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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动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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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并肩走在一起,叶槿一如既往地叽叽喳喳,说着学校里准备文艺汇演的趣事,抱怨着怎么也学不会的物理题,声音清脆,充满了少女的活力。
闻栖侧耳倾听,适时点头,微笑,给出建议,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和引导者。
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看似和谐温暖的画面。
闻栖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那个推着婴儿车匆匆走过的女人,那个站在路边抽烟的男人,那个骑着电动车快速驶过的外卖员……每一个潜在的、可能惊扰到叶槿的因素,都在她脑中瞬间完成评估,分类,归档。
危险、安全,需观察。
她的世界,被切割成无数个数据块,而叶槿,是其中最重要,也最不稳定的那个核心变量。
将叶槿送到学校门口,看着她汇入穿着人群,闻栖脸上的温和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街角,直到确认叶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教学楼里,周围没有任何异常能量波动,才缓缓转身。
而后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店,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黑咖啡。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阳光明媚,行人神色匆匆,为各自的生活奔波,完全看不出曾经那个断壁残垣的痕迹。
“叮铃——”
书店的门被推开,风铃作响。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
那人目光锐利地扫过书店,最终,定格在闻栖身上。
是沈危。
他径直走过来,拉开闻栖对面的椅子坐下。他没有点任何东西,只是将双手放在桌面上,手指交叉,剖析着闻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我看了今早的远程监控记录。”沈危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围巾,很温馨的画面。”
闻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
她知道,这绝不是称赞。
“闻栖执行官,”沈危的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你的怀柔策略,就是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无微不至地扮演一个贴心姐姐?你认为,靠这种廉价的温情,能束缚住足以撕裂维度的力量?”
闻栖放下杯子,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沈执行官,风险阈值从99%下降到98.6%,这是客观数据。我的每一个举动,都是为了稳定目标。至于方式,在最终方案找到之前,由我全权负责。”
“98.6%?”沈危嗤笑一声,眼神里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和99%有本质区别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数字游戏!你沉浸在扮演里太久了,闻栖。别忘了,钥匙就是钥匙,她不是你需要真心呵护的妹妹!任何一丝软肋,都可能成为葬送整个世界的缺口!”
他的话语精准地刺中闻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角落。
“我的判断和行动,无需向你解释。”闻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指尖在桌面下微微收紧,“如果你有更有效的、并且不会导致立刻毁灭的方案,可以向最高议会提请审议。否则,请勿干扰我的任务执行。”
沈危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她冷静的外表,看她是否已经产生了不该有的裂痕。
最终,他冷哼一声,站起身。
“你好自为之,闻栖。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们没有资本为你的感情用事买单。”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书店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书页翻动和咖啡机工作的细微声响。
闻栖独自坐在原地,窗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廉价的温情?
感情用事?
葬送世界的缺口?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这双手,曾温柔地为叶槿系上围巾,也曾冷酷地握着匕首,刺穿她的心脏。
哪一个是真实?
哪一个是虚幻?
或者,在这绝望的轮回里,真实与虚幻早已失去了界限?
她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将剩下的苦涩液体一饮而尽。
无论沈危如何质疑,无论内心如何挣扎,路只有这一条。
她必须走下去。
闻栖站起身,结账,走出书店。
等她回到公寓,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光斑。
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客厅中央,仿佛黑暗才能给予她此刻所需的庇护与清醒。
“感情用事……”
沈危冰冷的评价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与她脑海中叶槿对自己充满依赖与信任的画面重叠、碰撞。
那片刻的柔软,是任务的必要环节,还是……已然越界的开端?
她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这不确定性本身,就是一种危险信号。
闻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小杯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折射出迷离的光。
她很少借助酒精,观测所的纪律和自身的职责都不允许她放纵。
但今夜,那来自终局的鲜血触感和沈危的尖锐指责,形成了一种难以驱散的低气压,让她迫切需要某种东西来短暂地麻痹自己那过于敏锐的感知。
她端着酒杯,再次走到窗边。对面的咖啡馆已经打烊,卷帘门拉下,街道恢复了夜间的冷清。
白日的喧嚣与温暖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内心深处汩汩流淌的不安。
她抿了一口酒,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然后,她闭上眼,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上一次的轮回
并非刚刚经历的第三次,而是更为绝望的第二次。
第二次轮回。她不再是新手,带着第一次世界莫名湮灭的模糊记忆,她和她所在的团队,更早地锁定了叶槿。
彼时的叶槿,比现在更青涩,眼神里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懵懂,以及对周遭世界隐约的疏离。
观测所的策略是“密切监控,有限接触”。闻栖的身份是新搬来的、友善但保持距离的邻居。
她们会在楼道里相遇,点头致意;会在小区散步时,偶尔闲聊几句天气或盆栽。关系止于礼貌,如同无数城市邻里关系的缩影。
然而,“墟”的觉醒似乎并不完全依赖于与特定人物的深度羁绊。那是一次全球范围内的天文异象,日冕爆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等级,某种宇宙射线穿透了薄弱的大气防护。
普通人只当作是罕见的极光盛宴,但观测所的警报瞬间飙升到顶点——异常的能量波动与叶槿体内的“钥匙”产生了难以理解的共鸣。
闻栖接到指令时,正在自己的安全屋内整理数据。命令冰冷而急促:“‘钥匙’能量读数异常飙升!失控风险超过临界值!执行最终清除预案!重复,执行最终清除预案!”
她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拍。
最终清除预案……即物理抹杀。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余地思考。第一次轮回的毁灭景象如同噩梦般在眼前闪现。
她抓起配备的特殊武器是一把经过改造、刻满抑制符文的手枪,冲出了安全屋。
叶槿的家就在隔壁栋楼。她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小区花园,夜风刮过脸颊,带着一股不祥的燥热。
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扭曲、哀鸣。
而那是源自叶槿方向。
她撞开叶槿家并未锁死的房门时,看到的景象让她永生难忘。
少女蜷缩在客厅的地板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并非因为寒冷或恐惧,而是某种内在的、狂暴的力量正在她单薄的躯体中冲撞、奔涌。
家具悬浮在半空,墙壁上出现水波状的扭曲纹路,电灯明明灭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叶槿的双眼不再是熟悉的黑色,而是一种空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银色。
“叶槿!”闻栖喊了她的名字,试图唤醒她的人性。
叶槿抬起头,那双暗银色的眸子看向闻栖,里面没有认出,没有情绪,只有一片虚无的风暴。她周围的空间塌陷感更强了,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正在形成。
没有时间了。
闻栖举起了枪。冰冷的金属触感沿着手臂蔓延至心脏。瞄准镜里,是叶槿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又因自身力量充盈而显得漠然的脸。
她扣动扳机。
特制的子弹带着幽蓝色的尾焰,射向目标的眉心。
然而,就在子弹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叶槿周身那扭曲的空间猛地向内一缩,随即,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超越物理规则地轰然爆发!
不是巨响,而是一种绝对的静的扩张。
闻栖看到子弹在她眼前无声地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看到叶槿的身体在爆发的能量中心变得模糊,看到自己持枪的手臂从指尖开始寸寸湮灭,没有疼痛,只有一种存在被彻底抹除的虚无感。
然后,这静默的毁灭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向外扩散,吞噬了房间,吞噬了楼房,吞噬了整个城市,整个星球……她的意识在最后一刻,捕捉到的依旧是叶槿那双空洞的、仿佛承载着整个宇宙寂灭的暗银色眼眸。
闻栖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已经放下,她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让她确认自己还存在于这个“第四次”的现实中。
第二次轮回,她甚至没能成功清除目标,就在钥匙失控引发的能量爆发中,与整个世界一同被抹去。
那种被绝对虚无吞噬的感觉,比第三次亲手杀死叶槿后世界崩塌的感觉,更加令人恐惧。
她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红痕。两次失败的轮回,两次以叶槿死亡或消失为节点的世界终结。
观测所基于这三次样本,包括第一次不明原因的毁灭得出的怀柔策略,真的是正确的吗?还是说,这仅仅是通往另一个形态的、更缓慢的终结?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尝试过最直接、最冷酷的手段均告失败后,这看似温情的、充满不确定性的道路,成了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后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