骆城醒了一定会先问机构的情况。
骆城醒来先摸手机看时间,见木木在问他起床没有,赶紧回复说起了。他活动活动脚腕和腿,果然疼痛减轻大半。他试着下床,拄着手杖去洗手间洗漱后走到客厅。
沙发上有条毯子,地板上一个背包里有肖渔昨天穿的衣服。他在沙发坐下,还能感受到一点点余温。
骆城不敢滥用安眠药,因为他懂得那小小的药片会强制启动脑神经的“刹车系统”,抑制大脑皮层活动。昨晚的一片安眠药让他获得了深度睡眠,也带来了苏醒后的意识钝感,他静静地靠在沙发上发呆。窗外的天是灰的,雨依旧细细密密地落,风依旧强劲。
过了一会门铃响了,木木在门外喊:“骆哥,我们来看你了。”骆城拄着手杖慢慢走过去开门,门开后李素素带着家人鱼贯而入。李素素竟然还带着鞋套,让大家把鞋子套上。
骆城挨个打招呼,李骏一叠声地对骆城喊:“慢点慢点,你快坐着。”九哥架起骆城把他放回沙发,骆城忙让二老也在沙发上坐下,九哥又给李素素搬了把椅子坐在沙发旁边。粉白姐妹组合跟阿义都抱着东西,一样样往餐桌上放。
忙乱了一会阿义和九哥也过来围坐在地板上,骆城拿了两个靠垫给他们坐。阿义伸手摸了摸骆城的腿,问:“骆哥,好点了吗?”骆城现在感受到了阿义的特质,是赤子一般的纯真。他拍了拍阿义的手背,轻声说:“没事的,再过两天我就健步如飞了,别担心哈!”
李素素说,“我做了早餐,你不方便动,我们干脆到你家来吃了,人多,打扰你的清净了。”骆城说:“哪里的话,请都请不来!劳动大家,过意不去……”
李骏四处打量了一下骆城的住处:“这屋子你一个人住还勉强,多几个人就有点挤了。”他看看肖云峰,肖云峰说:“小九回头再找个大点的,找好了我和你姥爷要先过过目。”九哥立刻说好。骆城马上拒绝:“不用不用,这儿够大了。”
话刚落地,肖渔就进门了。他看到一家子都来了,赶紧换鞋跑到二老面前。李素素起身去了厨房,肖渔就在肖云峰身旁低眉顺眼地站着,也不敢坐下。骆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看着他。
李骏不吭声,肖云峰却和气地问骆城:“骆城,你的手杖好用吗?我看看。”骆城递过手杖,肖云峰拿着手杖抬手就给了肖渔一下子!Amy立马吓得尖叫一声,阿义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被九哥抱住,按着他坐下。骆城也吓懵了,“别打他!”并试图站起来,被身边的李骏拉着不让他动。李素素靠着厨房门盯着肖渔,也不帮腔,也不见喜怒。木木虽然心大,此时也不敢乱说话,只咧了咧嘴。
骆城无比愧疚,他才不管肖云峰是不是教训孩子给他看!他看不得肖渔疼。但是肖云峰发火,他的能量不足以抵挡,眼睁睁看着肖渔被他的手杖抽在肩膀上,在挨到他皮肉的一刹那肖渔身体微微抖了一下,骆城的肩膀也跟着疼。
肖云峰没再抽第二下,他拄着手杖往地板上一嗑:“把你那堆破烂都收拾走,大厦有的是地方,只要不伤到别人,随你玩!”肖渔低声说“嗯。”然后抬头对骆城说:“骆老师,对不起。”
骆城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挤兑得他生出一种孤勇,对肖云峰说:“肖渔是我的员工,你不能打他!”
李骏噗嗤一笑,缓解了屋子里的紧张:“骆城真是个实诚人!你在工作场所因同事操作不当受伤,走法务程序的话峰峻公司和肖渔都要承担责任。你其实心里清楚,如果绊倒的不是你,是某位跟你同样病情的老师,那人可能就拿着十几二十万走人了!你还袒护他吗?”骆城张了张嘴,没词了。他压根就没往这个方向想,但实际上老人说的一点毛病没有,他原来做项目管理时各种劳务纠纷他也亲历过多次。
李素素终于发话了:“小鱼确实没有料到会有这种意外,我当时也没提醒他,怪我。”
九哥说:“小鱼搬东西下去的时候就跟我说了,调试一下第二天就搬走,我也大意了。”
骆城结结巴巴地说:“我真没事,而且肖渔还一直照顾我,我……”
肖云峰一开口就是定论:“该他照顾,你不让他照顾他更有愧。”肖渔望着骆城点了点头。
李骏说:“行了,骆城可能都饿了,咱们吃饭!”又扫了一眼坐在餐桌上的Amy,“丫头,别怕,谢谢你照顾骆城,吃完跟木木玩儿去吧。”于是所有人挤着在餐桌坐下,座位不够又从花姐房间里搬了椅子来。
李素素说:“哎呦,缺了花姐,少了很多热闹呢!”九哥笑了,“花姐要是在,小鱼没准还能多挨两下!”阿义噘嘴了:“不要不要!”
肖渔把骆城扶到餐桌坐下,给他盛粥夹菜,伺候得殷勤。木木调皮,肖渔夹起菜她抽冷子就把碗塞过去截胡,截到了就得意洋洋地笑,Amy被她逗乐了,“你别闹了大白兔!”阿义问:“什么大白兔?”木木把睡衣帽子一扣,大家哄堂大笑。
骆城趁众人热闹,给肖渔夹了菜放他碗里。肖渔眼角弯弯地冲他笑,眼神里都是“我没事。”
骆城想起台风,急着问:“九哥,学乐没进水吧?有没有过去看看?”肖渔忙回:“没事,我过去都检查过了。明天如果雨停,我们可以继续上课了。”
木木和Amy在讨论这次威马逊给沿海造成的危害,大家都叹气,天灾面前,人力所不能为的无奈让所有人情绪低落。李素素说等下去石榴洲看看,喊大家一起去那里喝茶。
吃过饭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骆城和肖渔。
骆城见肖渔还在收拾桌子擦地板,有点生气了,“你不要像个家政钟点工似的忙了!过来我看看打得重不重!”肖渔满不在乎地走过来,“一点都不疼啦,你紧张什么,我爷爷做戏给你看的,傻子。”
骆城气哄哄地拽着肖渔的衣襟让他坐下,扯着衣领看不清,干脆让他脱了衣服。
肖渔扭捏着把一只胳膊从T恤里褪出来,露出左边肩膀。骆城见他肩胛骨处一道红肿,心说这老头还真是使了劲的。他翻抽屉找药,刚好有肖渔带来的药膏和碘伏棉签。
骆城把棉签从中间折断,等碘伏流到棉签上,轻轻给肖渔擦拭,擦完还轻轻吹了吹受伤的地方,像是在呵护孩子。肖渔咬着嘴唇别过脸去,骆城的呼吸让他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涂完药骆城让他趴在沙发扶手上等药膏渗透。见他起了鸡皮疙瘩以为他冷,把薄毯子围在他裸露的肩膀周围。
肖渔趴在沙发上,看不到骆城的脸,就问:“你担心我爷爷把我打残啊?居然敢顶嘴,真勇!”
骆城笑了:“当时没想那么多,你姥爷挡着我,我没办法抢手杖,就急了。”
“我爷爷说一不二,他说让你搬大点的地方你就得搬,我也觉得这里有点小,你看我昨晚只能睡沙发。”
骆城:“你睡我沙发还嫌小?你干吗不回家睡?”
肖渔:“我怕你起夜没人扶你,你再摔一下子,我就不是挨一手杖了。”
骆城:“我不搬,我一个人住这足够了。我已经能走了,不用你照顾。”
肖渔忽地直起身,毯子抖落下来,把骆城唬了一跳,“干什么?”
肖渔说:“以后你就归我照顾了,你怎么能撵我?”
骆城说:“你这什么逻辑!趴好!”
肖渔重又趴下,幽幽地说:“挨打也没换来你的信任,真没意思。”
骆城说:“我怎么不信任你了?我不是跟你站在一条线上了嘛。”
肖渔不吭声。
骆城见他沉默,有点担心,“怎么了?琢磨什么呢?”
肖渔把衣服穿好,走去阳台抽烟。骆城坐在那里心事重重,想了一会,也拄着手杖走过去,肖渔给他搬了个凳子让他坐下,给他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肖渔望着外面的雨幕,心里翻腾着许多言语,想到骆城敢出口对抗自己爷爷,似乎增添了一些力量。他捻灭烟头,蹲下来对着骆城,“我不仅想让你换个宽敞的地方,我还想让你住的地方有家的样子。”说着,眼睛不自主地望向储物间的那堆箱子。
骆城侧头瞄了一眼纸箱的方向,夹着烟的手僵住。肖渔把他的烟取走掐灭。
肖渔深吸一口气,“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重金属吗?可能那些节奏能唤起我的热血,让我有力量。”
“我不知道你之前除了生病还经历了什么,但是现在你选择了在这里、在你喜欢的事业和人群里,不是吗?那就抛开旧的一切,放开了生活!坦然接受真诚,相信美好的事可以发生在你身上!把你的门稍微敞开哪怕一点点,让阳光进来,把你的情绪表达出来!如果我能,我想把我的热血给你!”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脸都涨红了,但他没有躲避骆城的目光,他执着地看着他。
骆城惊呆了。他被肖渔的话轰炸得失去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在说什么?
他的城池不至于陷落,但仿佛城门即将失守,如动物般敏感的骆城似乎已经开始毛发倒竖。
“你……不必因为一点点过失就把这么大的题目揽在身上,真的,没必要。”他表情不太好看了,“我说过,你不必与我共情。我们不是一种血型,把你的热血留着给合适的人吧。”
肖渔的脸由红转白,知道自己幼稚了。他尝到了自己的痛苦颗粒弥散的滋味了。
他刚刚积攒的一点勇气快要消散殆尽。眼前的人似乎是玻璃做的,那么易碎,就算不碎,也遍布裂纹。他咬咬牙,干脆坐在地上。骆城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抬头问骆城:“骆城,你觉得我对你有什么企图吗?”这是木木曾经问过骆城的话。
骆城居然没回答,脸上是那种“无所谓,我不屑于回答”的表情。
肖渔说:“我有。”骆城移开目光。
肖渔说:“我企图用我的力量让你开心,让你健康,结果我两样都没做好。”骆城清了清喉咙,咽了咽口水。
肖渔继续说:“我……在杭州找到一个教练,我想帮你进行康复训练。大厦二楼的健身房快搞好了,设备我都订了。你既然不想有任何附加的因素,那就单纯为你自己的健康考虑,试一下,好不好?”
骆城没听明白,“什么教练?你什么时候去的杭州?上次出差的时候?”肖渔默认。
“你出差不办公事跑去找什么教练?!”
“你听我说,这个教练的方法是有成功实例的……”肖渔把自己堪称半个专家的理论全搬了出来。骆城却没有被说服,“肖渔,谢谢你。我看病的过程中遇到不少卖偏方卖假药的,你毕竟不是患者,别人说得言之凿凿,就是看到你的急切,你太容易被骗了。”
肖渔知道他白说了,还起了反作用。
“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希望,骆城。”
“我放弃太多回了,习惯了。我也不喜欢把周围的人都拖下水,搞得大家都不正常。”
“怎么就不正常了?有人想帮你,你都不肯试一下吗?”肖渔昨晚没睡好,虚火上升。
“肖渔你是不是太闲了?学乐刚刚起步,你有多少事要做!浪费人力物力干什么?” 骆城觉得肖渔好似中了蛊。
“工作是工作!我没耽误工作!如果复健对你有好处,你能更好地生活和工作,这不是件好事吗?再说你不能武断地认定人家就是骗子!”
骆城知道跟肖渔辩不明白了,有点口不择言:“你的生活有那么多选项,你有家人有事业有你喜爱的音乐,你不去吃喝玩乐挥洒青春,不去阳光下唱歌跳舞,跟一个半残的人耗什么?!”
肖渔没想到骆城说出这样的话,眼神里都是受伤。他声音发颤:“我只是不想看你疼,我愿意搀着你,但是你不让别人搀着你!所以我想让你自己走,我也怕失望,我也是鼓足勇气让你不要怕而已……”
骆城哽咽了,他尽量平稳自己的声音,说:“失望也罢,绝望也罢,别捡着包袱往自己身上背。你累了,回去休息吧,我能照顾自己。”
两人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情谊不到一小时就稀碎。肖渔发了会呆,起身收拾好自己的背包,还把沙发整理了一下,薄毯叠好,出门前把垃圾桶套好干净袋子,提了垃圾下楼去。
肖渔的关门声很轻,骆城却被震得五脏六腑都痛了一下。再听到微弱的电梯声音,肖渔走了。
骆城似乎清醒了一些,开始意识到两个人都很荒谬。他们俩从未有过什么分歧更别说吵架,刚开始明明还是统一战线,怎么说着说着呛了起来,还把人家给赶走了?
他瞄了一眼沙发上叠好的毯子,挪回沙发里倒下,阳光变得刺眼,他抓过毯子盖在脸上,闻到了肖渔的药膏味,更难过了。
肖渔是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吗?“骆城,你觉得我对你有什么企图吗?……我想让你开心,让你健康……我想让你住的地方有家的样子……我不想看你疼……我想让你自己走……”悲伤如漩涡般吞噬了他,他用毯子捂住眼睛,肩膀抽动,脚边的手杖没立稳,“哐啷”一声摔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