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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那一夜我梦到了母亲,我很久没梦到母亲了,她的故乡是河道纵横的水乡。好象是小时候我跟她回老家,夏天满湖的荷花,她摘菱角剥给我吃,穿着藕荷色的掐腰小褂,背景的声音就是这样听不懂词儿的小调。我喊:妈妈――,妈妈转过身,却是另一张脸。醒来之后突然想起来,那件褂子是外婆穿过的,小时候她给我看过。而那张脸,是余容后的。这分明是窜了场了。
      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是什么清纯小男生,该胡闹的时候都胡闹过,打架,泡妞,打游戏。老在一块儿玩的一群人里,有一个比我们高一年级的女生长得很漂亮,长腿,细腰,自来卷的头发,象西方油画里的拉菲尔女郎,很多人迷她,我也不例外。不知为什么她对我另眼相看,我一方面被荷尔蒙冲得一头热血,另一方面,也被其它人鼓励着,似懂非懂地谈着恋爱,牵过手,打过啵,上了床,可是临入港那会儿,没控制住自己……我被鄙视了,试图重新寻找机会,证实我的能力,可是她没再给我机会。这让我很郁闷,充满了挫败感。而紧接而来的变故,让我来不及重振旗鼓,再一次跌入更深的深渊。
      我母亲是水乡女子,苗条,纤瘦。我以为江浙那一带的女人,长得都那样。可事实上,也许不是水土的原因,还因为得了病。母亲的病得很蹊跷,一天夜里她上洗手间摔了一跌,后来就一直觉得身上疼,但查了很多次,都没查出什么问题。后来父亲趁出差的时候,把她带到北京查了一次,查出来是癌症晚期。母亲查出生病来到去世,不到一个月。这事发生得如此仓促,我甚至来不及悲痛。但是更大的伤痛还在后头,母亲去世不到半年,父亲在他的战友同事们张罗下,就开始找起对象来。
      我们家是传统的军人家庭,父亲在外面忙工作,母亲张罗家务,她原本是个老师,后来因为父亲的职务一步步升高,她就提前病退在家里伺候父亲。父亲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全在办公室泡着,压根没什么时间给母亲,更别提什么温存。我姐嫁出去之后,我妈就更寂寞。我那时候是个愣小子,哪有那心思去讨母亲开心?后来我想,母亲也许就是被我们冷落成病的。
      我不反对父亲找对象,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只是看不得旧人刚刚挪窝,他就迫不及待地张罗过新生活,如此毫不掩饰,如此凉薄。而我意识到,我身上也同样流着这样凉薄的血脉,这让我更加愤懑。我恨我自己的同时,更加恨他,于是我斩钉截钉地反出家门,入了军门。
      俞欢曾感慨过我前后变化之巨,他的原话是,齐政这小子,从罗马式的骄奢淫逸,突然翻转成斯巴达克式的艰苦朴素,成为全体老头子拿来训自己儿子的活榜样,这让我们怎么活啊他。
      郁达夫曾说过一些鲁迅先生的八卦,说他三九寒天,不穿棉裤,是为了压制自己的□□,使自己的身体麻木而失去知觉。俞欢这个最不爱读书的家伙,读的就是这些不着五六的花絮。自从他看到这一段之后,就经常拿这个取笑我,认为我天天跑五公里,过苦行僧一般的生活,都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我没法跟他理论,这玩意儿,越理论越纠缠不清。我不能跟他说,我的远大理想,这会让他嗤之以鼻。他会混到革命队伍里来,是因为他没有更好的去处,部队里领导的能量,有时候没有外头想象的那么无所不能。也只能在有限的体系内,给自己的后辈一点好处。真正能量大的主,都不会在部队里呆着。他的想法是,先找个窝占着,然后瞅机会去占更好的窝。他不能想象,我竟然会以从军作为我的终极梦想。军旅情结这个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有一些人,会天生跟某种职业相契合。我原本不喜欢部队,然而,在我在部队里摸爬滚打近十年之后,我一再明晰自己终极目标:我是个军人,天生的军人,而且一定是一名出色的优异的军人。我的骨头缝里都刻着军人,两个字。所以每当我的同伴们和同事们抱怨他们的军旅生涯时,我保持沉默。
      我再次碰到俞欢的时候,不经意中打听了几句余容后。把俞欢的八卦天性激发着了。他简直可以称作大喜过望:嗨,老齐啊,你总算开始有点人气了。我以为你会在沉默中变态呢!没问题,哥们我虽然习惯于为了美女插朋友两刀,可那一位,咱绝对替你搞定。他在那里活蹦乱跳地约他的妞,并且豪不掩饰地取笑我:哎呀老齐啊,你喜欢的咋是这么一款呢。瞧我们家伊梅,饱满多汁,水蜜桃似的。你咋喜欢青杏似的酸不拉叽这一款?我装作翻书,懒得理他。
      我以为这个损友能有什么高招,没想到他在宾馆开了个房间,说是打双扣。他脑子进水了,谁有这么大本事,打得了一晚上双扣?进屋的时候,他一直朝我挤眉弄眼,要是两个女生不在跟前,我肯定把他摁到抽水马桶里,给他醒醒神。然而除了我,大家好象都落落大方,相形之下,倒显得我多么心思龌龊。既如此,我也既来之,则安之。
      果不其然,打到午夜,俞欢已经叫嚣着吃不消了,可是又不肯送一梅回去。蹉商来蹉商去,决定再开一个房间,让两个姑娘睡。然后俞欢笑嘻嘻地跟余容后申请:借用两分钟,两分钟。两人粘在一起,腻歪到隔壁去了。
      这样过了许久,也没见俞欢出来。余容后先是看电视,遥控器摁得跟走马灯似的,我跟余容后还没熟悉到无话不谈的程度,一时半会又找不到话,另外找话说,又显得我多么上杆子,于是我也跟着无所事事地看电视杀时间。她开始坐立不安地看门口,后来就嘀咕了起来:怎么还不过来?
      作为男人扎堆的地方,我们都有自己的默契。上研究生时,我的同屋年纪比我大出一截,女朋友来的时候,我会自觉回避。这是同一条战壕里战友的道义。到了这个年纪,男欢女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是,我没法跟这样一个小姑娘去说。只好任她在那里坐立不安,然后听她嘀咕地实在不行了,抓起电话通知那边:梅梅,我困了,我过来啦。
      她抱歉地打了个招呼,退了出去,退出去的时候,还体贴地把门带上。我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吃瘪,指不定俞欢这个捉狭鬼,摆出个什么阵仗等着她呢。果然,从虚掩的门外,传来敲门声,开门声,然后一声低低的惊呼,门啪地关了回去,走廊里好一阵静默。我听了半天没听到动静,只好亲自到门口,招呼她进来。
      她垂着头站在墙边,也不动,也不说话。倒显得我象作了贼似地,东瞅西看,惟恐经过路过的人,以为我是登徒子。我压低了声音劝她先进屋再说。她头也不抬,一声不吭。看不出来,还挺倔,索性不去理她。过了一会,她自己悄么叽地进来了,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也不知在说啥。然后我听到她大声冲着我说:把你的军官证拿出来看看。动静之突兀,吓我一大跳。
      她的反应实在奇突,惹得我也玩心大起。看我的军官证?有什么用?难道准备报案的时候用?小姑娘,我不至于这么没品,生张熟李的,都往筐里装。你看得上我,我还未必看得上你呢。瞧你发育还没齐全的样子。
      她似对我的一通贬低愤愤不平,可是又想不出什么词来辩驳,只会翻来覆去地说同样几句话:你要不是心虚,有什么不敢给我看的?瞧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原来全都不是什么好鸟。
      我有点怒,小爷我虽然自认不是什么纯洁宝宝,可也没祸害过良家妇女,现在被一个小妞指着鼻子骂不是好鸟,感觉还是很糟。我便狞笑着凑近她:好啊,请问,我想非礼你一下,成不成啊?
      显然她没见识过这种阵仗,傻住了。有过山地生活经验的人,就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情形。大晚上,开着车过马路,会遇到有些傻兔子摸黑过马路,如果被车灯照住,就会这样傻不愣噔地瞅着你,一动不动。我原以为我凑上去,她会就势躲开,然后娇嗔两句。这样一个回合就算结束了。我只想吓她一吓,倒没想故意占她便宜,但是她吓傻了,我等于结结实实凑了上去,亲到了她的脸上。虽然我及时刹住了车,仍然擦着她的脸颊就过去了。就在交汇的一刹那,闻到她身上清淡的味道,不知是什么味道,有点象青草味,又有点象山野里树叶的气息,很清新,并且亲切,一闪而逝。这下不但她傻了,我也傻掉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傻了半天,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象兔子一样,突然蹦了起来,蹦到门口的墙角边,脸上的红,如同水底的墨,一层层晕染开来。
      也许是在和尚营里呆得太久了,我已经不熟悉如何跟女孩子掉花腔,如何在这种情形下找补回来。那话怎么说,我洗干净上岸,不做流氓很多年了。如今的我从里到外都烙着革命军人的印记,泡妞的能力退化得利害,以至于这么一个小小的变故,都叫我束手无策,可见部队教育之失败。我想开口说句调节气氛的话,发现自己声音嘶哑。我的脸突地红了,就象酒喝多了,热气直往头顶上冲,眩晕,这真叫人难堪。
      后来我们一人占据了一个墙角,她面对着墙,我背对着墙。再后来,我困得懒得去看她,直接自己占了一张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似乎看到她在墙边的一张椅子坐下来,双目灼灼地瞪着我。再后来,窝成了一团。天亮的时候,我睡醒了,屋里失去了她的踪影。可是仍有那阵若有若无的清香,让人心里倍生惆怅。
      俞欢推门进来,探进来半张脸,贼头贼脑地问:咋样?搞定了没?我脑袋埋在被子里,头也不抬,抄起一个杯子就朝声音的方向扔过去,只听玻璃声砸在墙上哗啦脆响。然后是俞欢一声惨叫:你干嘛呀,你丫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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