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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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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陈恪推开“陈氏推拿”店门时,陆燃已经坐在后院石凳上了。
一盏旧式马灯挂在葡萄架下,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小桌。桌上摆着两杯茶,还有陆燃那个银色便携设备。
他正低头看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点沉重。
陈恪脚步顿了顿。下午分开时陆燃的状态就不对,现在看来更糟了。
“来了?”陆燃听见脚步声,抬头,扯出一个笑,“坐,茶刚泡好,你师父的手艺。”
陈恪在他对面坐下,没碰茶杯:“你脸色不好。”
“通宵后遗症。”陆燃把便携设备推过来,“先看这个。我从我爸……陆远山的U盘里拷出来的。”
陈恪打开文件夹,一页页翻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囚禁设施设计图……”他盯着屏幕上的三维建模,“这不是普通的绑架。他们想把这些人长期关押。”
“而且分门别类。”陆燃指着清单上的备注,“功法刚猛者,需单独囚室,限制关节活动。技法阴柔者,可多人同室,但需每日药物控制……他们在针对每个人的特点做预案。”
陈恪翻到“雅集流程”那一页。上面详细规划了时间节点:晚上七点签到,七点半茶艺表演,八点功法交流展示,八点半自由切磋,九点……
“九点,茶点供应。”陆燃的声音很冷,“我猜茶点里加了料。等所有人都倒了,就一网打尽。”
“地点在茶楼三楼雅集厅,那里只有一个出入口。”陈恪分析地形,“如果提前埋伏人,封住楼梯和电梯,确实插翅难飞。”
“但他们忽略了一点。”陆燃调出茶楼的三维结构图,“雅集厅正上方,是屋顶。那里有个老式天窗,虽然封死了,但框架是木头的,结构年久失修。”
陈恪明白了:“你想从屋顶突入?”
“不是我们。”陆燃摇头,“是你。我会留在监控室,提供实时情报。屋顶的安保肯定最弱,我可以黑掉他们的通讯,制造干扰,给你创造机会。”
“那你呢?”陈恪看着他,“监控室一旦被发现,你就是第一个目标。”
“我自有办法。”陆燃笑了,笑容里带着点惯有的狡黠,“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你这个前警察兜底吗?”
陈恪没笑。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陆燃,这不是游戏。弩箭、麻醉剂、囚禁,这些人已经越过法律底线了。你应该把这些证据交给警方,让专业的人来处理。”
“然后呢?”陆燃反问,“等专案组成立,走流程,申请搜查令?等他们拿到许可,白鸿云早就收到风声,把证据销毁,人转移了。陈警官,你比我清楚,正规流程需要时间,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周三晚上七点,只剩两天了。名单上有二十三个人,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其中包括你师父。你真的愿意赌警方能在两天内搞定一切?”
陈恪说不出话。
他知道陆燃是对的。警方办案有警方的规矩,而规矩往往意味着来不及。
“还有一件事。”陆燃调出另一份文件,“我查了基金会过去三年的资金流向。除了给传承人的生活补贴,还有大笔钱流向一个海外账户。那个账户的持有者是我爸。”
陈恪猛地抬眼。
“我不知道他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陆燃的声音有点哑,“可能是主谋之一,可能是被利用,也可能是有别的计划。但无论如何,我得在周三之前见他一面,问清楚。”
“如果他真是主谋呢?”陈恪问得很直接。
陆燃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那我就亲手把他送进去。”他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六年了,他欠我一个解释。如果他选错了路,我至少得让他知道,他儿子选的是对的那条。”
院子里安静下来。
夜风吹过,葡萄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更衬得这一方小院寂静。
“我需要师父的意见。”陈恪最后说,“他认识白鸿云,也了解武林那些弯弯绕绕。如果他觉得可行,我们就按计划来。如果他说不行……”
“那我们就想别的办法。”陆燃接话,“但无论如何,周三的雅集,必须阻止。”
陈恪点头,起身:“师父在里屋配药,我去叫他。”
他进屋后,陆燃靠在石凳上,仰头看着夜空。城市光污染严重,看不见几颗星星,只有一轮模糊的月亮挂在楼宇缝隙间。
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带他去郊外露营,指着星空教他认星座。
父亲说,天上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轨道,就像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爸……”陆燃轻声说,“你的路,到底走到哪儿去了?”
陈守正从屋里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宽松的练功服。他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除了茶壶,还有一小碟桂花糕。
“小陆尝尝,我自己做的。”老人笑得慈祥,“小恪说你有心事,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些。”
陆燃赶紧站起来:“陈老,您坐。”
“都坐,都坐。”陈守正摆摆手,在两人中间坐下,“小恪把情况都跟我说了。白鸿云那小子,果然还是走上了邪路。”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抿了一口,才继续说:“三十年前我就劝过他,武功是拿来强身健体、保护弱小的,不是拿来争强斗胜、欺压同道的。他不听,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顽固不化。”
“所以他这次是想……”陆燃试探着问。
“想整合各派武学,创出一门天下无敌的功夫。”陈守正摇摇头,“痴人说梦。各家武功都是几代人心血结晶,讲究的是传承和悟性,不是简单的招式拼凑。更何况,武学之道,重德不重术。心术不正,再高的功夫也是祸害。”
陈恪开口:“师父,周三的雅集,我们必须去。但我和陆燃的计划,风险很大。您觉得……”
“风险当然大。”陈守正打断他,“你们两个小年轻,一个停职警察,一个搞技术的,要去闯龙潭虎穴,对付一群练了几十年功夫,还带了弩箭的人。这不是风险大,这是找死。”
陆燃的心沉了下去。
但老人话锋一转:“不过嘛,有时候找死的事,也得有人去做。白鸿云这次请的二十三个人,有七个是我认识的老朋友,还有几个是故人之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殃。”
他看着两个年轻人:“你们的计划,我听了。屋顶突入,监控支援,声东击西。想法不错,但太理想化了。白鸿云不是傻子,他既然敢办这场雅集,就肯定防着有人捣乱。”
“那您有什么建议?”陆燃问。
陈守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十几颗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
“这是我配的醒神丸,能解大部分迷药和麻药。”他把药丸分成两份,“你们俩各带一半。周三晚上六点半,我会提前到场,把这些分给能信得过的人。一旦茶点有问题,立刻含在舌下。”
他又拿出两个更小的瓶子:“这个是闭气散,洒在空气中,能让人短暂眩晕。小恪,你从屋顶突入时,先撒这个,制造混乱。”
最后,他看向陆燃:“小陆,监控室一旦被发现,你立刻往三楼西侧的卫生间跑。那里通风管道最宽,可以爬到二楼储物间。储物间的窗户外面是消防梯,我已经检查过了,还能用。”
陆燃愣住了:“陈老,您怎么对茶楼这么熟?”
陈守正笑了:“三十年前,听雨轩还不叫听雨轩,叫聚义堂。那时候我们这帮老家伙常在那里聚会,喝茶论武。后来听雨剑派散了,白鸿云盘下那块地,改成了茶楼。但建筑结构没大变,有些老通道,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拍了拍两个年轻人的肩膀:“我知道你们年轻气盛,想靠自己解决问题。但这次的事,不是你们两个能扛下来的。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些用处。”
陈恪眼睛红了:“师父,您的伤……”
“旧伤而已,死不了。”陈守正摆摆手,“再说了,我这辈子最看不惯的,就是欺负老人和晚辈。白鸿云两样都占了,我不出面,对不起祖宗传下来的侠义二字。”
老人说得轻描淡写,但陆燃能感受到那股沉甸甸的力量。
那是历经岁月沉淀的底气,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坚持。
他突然有点理解“武林”这两个字的分量了。
不是什么飞天遁地的神功,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而是一种传承。
一代代人用身体、用岁月、甚至用生命,守护着某种东西。可能是功法,可能是道义,也可能是“人不能这么做事”的底线。
“陈老。”陆燃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别谢我。”陈守正扶起他,“要谢,就谢你自己选了对的路。小陆,你爸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陆远山他不是坏人,只是走岔了路。有机会,拉他一把。”
陆燃重重点头。
夜里十一点,陆燃回到公寓。
他没开灯,径直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城市的灯火。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父亲发来的短信。
陆远山:“小燃,晚上八点你没来。我等到九点。明天晚上七点,我在酒店餐厅等你,我们吃顿饭,好吗?”
陆燃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
他想回复“好”,也想回复“滚”,但最后什么都没回。
他打开电脑,调出茶楼监控系统。画面里,白鸿云正在经理室打电话,表情严肃。
灰夹克和王振海站在一旁,低着头听训。
陆燃调出声音采集。
“周三晚上,不能出任何差错。陆先生那边已经安排好资金,只要我们这边得手,立刻就能启动第二阶段的场地建设……”
“白老板,那些老家伙要是不配合……”
“不配合?”白鸿云冷笑,“那就打到他们配合。王师傅,你不是一直想试试绵掌对六合大枪吗?周三给你机会。”
“那陈守正呢?他那方圆诀……”
“陈守正我来对付。”白鸿云的声音很冷,“三十年前的旧账,也该清算了。”
陆燃关掉监控,靠在椅背上。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三十年前的旧账,关于父亲在这件事里的角色,关于那个“第二阶段”到底是什么。
想了想,他给老猫发了条加密消息。
【陆燃】:我需要白鸿云三十年前的所有资料,特别是他和守墨阁的恩怨。
【老街-老猫】:收到!不过陆哥,时间这么紧,得加钱啊。
【陆燃】:双倍。明天中午之前给我
【老街-老猫】:得嘞!保证完成任务!
发完消息,陆燃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瓶冰水,一口气灌了半瓶。
冰凉的水流进胃里,让他清醒了一些。
周三晚上。
还有不到四十八小时。
他需要计划,需要准备,也需要面对父亲。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陈恪。
陈恪:“师父给你的药丸,记得随身带。明天下午三点,茶楼对面咖啡馆碰头,我们最后对一遍计划。”
陆燃:“好。你师父的伤真的没事吗?”
陈恪:“他嘴上说没事,但这两天一直在喝药。我会看着他。”
陆燃:“谢谢。”
陈恪:“该说谢谢的是我。你本来可以不管这件事的。”
陆燃看着那行字,笑了笑。
他没回复,只是关掉手机,走到客厅角落,打开那个尘封已久的阁楼爬梯。
小时候,父亲说爷爷的旧书都在这里。他从来没上来过,因为母亲不让。
现在,他觉得是时候看看了。
阁楼很矮,需要弯腰才能站立。里面堆满了杂物和旧箱子。陆燃用手电照着,找到了父亲说的那个木箱,深棕色,铜锁已经锈了。
他撬开锁,掀开箱盖。
里面确实都是旧书,线装本,纸张泛黄。最上面是一本《算经新解》,扉页上写着“陆氏家传”四个字。
陆燃翻开,里面不是数学题,而是人形图。各种姿势,旁边标注着角度、力度、发力点的计算公式。
“果然……”他喃喃道。
无根之萍,以算入武。
原来父亲早就把传承给了他,只是用了另一种形式。
继续往下翻,在一本《周易杂说》的夹页里,他发现了一封信。
信封已经发黄,上面写着“远山吾儿亲启”。是爷爷的笔迹。
陆燃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
信不长,只有一页纸。
“远山:
见字如晤。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有些事,当面说不出口,只能留书相告。
陆家传承无根之萍一脉,讲究算天算地不算人心。但我们算错了,三十年前,听雨剑派白家那小子找上门来,说要合创一门天下武学总纲。我看出他心术不正,拒绝了。没想到他怀恨在心,设计陷害,导致你母亲……
此事是我一生之痛。但我陆家人,从不向邪道低头。我将传承留给小燃,是希望他能走一条干净的路。若白家小子日后再来纠缠,切记:功法可失,气节不可丢。
父字”
信写到这里就断了,后面还有被水渍晕开的痕迹,可能是泪。
陆燃握着信纸,手在颤抖。
三十年前,白鸿云害死了奶奶?
所以父亲才会接近白鸿云,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别的?
他想起U盘里那些资金流水,想起父亲温和的笑容,想起照片背面那句“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爸……”陆燃闭上眼睛,“你到底想干什么?”
阁楼下传来手机铃声。
陆燃爬下梯子,接起电话。是陈恪,语气急促。
“陆燃,我师父刚才接到电话,白鸿云以商讨周三雅集细节为由,请他明早去茶楼见面。”
“一个人?”
“对。我师父答应了。”
陆燃心里一紧:“这是鸿门宴。”
“我知道。”陈恪的声音很沉,“但我师父说,不去反而显得心虚。他会做好准备。只是我们需要调整计划了。如果明早白鸿云就动手,等不到周三了。”
陆燃看了眼时间,深夜十一点二十。
“我现在过去。”他说。
“不用,太晚了。明早七点,茶楼对面的便利店碰头。”陈恪顿了顿,“陆燃保重。”
“你也是。”
挂断电话,陆燃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山雨欲来。
而他,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