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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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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山谷不久,天色骤然黑沉,像被猝不及防的泼了一层石墨灰。
寒风裹挟着冰粒砸下,罗埃诺德知道,风雪要来了,而且不会小。
距离下一个扎营地还有很远,他身后的这支队伍却拖拖拉拉走个没完。
罗埃诺德一阵烦躁,勒紧缰绳,来到道边一块地势稍高的地方,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队伍。
他的骏马是漆黑的墨色,人也披着同样深黑的毛皮斗篷。
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肃穆的黑,当他冷脸伫立时,很容易让人想到预备收割人命的死神。
眼前路过的队伍都埋着头,不敢与他对视,脚步也不由得加快,没人想被“死神”注意到。
但可惜的是,在这狭窄的山谷里根本走不快。
而且这支队伍本来就不具备快速长途跋涉的素质。
因为他们并不是训练有素的骑士,而是被征召的民夫。
他们不参加战斗,只负责后勤。
他们为罗埃诺德大公的佣金而来,从家里带来了骡子和驴,用这些牲畜帮骑士团拉补给、水和食物,也帮他们拉战利品。
现在,每只骡子和驴的背上都驮得满满当当,无疑拖住了整支队伍。
更何况骑士团从蛮族抢来的良种马也由民夫们牵着,这些马未经驯服,想牵着它们好好走路已经十分困难,哪还能考虑到快慢啊。
所以罗埃诺德两次下令加快行军速度,仍无济于事,这就是他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
民夫们都能看懂领主大人的脸色,他们愿意听话,愿意配合,但慢吞吞的牲畜挤住了前方狭长的小道,实在没法走。
不过,由于畏惧领主大人的威严,还有督军们的皮鞭,在经过罗埃诺德时,他们每个人都戏精附体,都要极其生动的演绎一出自己是如何加快脚步的。
于是,罗埃诺德拧着眉看到了这样一幅奇景——每个民夫小腿都蹬的飞快,就是没见挪动两步。
军长雷克斯策马而来,停在罗埃诺德身边。
看到大公阁下露出不悦表情,他也一个激灵,虽然阁下什么都没说,但他已经感到两马鞭抽到自己脸上了。
“大公阁下。”他小心地觑了一眼罗埃诺德的神色,报告道:“侦察兵回报,前方无异常。”
停了一下,又说,“这段山谷约摸还有五公里,出了山谷速度就快了。”
罗埃诺德的咬肌绷的很紧,看得出正在压制想骂人的冲动。
“要快。”他用下颌指着山谷两侧的峭壁道:“这里太适合埋伏了。”
雷克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这次攻打蛮族,他们的作战计划竟遭泄露,使得骑士团一开始损失惨重。
好在罗埃诺德大公及时发现状况不对,力挽狂澜,才扭转战局,取得战斗胜利。
原本按照计划,他们回程不走这里。
但是计划泄露,之前的路变得不安全,前不久一个侦察兵发现了这条路,才出其不意的选择这里。
但是无论是罗埃诺德大公还是他,都对这条新路以及周围环境没有全然把握,所以他们必须生出十二分警惕,绝不能再让意外发生。
“阁下,我会让督军帮助民夫们保持队形。”
这是雷克斯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案。
罗埃诺德轻轻点头,雷克斯调转马头,奉命办事去了。
罗埃诺德仍停留在原地,望着眼前正在通过的庞大的民夫队伍。
人要吃马要喂,弓箭长矛需要背,他到底该怎么解决后勤补给问题?
如果是在平原,仗不会打的这么艰难,他一个骑士团就能荡平蛮族诸部落,让他们永远翻不了身。
可横跨在费劳尔和蛮族间的基图斯山阻碍了他的目标,蛮族抢过来,他抢回去,慢吞吞的拉锯战始终无法彻底解决问题。
最深入的一次,罗埃诺德曾经占领了半个蛮族,建立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堡垒,但由于补给线太过漫长,这些堡垒又被蛮族一个一个推了回去,他在做无用功。
补给补给,说到底还是补给。
他嫌弃民夫们蠢笨的像只慢悠悠蠕动的大肉虫,又离不开这些民夫。
实际上,罗埃诺德已经根据过往经验,经过周密计算,将后勤队伍压缩再压缩,但人数仍是出征骑士的两倍。
他不吝啬出钱,做到了让每个民夫身兼数职而不抱怨,但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告诉他,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或许,他需要一支专业的后勤部队。
哈,想到这点,罗埃诺德要发笑了。
他拥有十一支骑士团,瑞林帝国任何一位贵族领地都没有这么多常备军,这么庞大的军队简直要和国王军媲美了。
假设他再建立一支后勤部队……
伯马王城里那些跟他不对付的大贵族会怎么想?
是不是又要想方设法找他麻烦了?再弹劾他一次?
可惜他已经没有第二个皇太子之位给他们废黜了。
罗埃诺德不在乎那群宵小之辈,但他也懂得低调行事的重要性。
这时,民夫队伍已经全部通过,没隔几米,殿后的第五骑士团走进罗埃诺德的视野。
他无语的“啧”了一声。
瞧瞧!队形都乱成什么鬼样了!
本来他是将民夫团放中间,两头安排精锐骑士,一支当先锋,另一支殿后。
现在,他的先锋部队早已走远,殿后部队又追上慢吞吞的民夫,前脸都顶上民夫们的屁股了!还能起到什么殿后作用!
罗埃诺德踢了下马肚,没好气的向第五骑士团骑去。
他一来,整个骑士团就自动对齐,每个人都昂首挺胸,像等待检阅。
罗埃诺德将团长找来,一顿劈头盖脸,告诉他两支队伍挨那么近将无法展开任何战斗队形,若是后方来敌,上方又遭遇埋伏,他们将被彻底围困其中!
第五骑士团团长是个两米高的壮汉,在比他稍矮一些的罗埃诺德面前只能低头哈气,其他骑士更不需说,都噤若寒蝉。
他们训练和战争都与这位大公在一起,他们了解他的严厉,没人敢在罗埃诺德发火时倾诉自己的委屈,但顶上民夫队伍真不能怪他们忘记行军间距。
第五骑士团团长命令整团注意速度,同时派出两队骑士加强侧翼防卫,又用剑督促起前方的民夫,罗埃诺德没有阻止他的粗鲁行径。
只要能快些通过山谷,怎样都行。
三个被拴在马后,赤裸着上半身的汉子经过罗埃诺德面前,他们浑身冻得青紫,后背上一条条的全是被马鞭抽出来的血痕,渗出的殷红被严寒冻成紫痂。
此时,三人脚步踉跄,眼睛半睁,看上去意识已不甚清明。
罗埃诺德对这三人并不同情,因为他们正是出卖作战计划的嫌疑犯。
他将计就计抓住了他们,鞭子就是他抽的,他审问过,但并未让他们招出幕后主使。
既然如此强硬,罗埃诺德也不介意让他们多受受罪,他倒是要看看,他们的嘴巴能比他的手段更强硬么。
突然,前方民夫团里发出一声凄厉的马鸣,接着一匹缴获的战马横冲直撞出队伍,撇着腿向前奔去!
立刻就有一位骑士追上去。
一个民夫惊吓地跑出队伍,看来是他没拉住马绳。
“哎哎,我的马!”
他朝远去的马屁股绝望的叫了一声。
或许这时,他才想到罗埃诺德大公就在身后不远处,他警惕地回头,果然望见大公阁下正盯着自己。
那双漆目像两口深井,激荡着未知的危险。
民夫畏惧的向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抖得厉害,不知道自己将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总之不会好,他们的领主罗埃诺德大公恶名在外,据说从不讲情面,只要做错事,就会毫不留情的惩罚。
那几个被拴在马后、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就是证明!
尽管民夫并不知道那三人犯了什么罪,但他几乎一直走在三人前方,距离他们不远,他看得到他们的悲惨模样,并祈祷自己不要和他们一样得罪大公,挣到佣金就赶紧回家。
可是点儿就是这么背,越不想来什么就来什么,他丢了宝贵的战利品,罗埃诺德大公能饶过他?他可是以残酷著称的领主啊!
主神啊!保佑那名骑士将马找回来吧!
求求了……
求求了……
民夫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绝望的发现罗埃诺德大公的黑色骏马已停在他面前。
他呆住了,全身肌肉都抽紧了,他不敢向上望,不敢看那位马上的大公是什么表情。
仿佛只要看一眼,死罪就定下来了。
因为传闻里就是这样,每个费劳尔领民都知道那位大公的城堡里经常运出死人,而他们都只犯了一点儿错。
他不会饶过他的……他完了……
人在绝望时最容易急中生智。
这时的民夫只想把锅甩出去,就算甩不出,也要拉个垫背的。
刚才他牵的马受惊时,第五骑士团团长刚好拿剑路过,还指指点点,叫叫嚷嚷的。
会是他不慎刺到马了吗?
民夫并没有亲眼所见。
但就算是这个原因,他也不能指控一位骑士团团长!
否则罗埃诺德大公不惩罚他,那位团长也得要他命!
他眼珠子转的飞快,很快想到了一个极合适的背锅者,他很肯定,如果是那个人,整支骑士团都不会为他说话。
民夫突然直起身,指着其中一个出卖作战情报的嫌疑犯,大喊:“是他!是他用石头砸了马屁股!我看到他拣石头了!”
罗埃诺德莫名其妙,民夫指的人是乔治.哈里森,也是三个犯人中嫌疑最大的一个。
但是……
他打量了一遍乔治.哈里森的惨样——他双手好好绑着,灰蒙蒙的眸子空洞的望向前方,在他的距离上,绝对能听到民夫的指控,却充耳不闻,似乎和整个世界都隔绝了。
不可能是他。
罗埃诺德居高临下的瞥了民夫一眼,高高在上的眼神让人畏惧。
“他这副样子怎么捡石头?”
“我确实看到了,领主大人。”
民夫眼巴巴的,说得十分肯定。
而且果如他所料,周围骑士没有一个为那个倒霉男人说话,这让他更有信心颠倒黑白了。
罗埃诺德这时明白了民夫的心思,这臭虫一般的心理让他作呕。
本来也没想把这民夫怎么样,但现在决定了,“不管马能不能回来,你都要赔偿,我的财务官会找你支付账单。”
主神啊!
民夫跌到在地,那是蛮族的良种马啊!
他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罗埃诺德没再管他,而是调转马头来到乔治.哈里森跟前。
他看到一双被绳子磨破皮肉的手腕,以及一双紧握成拳的手。
“打开。”罗埃诺德命令道。
乔治.哈里森的感官早已麻痹,没听见这句话,甚至眼睛看不见大公阁下正位于自己面前。
当然,也不可能张开手。
罗埃诺德也不废话,甩出马鞭,抽向他的手背。
鞭尾一闪,什么东西掉进草中。
罗埃诺德抽出腰间长剑,用剑鞘拨开长草——掉下来的不是石头,是两根指头。
他向乔治.哈里森的手望去,那只紫红的手仍虚握成拳,手指断裂处红通通的,寒冷封住了鲜血,没有红色液体流下。
或许,那两根指头早已冻掉,马鞭只是帮它们脱离了主人。
牵着乔治.哈里森的骑士不禁“嘶——”了一声,其他骑士也静默了,好像无人呼吸。
罗埃诺德却不为所动,他的生活里只有审讯和战争,早已习惯了鲜血和肉块。
确认完乔治.哈里森的拳头里没有石头,他又让其他骑士搜他的身,确定裤子里也没藏。
“他想逃跑,注意点儿。”
罗埃诺德低声嘱咐牵着乔治.哈里森的骑士。
“另外,叫医官过来。”
从始至终,乔治.哈里森没有抬过一次头,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指头断掉时,面色也没变过。
而那位指控他的民夫已经吓得满脸菜色,伏在地上抖成筛子了。
罗埃诺德又看了乔治.哈里森一眼,谁能想到,就在两个月前,这个男人还是他城堡的座上宾呢?
他是个商人,常年行走在基图斯山两侧,在费劳尔好几个商会里任职,他为罗埃诺德做事,为他做了五年。
怎么抓住的人是他呢?
连罗埃诺德都想不通。
这时,追马的骑士回来了,身后跟着那匹受惊的马。
他向罗埃诺德报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大公阁下,有个女人倒在那边的草丛里,还有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