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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迷雾 ...

  •   陈警官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些在平板电脑屏幕上无声排列的诡异符号、冰冷记录。金属碰撞的轻响还在脑海里回荡,与手腕上那转瞬即逝的、仿佛戴着什么的错觉纠缠在一起。

      那是什么?护身符?饰品?还是……某种标记?

      我放下平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不再试图在外部资料中寻找答案,而是向内,向那片被层层迷雾封锁的、更早的记忆区域探索。我不再仅仅回想那个血腥的夜晚,我开始回想……那个夜晚之前,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人?除了模糊的学业和家庭背景,我少年时代更具体的、鲜活的记忆在哪里?为什么除了那张合影带来的微弱熟悉感,其他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我试着回想初中,甚至小学。一些片段浮现:操场上的奔跑,教室里的喧哗,父母模糊的叮嘱……都很普通,但连贯性很差,像是从别人的人生录像带里剪辑出来的标准片段,缺乏真正属于“李维”的、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细节和情感温度。

      我的“记忆修复”能力,究竟从何时开始显现的?最早的、明确的记忆,是高中一次偶然碰到祖父的遗物——一只停摆的怀表,当时强烈的画面和情感冲击让我差点晕倒。但在此之前呢?有没有过类似的、模糊的预感或不适?

      我努力搜寻。头痛隐隐发作。

      一些极其零碎、几乎无法捕捉的画面掠过:更年幼时,似乎对某些旧玩具特别敏感,碰了会做奇怪的梦;有一次在旧书店,手指拂过一本霉味很重的旧书封面,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和眩晕……但这些都太模糊了,像褪色的水渍。

      我的能力,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来“被激发”甚至“被植入”的?

      那个冰冷的男人说“我会帮你。用更彻底的方式。”他指的“更彻底的方式”,是不是就是对我记忆的大规模干预,甚至可能包括“设定”或“强化”我的这种能力倾向,以确保我未来能被他们所用?一个拥有记忆修复能力、同时又被清除了关键过去、易于控制的人,对他们来说,是不是一件非常“好用”的工具?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如果连我的“天赋”都可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那我究竟还剩多少是真实的?

      “砰、砰。”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门上的观察窗打开,外面是王博士的脸,带着惯有的温和,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严肃。

      “李维,方便吗?有点新情况,需要和你沟通一下。”他的声音透过门上的传声器传来。

      我点点头。门被打开,王博士和沈教授一起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守卫在外面重新关好门。

      “坐。”王博士示意我坐到桌边,他和沈教授坐在对面。沈教授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放大的照片和一份报告。

      “首先,绿色塑料盒的初步物质分析结果出来了。”沈教授将一张照片推到我面前,是盒子内部角落的高清显微照片,可以看到一些极细微的、结晶状的深色残留物。“检测到非常规的有机化合物残留,以及微量的、某种未知的放射性同位素痕迹,活性极低,但结构独特。法医和物证专家表示,从未在常规案件或已知的工业、医疗样本中见过类似的组合。”

      未知放射性同位素?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这盒子装过的“样本”,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其次,”沈教授又推过另一张照片,是盒子表面图案经过计算机增强处理后的图像,扭曲的触须状线条和那两个类似眼睛的凹陷更加清晰,“图案的比对有了进展。虽然没有完全一致的记录,但它的风格元素,与七十年代某个昙花一现的、专注于‘边缘生物学’和‘非物质能量研究’的欧洲秘密结社所使用的符号体系,有高度相似性。那个结社在当时就被各国当局怀疑进行非法人体实验和危险品研究,后来其主要成员失踪,档案大多被销毁或列为绝密。”

      边缘生物学?非物质能量?非法人体实验?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散发出更加浓烈的邪恶气息。林鹤看到的,难道是那个结社遗留的“样本”?

      “第三,”王博士接过了话头,语气更加沉重,“关于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冰冷男人口袋里可能发出的‘金属碰撞声’,结合我们对你早期生活背景的补充调查,以及沈教授对你心理画像的分析,我们有一个……推测。”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在你初中时期的体检记录里,有一段很简短的、近乎被忽略的备注,提到你有‘轻微的神经性手抖’,建议观察,但后续记录显示该症状自行消失。而在你高中毕业前后的一段时间,你的家人曾向熟人提及,你似乎‘性格变得沉稳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么毛躁’。”

      我听得心慢慢沉下去。这些细节,我自己毫无印象。

      “沈教授怀疑,”王博士继续说道,“那个男人用来威胁你、并可能实际使用了的手段,不仅仅是心理暗示或药物,可能涉及某种……更加直接的神经干预或条件反射建立。而那种‘金属碰撞声’,有可能是某种特定的‘触发器’或‘指令信号’。”

      触发器?指令信号?

      我猛地想起回溯记忆中,那个男人最后拍我脸的动作,还有那句“记住,沉默,才能活得久一点”。当时,有没有伴随什么声音?记忆很模糊,但似乎……在他说完那句话,手掌离开我脸颊的瞬间,极近的距离,是不是有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带动了什么小东西的响动?

      还有,那个手腕戴过什么东西的错觉……

      “你们是说……他可能在我身上,或者通过某种方式,给我‘安装’了东西?用来控制我?”我的声音干涩。

      “不一定是有形的‘安装’。”沈教授纠正道,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可能是通过强烈的创伤体验、结合特定的感官刺激(比如那种特定的金属声),在你潜意识深处埋下了一个‘开关’。当类似的刺激再次出现,或者当你试图回忆、泄露关键信息时,可能会触发强烈的生理不适、恐惧、甚至……更极端的防御机制,比如加强的‘遗忘’倾向,或者误导性的记忆混淆。”

      所以,我这些年的“遗忘”,不仅仅是事件后的自然压抑或他们的后续处理,可能本身就是一个被刻意设置的、持续生效的“保险丝”?一旦我接近真相,“保险丝”就会烧断,让我陷入混乱或闭嘴?

      那个金属碰撞声,就是烧断保险丝的火花?

      “如果真是这样,”我感到一阵虚脱,“那我现在的回忆,会不会已经触发了什么?那个男人,或者他背后的组织,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王博士坦诚道,“所以陈警官加强了这里的安保,并且调整了调查策略。‘老童’的抓捕行动暂时推迟,改为更隐蔽的监控。我们需要在你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尝试进行一项非常谨慎的‘脱敏’或‘触发器识别’实验。”

      “实验?”我警惕地看着他们。

      “不是拿你做危险实验。”沈教授解释道,“而是在我和王博士的全程监控和引导下,尝试安全地模拟或回忆那种特定的‘金属碰撞声’的细节,观察你的身心反应。同时,我们会引导你,尝试回忆在遭遇那个男人之前,你是否接触过类似的声音,或者,有没有什么与之相关的、被你遗忘的物品或经历。这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个‘开关’的机制,甚至可能找到削弱或绕过它的方法。”

      我明白了。他们是要我主动去触碰那个可能埋在我意识里的炸弹引信,但希望能用专业手段控制爆炸当量,并趁机看清炸弹的结构。

      这无比危险。但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不弄清楚这个“开关”,我永远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记忆,永远是他们潜在的提线木偶。而且,警方也需要知道这个“开关”的存在和可能的影响,以免在关键时刻,我突然“失效”或“反水”。

      “我同意。”我深吸一口气,“需要我怎么做?”

      实验安排在两小时后,在我的房间里进行。为了确保安全,除了王博士和沈教授,还有一名医护人员携带急救设备在门外待命。房间内的监控探头全部开启,录音录像设备就绪。

      我再次被连接上生理监测设备,测量心率、血压、皮电反应等。王博士负责引导和安抚,沈教授负责观察和记录。

      “李维,放松。我们会从最微弱的联想开始。”王博士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平稳而有力,“现在,闭上眼睛。回想那个晚上,最后时刻,那个男人站起身……”

      我依言闭眼,回到那个充满甜腻气味和血腥味的黑暗空间。男人蹲着的身体站起,阴影笼罩……

      “注意任何细微的声音,衣物摩擦声,脚步声,或者……别的。”王博士引导着。

      记忆在推进。男人转身,走向阴影深处……脚步声很轻。然后,是那个轻微的、清脆中带着闷响的金属碰撞声!比之前几次回忆都要清晰一点!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在他身体右侧,腰部偏上的位置,可能是外套口袋。

      “捕捉这个声音,在脑海里重复它。”王博士说。

      我努力“聆听”记忆中的那个声音。叮……泠……很短暂,有点像两片薄薄的、边缘不太锋利的铜片轻轻磕碰,又有点像一个小巧的、铃舌被裹住的哑铃被晃动。

      就在我反复“播放”这个声音,试图抓住其特质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耳鸣响起!同时,右手手腕内侧传来一阵强烈的、针刺般的幻痛!仿佛有什么冰冷锋利的东西曾经在那里划过,或者……扎进去过!

      “呃啊!”我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监测仪器立刻发出轻微的警报声——我的心率和血压在瞬间飙升!

      “李维!稳住!描述你现在的感觉!”沈教授的声音立刻切入,冷静而快速。

      “耳鸣……手腕……疼……像被扎过……”我咬着牙,冷汗瞬间冒了出来。那幻痛如此真实,让我忍不住用左手去捂右手手腕。

      “什么样的疼?刺痛?灼痛?持续性的还是瞬间的?”沈教授追问。

      “刺痛……很尖锐……一下……现在缓了点……但手腕感觉……很凉……”我喘息着回答。

      “继续关注那个声音,但保持距离感,不要让它和疼痛完全绑定。”王博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安抚的节奏,“想象那个声音是一个物件发出的,它在一个玻璃罩子里,你可以观察它,但不会直接接触……”

      我努力按照他的引导去做,将注意力从疼痛本身,转移到对“声音源”的想象上。耳鸣渐渐减弱,手腕的幻痛也慢慢消退,但那种冰凉的感觉还在。

      “很好。现在,暂时离开那个场景。”王博士缓缓引导我回到平静状态。

      几分钟后,我彻底放松下来,但脸色苍白,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的生理反应太强烈了,绝不仅仅是心理作用。

      “非常典型的条件反射触发迹象,伴随可能的躯体记忆。”沈教授对王博士低语,然后看向我,“李维,你手腕上,现在有没有任何疤痕、胎记,或者特别的感觉?”

      我抬起右手,仔细查看手腕内侧。皮肤光滑,没有任何可见的疤痕或印记。但当我用左手手指轻轻按压刚才感到刺痛的位置时,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形容的“异物感”或“薄弱感”隐约传来,仿佛那里的皮肤下面,曾经有过什么,但现在空了。

      “没有疤……但感觉……有点怪,说不上来。”我如实说。

      王博士和沈教授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

      “接下来,我们换个方向。”沈教授说,“尝试回忆,在你更早的记忆里,比如童年、少年时期,有没有接触过能发出类似声音的小物件?比如,某种特别的铃铛、风铃、金属挂饰,甚至……乐器的一部分?或者,有没有在什么地方经常听到类似的声音?”

      我努力在更早的记忆库中搜索。童年玩具?没有印象。家里的摆设?好像也没有。学校?……

      一个极其模糊的画面闪现:似乎是在一个走廊里,光线有点暗,两边是深色的木门。有铃声?不是上下课那种清脆的电铃,更古老一点……是手摇的铃?声音似乎有点闷……不对,画面太模糊了。

      “好像……在某个老式建筑里……听过有点闷的铃声……记不清了。”我摇摇头。

      “老式建筑……”沈教授若有所思,“你中学是在市三中读的,那所学校的主楼是建国前的建筑,里面有没有保留老式的传唤铃或报时铃?”

      我中学是在市三中吗?我愣了一下。记忆里,我的中学背景一直是模糊的“本地一所中学”,具体名字……我竟然需要想一下才能确认?是的,好像是市三中。但关于那栋老主楼里的铃声……毫无具体印象。

      “我不知道……”我有些茫然,“关于学校的很多细节,都很模糊。”

      “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点。”王博士说,“你的早期记忆,尤其是与特定地点、声音相关的记忆,被干扰或屏蔽的程度可能很深。”

      实验告一段落。虽然没有直接“拆除”那个可能的“开关”,但确认了它的存在和触发模式——与特定的金属碰撞声、以及手腕位置的躯体记忆相关。这已经是重大进展。

      王博士和沈教授离开后,我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自己光滑的手腕。那种冰凉的异样感似乎还残留着。

      那个冰冷的男人,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在我手腕上留下了什么看不见的“印记”?那个金属碰撞声,是他随身携带的“触发器”,还是他用来提醒我“开关”存在的信号?

      还有,市三中那栋老楼里的闷响铃声……如果我真的在那里听过类似的声音,那是否意味着,我与那个男人,或者与他背后的组织,在我更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某种交集?

      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露出的轮廓却更加狰狞、更加庞大。

      我知道,接下来的调查,将不可避免地深入到我个人历史的更早期,去挖掘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可能同样黑暗的土壤。

      而那个金属碰撞的轻响,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已经彻底苏醒,在我记忆的草丛中,发出了清晰的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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