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入徊》北方三岛

3、第 3 章

　　林徊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

　　说是回家，其实是林文曦家。

　　随着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林徊还没完全推开门，就看到客厅沙发上的大娘已经站起了身，只不过当看到来人是自己的时候，又一屁股坐回去了。

　　吴翠丝毫不觉得尴尬，很不走心的问候了一句：“回来了。”

　　林徊：“嗯。”

　　如果是在正常家庭，这样和长辈说话，那自然是不妥，但吴翠反正也不想搭理她，本来就是象征性问一嘴，自然不会计较。

　　客厅电视机的声音开的很大，林国庆和吴翠随意的躺在上面，两个臃肿的身体几乎占领了一整条沙发。

　　林徊越过她们朝着阳台上的一小块角落而去。那是她的“房间”。

　　这是套内阳台的老式户型，客厅虽然不大，但阳台倒是很宽敞。两年前，林国庆不知从哪儿捡回来一张旧折叠床，搬回来之后就在客厅给她搭了这么一个小窝，连张桌子也没有。

　　房顶上坠了一道帘子，算是一道门了。

　　林徊这两年都是这样过得。

　　两年前，林爸在工地上出了事，在医院没救过来，也就是在那一年，林徊妈，潘英，疯了。

　　林爸去世之后，工地上补了一些钱的，但是这钱也就在娘俩手里打了一个转就没了，毕竟谁也没想到这个外人眼里老实巴交的男人还在外面惹了一屁股的债。

　　母女两个不是不知道林爸的真面目，但是这一屁股的债还是超出了预料。潘英很快就撑不住了。

　　林爸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亲戚朋友们也都是清楚的很，早就没什么人愿意和她们家来往了，更别说借钱了。

　　幸好，林爸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很有眼光的早早在青州买了个房子。所以，这个房子如今已经在大伯林国庆名下。

　　潘英被送进精神病院后，林徊就过上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她倒是不觉得自己多可怜，充其量是有点麻木吧。

　　帘子外电视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林徊根本看不进书。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窗台上晒着两双鞋子，终于确认了时不时散发出的阵阵熏臭的来源。

　　林徊把书一扣，气呼呼的打开窗户把两双鞋放在了外面的空调挂机上。她才不管会不会下雨。

　　收拾好心情，林徊索性把书塞回书包，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家的杂乱无章，想要学习根本不可能的，在这个家除了林文曦，没有人有享受安静的权利。

　　其实如果不是学校周末不让住人，她完全不想回这个“家”，不过还好，周日一早就可以返校了，一天的时间用来完成作业也足够了。

　　林徊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一个旧箱子，准备找衣服洗澡睡觉。

　　她没有衣柜，只是在床下有两个大箱子来装她的所有东西。林徊的衣服并不算多，留在这的就更少了，她熟练的拿了两件贴身衣物，又站起身准备去拿晒衣架上的睡衣，不想，一抬头，空空如也。

　　她明明记得上周返校前，把唯一留在家里的那件睡衣洗好晾在了这。吴翠可从来不会帮她收衣服，往常那睡衣一挂就是一周，直到她回来。

　　怎么就不见了？

　　林徊又蹲回去，把装衣服的箱子彻底翻了一遍。寥寥几件衣服，一眼就能看到底，没有睡衣。

　　她不死心，又拉开旁边装书的箱子，但里面更是没有任何布料。

　　正疑惑，旁边的电视机声音戛然而止。

　　“文曦回来啦，宝贝儿~”

　　吴翠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甜腻腻的，与刚才敷衍林徊时的干涩判若两人。

　　“今天怎么这么晚呀？饿不饿？妈给你留了最爱吃的鸡翅，给你热一下尝尝？”

　　林国庆也坐直了身体放下手机：“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语气听着严肃，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林文曦瞥了一眼刚从阳台帘子后探出头的林徊，随手把书包丢在玄关凳上，面不改色：“去朋友家写作业了。”

　　她没有过多停留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关门前才懒洋洋地飘来一句：“妈，别弄了，我不想吃，你别管我。”

　　“哎，那要不要喝点酸奶？妈今天特地去超市买的，就是你之前说想喝的那种……”吴翠连忙跟到女儿房门前，甚至抬手小心地敲了敲门。

　　林文曦把房门一锁，“明天再喝吧，我先躺一会。”

　　被拒之门外的吴翠没有丝毫不悦，悻悻的回到沙发：“这孩子，肯定是学习太累了…”

　　林徊站在帘子边，等她们都消停了，才喊了一声“大娘”。

　　“咋了？”吴翠的声音一下子就凶起来了。

　　林徊早已习惯这种骤变，语气平静：“你有没有看见我晾在衣架上的那件白色睡衣？”

　　吴翠想都没想：“没看见。”

　　“我上周走的时候刚洗过的，就晾在...”

　　吴翠有点不耐烦的打断道：“我拿你睡衣干啥，就你那细胳膊细腿的，我拿了又能干啥用，没看见！”

　　林徊有点无奈但也只能耐着性子，声音放得更缓：“大娘，我是想说你会不会收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收错了，我只搭了这一件衣服，现在没了。”

　　“啧。”一直没说话的林国庆似乎也不耐烦她打扰了自己看电视，皱着眉用胳膊肘碰了碰吴翠敷衍道：“你去给她找找不就完了。”

　　吴翠不满地瞪了丈夫一眼，终于是回想了一下，前两天晾衣服的时候好像确实看见还在那，后来...

　　“你去文曦房间找找吧，估计是掺和到一块了。”

　　林徊表面上点点头，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咚咚咚”

　　林徊敲了敲门。

　　“妈我不吃！”里面传来林文曦不耐烦的声音。

　　“是我。”

　　门内安静了几秒，随即“咔哒”一声，房门被拉开一条窄缝。

　　林文曦卡着小半张脸出现在缝隙后，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干什么？”

　　“我睡衣不见了，大娘说可能收衣服的时候把我的睡衣跟你的衣服拿混了，让我找一下。”

　　林文曦不明显地蹙了下眉，没说什么，松开了把着门的手：“进。”

　　她拉开一个衣柜，里面都是吴翠给她叠好的干净衣服：“你自己找吧。”说完她就趴上床继续打游戏了。

　　林国庆夫妇两个对林文曦这个小女儿格外宠溺，手机，平板，游戏机，要什么就买什么，更不会像其他家长那样限制她的活动，原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主要是管不住。

　　林文曦不喜欢被管束，她对父母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你别管我，你只看我给你的结果就好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夸聪明的那一个，相比于她的废物哥哥，林文曦确实给足了林国庆夫妇希望。

　　同样都是玩，林文曦却可以在初中最后一年逆风翻盘考上一中，这在林国庆夫妇眼里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夫妻两个文化水平都不高，自然是对这个天生“聪明”的女儿爱的如珠如宝。

　　与之相比，林徊连手机都没有。此刻房间里回荡的激烈游戏音效，对她而言陌生而嘈杂。

　　伴随噼里啪啦的背景音，林徊也把衣柜翻了一遍。

　　她没有打乱衣服，只是一件件翻过去，棉质的T恤，柔软的毛衣...甚至还摸到两件带着吊牌的新衣服，但就是没有她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白色睡衣。

　　或许是她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了，床上的林文曦也忍不住询问起来：“找到了没？”

　　“没有，好像不在这。”林徊既是回答她，也是喃喃自语，不在这又会在哪？

　　林文曦一只手拿着手机，站在柜子前三两下就把衣服扒了个干净。还真没有。

　　她愣了片刻，手机里传来其他玩家阵亡的音效，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变，夺门而出。

　　林徊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也紧随其后，噔噔噔就跟着跑到了另一间房门外。

　　林徊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了刚刚拿到窗户外面的那两双鞋。

　　那鞋不是林国庆的，是林文凯的......

　　林文曦剧烈的拍打门板。

　　“林文凯，开门！给我开门！”

　　相比于她的理直气壮，身后的林徊多少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林文凯是林文曦的亲哥哥，今年六月刚从一所末流大专毕业，毕业后说是和朋友们南下进厂了，干了没几个月这就跑回来了。

　　林徊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毕竟她连手机都没有，就算有，吴翠也不会让她进家庭群。

　　一股混合着厌恶与警惕的情绪悄然蔓延。

　　林文凯和林文曦很不一样。林文曦对她的不爽是摆在明面上的，带着少年人直接的骄纵和排斥。而林文凯，林徊对他的感觉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生理性排斥。

　　他那双眼睛总是飘忽闪烁，带着粘腻的审视意味，偶尔落在她身上时，会让她有种被阴暗处湿冷爬虫盯上的惊悚。

　　林文凯终于开了门，林文曦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上去就是一脚把门跺敞开了。

　　林文凯：“你又发什么神经...”

　　林文凯很瘦，瘦的像麻杆一样，脸上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就像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人。

　　林文曦这一脚不轻，把她哥直接踹的一个踉跄。

　　卧室门被猛的打开，一股难以形容的馊臭味扑面而来。

　　林徊立刻停住了脚步僵在门框边，哪怕再有一步她都觉得自己会厥过去。

　　林文曦也毫不掩饰地用手在鼻子前用力扇了扇，五官嫌恶地皱成一团。

　　她环视一圈，林文凯的房间她很少进来，但是对于这一地的垃圾、袜子、不知名纸团却已经见怪莫怪。

　　林徊的睡衣是白色的，林文曦眼尖的看见了床单上的白色布料，和他哥灰色的被子揉在一起，在床上乱七八糟的团着。

　　她几步冲过去，一把拽出来白色的部分，果然就是林徊的长睡衣。

　　林文曦捏着那睡衣，像捏着什么有毒的秽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心对着林文凯：“你特么有什么毛病？”

　　林文凯对她的怒火置若罔闻，好像说的事根本和自己无关。

　　他勾起一个古怪的笑，用小拇指的长指甲漫不经心地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喉咙里发出两声干瘪的低笑，声音飘忽：“拿错了。”

　　别说林徊，就连林文曦对这个亲哥哥也是嫌弃到了骨子里。

　　她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令人窒息的房间里多待，更懒得多说一句，手臂一扬，将手里的睡衣像扔垃圾一样，朝着门外的林徊甩了过去。

　　林徊下意识往后一躲，堪堪用手接住了衣服。她是决不会再让自己手以外的皮肤碰到这件衣服了。

　　林文凯的味道好像已经浸染入了布料，让林徊非常恶心，尤其，现在林文凯还在对面，正一瞬不瞬直勾勾的盯在她身上。

　　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久不见，妹妹。”

　　林文凯摆摆手，露出一个自认为春风和煦的笑容。

　　看在林徊眼里，猥琐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