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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老树下长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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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承安满月那天,萧家湾的阳光格外慷慨。老槐树枝桠间的新叶绿得发亮,叶璃霜抱着裹在红布襁褓里的儿子坐在院子里,看萧逸尘在槐树下搭凉棚。他手里的竹竿敲在木桩上,发出“咚咚”的响,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却惹得襁褓里的小家伙“咯咯”笑出了声。
“你看他,”叶璃霜低头逗着儿子,指尖轻轻碰过他肉嘟嘟的脸颊,“才刚满月,就知道看热闹了。”
萧逸尘放下竹竿走过来,弯腰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下,胡茬蹭得小家伙皱起鼻子,却笑得更欢了。“随我,”他得意地挑挑眉,“我小时候就爱蹲在槐树下看木匠爷爷做活儿。”
“是随我才对,”叶璃霜嗔怪地拍开他的手,“我守花摊时,他在肚子里就爱听人说笑。”
两人正拌着嘴,老奶奶端着个红木托盘从屋里出来,上面摆着三个红鸡蛋,用红线系着,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来,给承安滚灾。”她拿起一个鸡蛋,在小家伙身上轻轻滚着,嘴里念叨着,“滚掉灾星,留下福气,槐树下长大的娃,一辈子平平安安。”
红鸡蛋滚过承安的小胳膊、小腿,最后停在他的小脚丫上。小家伙不知是觉得痒,还是被鸡蛋的温度烫到,突然伸出手抓住了红线,攥得紧紧的不肯放。
“这是跟福气较上劲了呢。”老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把鸡蛋递给叶璃霜,“你俩也吃一个,沾沾孩子的喜气。”
萧逸尘接过鸡蛋,在衣角擦了擦壳,刚要剥,就见院门口探进几个脑袋——是镇上的婶子们,手里都提着东西,有给孩子做的虎头鞋,有装着小米的布口袋,还有个婶子抱着只刚孵出的小鸡仔,说是“让孩子沾沾活气”。
“哟,这小家伙长得真周正!”王婶凑到襁褓前,啧啧称奇,“你看这眼睛,黑得像安济桥底下的水。”
李婶则拉着叶璃霜的手问:“奶水够不够?我家有只羊,每天挤两碗奶给你送来?”
叶璃霜刚要道谢,就见萧逸尘从屋里搬出一摞红布包,笑着往大家手里塞:“这是我托人做的喜糖,里面加了咱们巷口的桂花,大家尝尝。”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婶子们的笑语、麻雀的啾鸣、远处安济桥传来的橹声,混着槐花香飘满了整个巷子。叶璃霜抱着承安坐在凉棚下,看萧逸尘和大家说笑,忽然觉得,这就是她守了十年的日子——不慌不忙,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承安半岁时,已经能坐稳了。叶璃霜把他放在铺着棉垫的竹筐里,推到花摊旁。小家伙总爱抓着路过的蝴蝶玩,有时还会咿咿呀呀地跟买花的客人“搭话”,惹得大家总爱多买一束花,说是“给小掌柜的捧场”。
“你看这孩子,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萧逸尘下班回来,老远就看见儿子正抓着一朵野菊往嘴里塞,赶紧跑过去把花抽出来,“这可不能吃,爹给你找好玩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玩意儿——是用槐树枝刻的小木马,巴掌大,脖子上还系着红绳。承安一把抢过去,攥在手里啃得津津有味,口水顺着木马的耳朵往下滴。
叶璃霜笑着递过湿巾:“你也不怕扎着他。”
“我刻了三天呢,边角都磨圆了。”萧逸尘替儿子擦着口水,眼神里满是得意,“等他再大点,我给他刻个能骑的木车,推着他去橡树坡看松鼠。”
说到松鼠,叶璃霜忽然想起什么:“前几日去森林采野菊,看见松鼠一家在搬橡果,好像又添了几只小松鼠。”
“等承安会走了,带他去看看。”萧逸尘望着竹筐里的儿子,眼里的温柔漫溢出来,“让他知道,这世上的生灵,都是要互相疼惜的。”
秋分时,萧家湾落了场轻霜。老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叶璃霜把承安裹得厚厚的,带他去纪念馆的花廊玩。紫藤花已经谢了,却结了串青青的果子,像挂在藤上的小铃铛。
承安被放在花廊下的摇椅上,萧逸尘推着他慢慢晃。小家伙抓着摇椅的扶手,嘴里“啊啊”地叫着,指着廊外飘落的槐叶,像是在跟它们打招呼。
“那是槐叶,”萧逸尘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等冬天落光了,春天就会长出新的。就像你娘种的铃兰,冬天藏在土里,春天就冒出来开花。”
叶璃霜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看着父子俩的背影,忽然觉得时光过得真快。十年前她刚到萧家湾时,也是这样的秋天,老槐树下的叶子落了满地,她一个人站在安济桥上,不知道未来会怎样。而现在,她的身边有了他,有了承安,有了满院的笑语,那些漫长的等待,都成了此刻最珍贵的注脚。
“逸尘,”她轻声喊,“明年春天,我们在花廊旁种些蒲公英吧?”
萧逸尘推着摇椅走过来,弯腰握住她的手:“怎么突然想种蒲公英?”
“等承安会跑了,就让他吹蒲公英的种子,”叶璃霜望着儿子天真的笑脸,眼里漾着温柔,“让他知道,有些东西就算飞走了,也会在别处扎根发芽。”
萧逸尘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阳光透过花廊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一直延伸到时光的尽头。
承安一岁那天,学会了走路。他摇摇晃晃地扑向正在扫落叶的萧逸尘,怀里还抱着那只槐木小木马,嘴里喊着不成调的“爹”。萧逸尘赶紧扔下扫帚接住他,把他举过头顶,惹得小家伙笑得咯咯响。
叶璃霜站在老槐树下,看着父子俩的身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是老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手里捧着个布包。
“打开看看。”老奶奶把布包递给她。
里面是件小小的蓝布褂子,针脚细密,领口绣着朵小小的铃兰——是她刚到萧家湾时,老奶奶说要给她做的新衣裳,如今却做成了承安的尺寸。
“我眼睛花了,绣得不好,”老奶奶笑着说,“但这布是当年逸尘他娘留下的,说是给将来的孙辈穿,能保平安。”
叶璃霜摸着褂子上的铃兰,眼眶忽然热了。她想起十年前那个初雪的夜晚,老奶奶也是这样笑着,把她拉进这个家;想起无数个傍晚,她们坐在槐树下,听着重复了无数遍的旧事;想起承安出生那天,老奶奶用红鸡蛋给孩子滚灾时,眼里的郑重与欢喜。
“谢谢奶奶。”她轻声说。
“谢啥,”老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咱们是一家人啊。”
萧逸尘抱着承安走过来,看见那件褂子,突然把儿子放下来,让他给老奶奶作揖。小家伙还站不稳,摇摇晃晃地弯下腰,惹得大家都笑了。
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三个人身上,像盖上了一层温暖的被子。叶璃霜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明白,所谓归宿,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等待,而是一群人的相守——是他跨越千里的归来,是她十年如一日的守候,是老奶奶藏在针脚里的疼爱,是承安咯咯的笑声里,藏着的生生不息的希望。
晚风拂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在诉说一个未完的故事。叶璃霜知道,这故事还会继续——承安会在槐树下学会奔跑,会在安济桥边学会看河灯,会在纪念馆的花廊里,听着父母的故事慢慢长大。而她和他,会守着这棵树,守着这个家,把日子过成一碗温热的槐花茶,平淡,却满是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