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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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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姝为南阳老王妃挡下毒箭,那一箭淬着剧毒,射穿了她的肩膀。
昏迷前最后的印象是老王妃惊骇的面容和周围纷乱的惊呼声。
再醒来时,人已在远离京师的淮安老家宅邸。
她被送来这里养病,这一养,便是整整两年。
两年后,当她被接回京城户部尚书府时,府中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兄长娶了郡主,家里那位父母双亡的表妹,地位超然。
那个曾信誓旦旦非卿不娶的青梅竹马郑业祖,也与表妹定下了婚约。
她成了多余之人,她质问家中父母。
回应她的,是父亲元敬一句带着不耐的呵斥:“孽障!休得胡闹!刚回府便如此不知礼数!”
是元母一声看似关切实则敷衍的叹息:“姝儿,你身子才刚好些,莫要激动,懂事些。”
兄长元行一脸毫不掩饰的嫌恶。
仿佛她此刻的激动质问,才是搅乱府中平静祥和的罪魁祸首。
而表妹则怯生生的躲在元母身后,那双盈盈水眸中迅速聚起雾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元母将她护得更紧,看向元姝的目光里,充满了责备与防备。
那一刻,元姝明白了。
她的存在本身,对有些人而言,就是碍眼的存在。
她意外撞见了与表妹私下相会的郑业祖。
表妹惊慌失措的跌倒,却在她试图去扶时,发出凄厉的尖叫。
郑业祖冲过来,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她狠狠推开,眼神冰冷如刀,骂她‘毒妇’,‘自己不好了便见不得别人好’。
风雪迷了眼,也寒了心。
她踉跄后退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栽去,后脑重重磕在冰冷的假山石上。
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染红了素白的衣衫,意识涣散的最后,她看到那两人相拥离去的身影。
她死后,成了鬼。
看着兄长与郡主儿女双全,仕途顺遂。
表妹李婉儿风风光光嫁入丞相府,与郑业祖成了京城人人称羡的眷侣。
他们一家人围炉笑语,共享天伦。
唯元姝,埋进了京郊冰冷的黄土之下。
坟头无碑,无人祭奠,荒草疯长,不得超生。
……
直到她又一次睁开了眼。
剧烈的疼痛,如同被重锤碾过,四肢百骸无处不叫嚣着酸软无力,喉咙干涸,连吞咽都带着刺痛。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丫鬟端着水盆探进头来,对上床上元姝那双清亮得惊人的眸子时,吓得手一抖,铜盆差点脱手。
“大、大小姐?您……您醒了?!”丫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
小丫鬟甚至忘了礼数,转身就匆匆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醒了!大小姐醒来了!”
尚书府骤然灯火通明,人声渐起,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率先踏入房门的是元父元敬,眉头微蹙,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紧随其后的是元母李氏,面漏关切。
兄长元行也来了,站在稍远的位置双手抱臂。
他们围拢在床边,形成一道无形的墙,俯视着床上动弹不得、无法言语的她。
“姝儿,你感觉如何?身上还疼得厉害吗?”元母率先开口,声音温柔,却并未弯腰靠近。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可把我们都担心坏了。”元父接过话头,语气平淡。
“表姐,你终于醒了,婉儿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就怕表姐……”李婉儿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欲言又止,更显得情真意切。
他们一句接一句地问着,表演着一场名为关怀的戏码。
直到元父说得口干,习惯性地吩咐下人:“看茶。”
下人奉上温茶,他接过后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温热茶水带来舒适的滋润。
这时,他才像忽然发现了什么极不寻常的事情,转过头,目光带着审视落在元姝苍白平静的脸上。
“你……”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狐疑,“从醒来至今,一直未曾出声……是说不了话吗?”
直到这时,才有人想起去问侍立在旁、缩着肩膀的丫鬟。
丫鬟战战兢兢地回话:“回、回老爷,因近日府中都忙着为表小姐筹备及笄之礼的各项事宜,人来人往,事务繁杂,竟是……疏漏了昏迷中的大小姐,并未按时喂水擦身。”
元父眉头皱得更紧,挥挥手道:“还不快去!”
元姝这才喝上了今日的第一口水。
府里常驻的郎中很快被请来,须发皆白的郎中搭脉良久,又查看了她的伤口,最终捋着胡须,摇头叹息道:
“大小姐所中之箭,淬有奇毒,毒性凶猛,虽侥幸保得住性命,但毒素已侵入喉间经络,伤了根本。恐怕……今后都难以开口言语了。”
元父元母闻言,面上俱是露出惊色,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元母迟疑地开口:“郎中,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郎中摇头:“夫人,非是老朽无能,此毒诡异,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这失语之症……唉,怕是药石无灵了。”
元父沉吟片刻,让郎中下去开方子。
室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他们早就私下商定,待元姝伤势稍稳,便以静养为名,将她送往淮安。
如今元姝不仅醒了,还成了哑巴,一个失语的却身有残疾的尚书嫡女,这安置起来,反倒更加棘手。现在送去太过刻薄,恐惹非议;留在京中,又是个麻烦。
元母叹了口气,挥挥手,吩咐方才那个丫鬟:“好生照顾大小姐,不得再有疏漏。”语气听不出多少温度。
随即,她便与元父、元行低声商议着离开了。
李婉儿也柔顺地跟了出去,临走前,还回头看了元姝一眼,那眼神,纯净无辜,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房门被轻轻合上,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留下那个怯生生的丫鬟和躺在床上的元姝。
长夜漫漫,寒意刺骨。
元姝闭上眼,前世今生的画面在脑中交织。
恨意如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
将养了两个月,元姝终于能够勉强下地行走。
这两个月里,那个小丫鬟倒是尽心伺候着她的起居,只是胆子依旧很小。
一日,元姝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小丫鬟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小声回道:“奴婢……奴婢叫招娣。”
元姝微微蹙眉。招娣,透着一股轻贱与卑微,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祈求一个男孩。她拿起床边小几上备着的纸笔,慢慢写下两个字:“阿圆。”
然后指了指小丫鬟。
小丫鬟茫然地看着纸上的字,又看看元姝。
元姝又写下:“圆满。以后,你叫阿圆。”
小丫鬟,不,阿圆这才明白过来,眼眶微微发红,扑通一声跪下:“谢、谢谢大小姐赐名!”
元母在这期间来过几次,见她无法言语,沟通不便,便请了一位懂些手语的嬷嬷来教她。
元姝学得很快,她本就有前世的一些模糊记忆,加上心智成熟,很快就能用手语进行简单的交流。
这倒是让元母有些意外,却也仅此而已。
“婉儿及笄礼要到了,府里事忙,你好好休息,缺什么让下人来回我。”元母每次来,坐不到一刻钟便会起身离开,话里话外离不开李婉儿的及笄礼。
元姝只是垂眸,用手语表示:“知道了,母亲慢走。”
元母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总觉得这个女儿醒来后变了许多,具体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因为不能说话,显得更沉静了吧。她摇摇头,不再深想。
李婉儿的及笄礼终于到了。
元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人人都在称赞元夫人待外甥女如亲生,夸赞李婉儿温婉贤淑,才貌双全。
元姝没被明确允许出席,但也没人明确禁止。
阿圆出去探听消息,回来时小脸上满是不忿。
“姑娘,前院可热闹了!来了好多贵人!夫人给表小姐准备的那身衣裙,听说光是绣工就花了三个月呢!还有那些首饰,闪闪发亮的!”阿圆絮絮叨叨地说着。
语气里带着羡慕,随即又转为气愤,“可是……他们好像都忘了姑娘您才是正经的嫡小姐……”
元姝坐在窗边,听着外隐隐传来的丝竹声与喧闹声,神色平静。
她用手语对阿圆说:“热闹是他们的。”
阿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府中的热闹,永远与她无关。
无人在乎元姝的想法,除了方才那位风烛残年的祖母派人送来了一盅补汤,叮嘱她好生将养。
站在廊下,微冷的秋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带来前院隐约的欢声笑语。
元姝对阿圆比划道:“去前院传话,就说我在府中闷得慌,过几日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阿圆领命去了。
前院里,元母正忙着处理李婉儿及笄礼后的琐事,听闻元姝只是想出府散心并未多言,只挥挥手让管家安排,叮嘱多带几个护卫,便不再理会。
一个哑巴女儿,只要不给她惹麻烦,想去哪儿都随她。
在她看来,元姝如今这副样子,出门反而更让人省心,免得留在府里,万一冲撞了宾客。
几日后,元姝带着阿圆和两个护卫出了尚书府。
马车辘辘而行,驶向城外的灵隐寺。
阿圆到底是年纪小,难得出来,兴奋地趴在车窗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外面的街景。
“姑娘姑娘,你看那个铺子,点心闻着好香啊!”
“哇,那个摊子的绢花真好看,红的粉的都有!”
“街上好多人啊,比我们府里热闹多了!”
元姝静静地靠在车壁上,听着阿圆活泼的声音,偶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唇角微微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笑起来时,冲淡了眉宇间的郁气与病容,美得惊心动魄。
连叽叽喳喳的阿圆偶尔回头看到,都会怔住,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觉得自家姑娘真是好看极了,比那个总是装柔弱的表小姐不知道好看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