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安》易衣带水

4、轻笑

　　谢小鸾没有立刻回应。五感敏锐化带来的清晰听觉正在快速消退，她必须抓住这最后几息时间获取更多信息。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贴近营帐的毡壁，凝神细听。

　　“……末将已命各营加强巡查，凡有类似症状者即刻上报隔离。只是，军医署那边常用的几味药材，近来消耗甚快，库房储备……”陈莽的声音低了下去，后面几句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碗碟轻碰声，由远及近。谢小鸾刚想退回原位，侧营的毡帘已被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掀起，一位身着简朴布衣、臂弯挎着竹篮的女医官正低头迈步进来。

　　两人差点撞个满怀。女医官轻呼一声，手中的粗陶碗一歪，里面深褐色的药汁眼看就要泼洒出来。谢小鸾眼疾手快，一手扶稳了女医官的胳膊，另一只手已稳稳接住了陶碗，药汁只轻微晃荡，并未溅出。

　　“姑娘小心。”谢小鸾低声道，顺势将药碗拿稳。

　　“多谢姑娘。”女医官松了口气，抬起头，见是谢小鸾，脸上露出一丝和善的歉意，“惊扰姑娘了。这是将军吩咐给各营分发的防风驱寒汤，也给姑娘送一碗来，夜里寒凉，预防着些。”

　　谢小鸾目光落在碗中深褐泛黑的药汁上，一股浓重复杂的草药气味扑鼻而来。她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有劳了。” 说罢，抬手将碗沿凑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好苦！ 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混合着辛辣与某种腥气瞬间席卷了她的味蕾，让她差点控制不住表情。她强行咽下，舌尖细细分辨着残留的味道和气味。

　　【系统，帮我分析一下这里面的成分！】

　　【快速分析中……检测到柴胡、黄芩、甘草、生姜……等常见解表散热药材成分，配伍基础，符合预防风寒方剂特征。未检测到异常或有毒成分。】

　　看来只是普通的预防性汤药。谢小鸾佯装被烫到，将药碗放下，看向面前这位四十上下、面容朴实的女医官，语气自然地攀谈起来：“这汤药效力颇足。军中发放此类汤药，可是近日患风寒者增多？”

　　女医官见她神色平静地尝药，又主动问起，便也放松了些，叹了口气：“可不是吗，尤其是那些常在外哨探巡防的儿郎，回来病倒的不少。发热、畏寒、头痛身痛，还有些……”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身上莫名起些红点瘀斑的，吃了寻常发散药也不见大好，反反复复，颇让人心焦。”

　　“竟有此事？”谢小鸾蹙眉，适当地表现出关切，“除了发热畏寒、身上出疹，可还有别的症状？精神如何？饮食怎样？”

　　“精神头是一日差过一日，饭食也进得少。”女医官摇头，“军医署几位先生也看法不一，有说是重伤寒，有说是瘴气，还有说……怕是沾染了不干净的疫气。药材如今也是紧着用，好些对症的药材，库存已然不多了。”她脸上忧色更重。

　　谢小鸾沉吟片刻，道：“我听将军方才似乎也在忧虑此事。预防固然重要，但若病因未明，恐难断根。不知……明日我可否随你去军医署或库房看看？我对药材辨识也有些粗浅了解，或许能帮上忙，也顺便看看储存是否妥当，毕竟……”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

　　女医官眼睛一亮，她今日也听闻了这新来的谢姑娘辨明粮毒之事，心中已存了几分佩服。此刻听她主动提及帮忙查看药材，又说得在理，立刻点头：“姑娘有心，那自然是好！明日早饭后，我便来寻姑娘同去。”

　　【宿主。是否接取任务：探查军士不明热症根源？】系统再次询问。

　　接取。谢小鸾在心中确认。

　　正事谈妥，看着面前那碗还剩大半的汤药，谢小鸾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她再次端起陶碗，捏住自己的鼻子，仰头将剩余的药汁一口气灌了下去。

　　强烈的苦涩、辛辣和难以言喻的草木腥气直冲头顶，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头皮都阵阵发麻。好不容易喝完，她放下碗，忍不住小声倒抽着凉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不可闻的吐槽：“这味道……真是……”

　　比平常加班用来提神醒脑的冰美式可带劲多了……

　　话音刚落，隔壁主帐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极轻笑声。

　　是沈昭平。

　　谢小鸾瞬间僵住，捏着鼻子的手指都忘了放下。

　　我辛辛苦苦立的人设啊！！！

　　*

　　翌日清晨，谢小鸾在女医官芸娘的引领下，来到了军医署后方的药材库房。库房比想象中宽大，但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混杂的草药气味，有些清苦，有些陈腐。

　　芸娘一边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边忧心道：“药材进出频繁，近来病患又多，难免有些杂乱。姑娘请随我来。”

　　谢小鸾点头，目光已迅速扫过一排排简陋的木架和地上的麻袋、陶罐。

　　“有劳，我先看看。”她声音平静，走到最近的一排药架前，随手拿起一包用草纸包裹的药材，解开细绳，露出里面片状、颜色暗黄的根茎类药材。她仔细看了看，又凑近嗅了嗅气味。

　　【系统，快，这是什么？看起来有点像甘草？】

　　【扫描中……比对数据库。确认为甘草切片，但颜色暗沉不均，边缘有轻微霉斑。初步判断储存环境湿度过高，已发生轻度霉变，药效受损，不建议使用。】

　　谢小鸾心中了然，面上不显，将药包重新系好，放回原处，摇了摇头：“此物已受潮气侵袭，失了本味，药性恐已不全。”

　　芸娘一愣，连忙凑近看了看，她平日多用成品药，对原药材细微变化不如专司库房的人敏锐，经谢小鸾一说，仔细辨认，果然发现那些暗色并非天然。“这……这是甘草，前些日子才领回来的……”

　　谢小鸾未多解释，继续走向下一个麻袋，里面是蓬松的叶类药材。她抓起一把，指尖搓了搓，又观察色泽。

　　【这个呢？味道挺冲。】

　　【扫描分析：为茵陈蒿。干燥度不足，含水量偏高，易滋生霉菌并导致有效成分分解。建议彻底晾晒后密封储存。】

　　“茵陈蒿，本应是清利湿热之良品。”谢小鸾松开手，任由药材洒落回袋中，语气带着一丝不赞同，“可惜晾晒未透，含水量太高，这般堆放，不出半月，便要生霉腐烂，药力尽失。”

　　旁边跟随的库房小吏原本对这位突然冒出来、据说“会验毒”的年轻女子颇不以为然，觉得不过是机缘巧合，又听她昨日说什么“黄曲霉”，简直闻所未闻。此刻见她随手拿起两样，便精准说出了药材名称和问题所在，脸上不由得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谢小鸾脚步未停，又指向角落里几个落满灰尘的陶罐：“那些罐口未封，灰尘侵入尚在其次，药材久置与空气接触，有效成分易挥发氧化，药力十不存五。”

　　她走到窗边，指了指糊窗的厚纸，“库房重地，需通风防潮，但也忌讳强光直射。部分药材见光易分解。此处背阴，方向尚可，但通风口被杂物半堵，湿气郁结，便是许多药材受潮的根源。”

　　她语气平稳，条理清晰，每指一处，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芸娘连连点头，看向谢小鸾的目光已满是佩服。那库房小吏更是额头冒汗，再不敢有半分轻视，心中暗道：本以为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没想到是真有几分真才实学！昨日那“黄曲霉”之说，恐怕也非虚言。

　　谢小鸾表面镇定，心里却微微松了口气。幸亏有系统这个“外挂”实时鉴别，否则光凭她食品质检的那点经验，辨认这些五花八门的药材还真要抓瞎。她借着巡视，将问题一一指出，并给出了改进储存方法的简单建议，如分区存放、标注日期、改善通风、密封防潮等。

　　“孙医官，”谢小鸾最后总结道，“当务之急，是将已霉变失效的药材清理出来，单独存放标记，切勿再流入药釜。其余受潮药材，需尽快择晴日彻底翻晒。库房管理也需立下规矩，责任到人。” 她顿了顿，看向芸娘，“另外，我想看看近一月来，用于治疗那些发热、出疹军士的方剂和所用药材记录。”

　　这才是她今日前来最重要的目的。药材库的混乱可能只是表象，她需要循着用药的线索，去触摸那不明热症。芸娘此刻对她已颇为信服，闻言立刻道：“姑娘随我来，记录都在署内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