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开端 ...
-
自从半年前吴梦嫣许下了那个愿望之后，一切都变了。
在骚扰和病痛的折磨下，她失去了稳定的薪资来源。房子、车子、所有值钱的东西已经尽数转卖，治病求药已经花光身上的所有钱财，现在身上只剩下了卡里的六毛二。
明天中午十二点她将会付不起接下来的房费进而流落街头，一想到这里她就开始焦虑地睡不着。
外面那些跟着她的人已经一个个地消失，那怪物接下来就要对她动手了。
是坐等癌症蔓延全身病死还是被那个未知的怪物吞吃入肚，也不过是一个慢一个快罢了。这对于现在开始自暴自弃的她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
她又一次在夜晚走上了街头。
半夜在飘着细雪的街上四处晃荡，她那饥肠辘辘且疲惫的身体终于在一处无人的小巷内倒下。就在此时，这幅疲劳奔波了将近三个月的身体居然开始有了些许的睡意。
在失眠的第七个月，吴梦嫣突然打算在这里结束这一切。
她看了看周围，发觉自己认得这条小巷。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这里。
这条小巷正位于她租住的旅馆附近，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手机上的导航似乎是因为信号不好，在这条小巷里来回兜了好几圈，那是她第一次进入这条奇怪的小巷。在那一次的迷路后，她对这条小巷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探索欲，有时在外闲逛时都会下意识地走到这附近来，就好像这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吸引着她。
后来偶然间从当地人的口中得知，这条巷子里的一间房子里曾经发生邪教徒集体自杀的事件，大家都认为这条小巷不干净，平时显少人会接近那里，只有那些像她这样不知情且胆大的外地人才会贸然走进去。
当地人对这个驻扎在小巷子里的奇怪又邪恶的外来教团知之甚少，但对这个死过人的小巷都极为害怕，都说里面阴气太重，劝她别再进去。
可惜，她在外面逛了许久之后，还是再一次来到了这里，这条小巷仿佛有着什么奇怪的魔力正吸引着她。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再一次观察起这里——
巷子里被粉刷过却又脱灰的斑驳墙面上是被撕了一半的褪色海报，露出底下杂乱无章的涂刷印记和小广告。电线就像是蜘蛛丝一样盘踞在这条小巷的上空，只能透过电线与电线之间的缝隙看到上面黑色的天空。巷子的地面被薄薄的一层雪花覆盖，巷子里的房屋大多背向这里，只有一间房子可以通过巷子里的门进出。这件房子的门被从外面用封条贴上，似乎已经在很长时间内无人出入。
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开始像细小的沙砾一样飞进眼睛里。她蜷缩在地上，冰凉的空气随着呼吸灌入肺部，让她不住闷声咳嗽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感受到因过度饥饿而导致的胃部疼痛。
就这么睡过去吧，只要睡着了，就不会再饿了。
这样想着，她缓缓闭上了眼，想象着那个熟悉梦境的降临。
在她闭上眼后，总感觉一道奇异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尽管它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杀意，但它就像是白光中的一颗暗星，吸引着她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放于其上。
谁？
或者该说，是什么东西？
她忍不住睁开眼，向着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是人，一个男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双黑色的靴子正踩在她面前的雪面上，他身后那扇门，那扇她徘徊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透过它看清里面的大门就这么正敞开着，门上被撕毁的封条在风中不断摇晃。可是她从刚才到现在没有听见任何开门声和脚步声，此人就像是突然出现在这里一样。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观察，她可以对天发誓地说——那间被封条封上的房子里没有任何人在里面生活的痕迹，更别提有人出入！门上贴着日期为半年前的法院封条，封贴也没有任何被破坏过的痕迹。
她顺着面前的皮靴向上看去，黑色的长裤和黑色的大衣，这个人就像是不知道11月底的东北室外有多冷般，只穿了些许薄衣就从屋子里急匆匆地出来了。锋利的下颚线，过耳且如鸦羽般微微发蓝的黑发，这是一个气质奇怪但细看之下相貌平平的黑发男人。他正饶有兴致地俯视着她，眼里充满了探究和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怒气？
吴梦嫣有些疑惑，她自认为她没有发出任何足以打破沉眠或坏人好事的噪音，为什么对方是这样的神情？
她不明白。
可当她再去细看那人眼里的神色的时候，他眼中的那丝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了对她这个行为怪异的陌生人的新奇。
在双方长久的对视过后，他操着一口怪异的口音问她：“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有着大提琴般低沉的音调，在他说话的时候，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华丽的光彩。吴梦嫣总感觉他的声音有着某种直达心灵的魔力，蛊惑着人不住屏息听他讲话。
“你的声音真好听啊……”吴梦嫣的话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了。
她刚才发什么疯，怎么就像是失了智一样突然对一个陌生男人调情？
“谢谢，这是我的荣幸，女士。”男人对她那类似于调戏般的话语没什么意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凌晨一个人躺倒在这里，应该不是在向世人表现什么行为艺术。看起来，你需要帮忙，女士。”
吴梦嫣仰头与他对视，心里却直打嘀咕——
为什么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听这个男人说话是一种享受？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口音还特别怪异的男人有着某种吸引力？
难道是她的精神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彻底崩溃了吗？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她的大脑在死前产生的幻想？
不，也许还有还有一种可能，但这种情况下她并不想得出那个最坏的结果……
也许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怪人而已，她悄悄安慰着自己。
尽管他身上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尽管现在她已经处于穷途末路，但她还是不想和这么一个从曾经邪教案发现场出来的怪人扯上关系。
“抱歉，只是有些不太舒服……我这就离开。”她说着，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打算就此离开。
可是那男人就像是一只发现了老鼠的猫，紧跟上来，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退过，甚至肉眼可见地灿烂起来。在此期间，他的嘴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女士。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一程……女士？”
“这种下雪天去医院单靠走过去还是有些困难的，我恰好有车，要不我来送送你？”
他看上去只是一个过分热心的好心人，至少当时的她是这么认为的。
多年后的她回忆起这一幕才发觉，从那时起……不，应该说，从一开始，这个家伙的恶趣味就没打算在她面前遮掩。他以他人的苦痛作乐，热衷于装作不知情一步一步地挑动起他人的情绪，然后在暗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所有人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个凑到面前的可供挑选的玩具。
他的嘴实在是太能说了，吴梦嫣有些怀疑，如果她要是不出声打断拒绝，恐怕他能够一直跟着她走进宾馆房间。
即使声音确实不错，但是也实在是太过于啰嗦烦人。
吴梦嫣站定转身面对他，她努力地从脸上挤出一丝不那么阴郁不至于那么讨人厌的笑容：“不，我没事，谢谢你……我真的要走了。”
男人的好奇心没有就此作罢，他就像是听不出她言语中的推拒与疏离，继续问她：“那你可以回答我一个疑问吗，女士？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希望你可以帮帮我……”
“什么问题？”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极力避免着与人接触，你在遮掩些什么，女士？”
男人的眼里满是困惑，但她却看出了里面潜藏的可怖与阴冷。
他看似不经意的话语却成功勾起了她之前经历过的梦魇，黑暗中的眼睛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一时间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冰凉下来，自己就像是刀俎上的鱼肉。
她得离开这里，远离这个令她不安的环境和人。
距离巷口还有几步距离，走到外面不远就是她暂住的旅馆，旅馆的前台会对每一个没有登记过的人进行阻拦，也许她可以通过这个甩掉他。
一个一眼就能够看出她身上问题的人，在一个无名小巷里被她轻易遇到，这让一年前四处寻医无功而返的她显得像个傻子。
这很有可能又是一个故作玄虚的骗子，吴梦嫣的视线移向男人身后的那片雪地上。
男人刚从那个可疑的房子里走出来，地上却没有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脚印，他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她面前的……
这条小巷的另一头出口这两天正在整修下水道，无法从那头进出。
吴梦嫣这时才想明白，男人是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巷子里那扇打开的门只是迷惑她的工具！
她被自己得出的结论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再一次看向男人的面容。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他真的还是人吗？亦或者是什么存在于都市传说中的怪物？
在这之前，其实她并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怪物或神仙，那只是一些人云亦云的道听途说，但是在那件事之后，眼前的世界似乎悄悄地改变了。尽管她的身体因肺癌活不了多久，但是因不知名恐惧而升起的求生欲还是让她忍不住后退两步，距离巷口又近了一点。
“分明是出来找死的，现在怎么又想活了？女士。”男人看穿了她的心思，问她。
男人恭敬又略带轻佻的怪异行为显得他的危险性更胜，吴梦嫣的眉头紧皱。
男人似乎并不按常理出牌：“我好像看到你身上有个什么东西……”
他伸出了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得快些离开这里，她不能被那怪物盯上！
“不，不要接触我！”她不住惊叫道，转身就要向外跑去，但男人的手还是抓住了她的肩膀，并且牢牢地按下她的挣扎。
完了，又一个。
吴梦嫣在心里想着。
这是在两年前她的身上出现了一种极为古怪的现象。
在那之后接触过她的人都会变得行为怪异，她无法忘记那些人诡异的举动和恶心的眼睛。
她永远记得那双眼睛，那双独属于兽类的竖瞳眼，所有与她肢体接触后的人们都会拥有这么一双可怖的眼睛，之后他们的行为和意识就像是被那个不知名的野兽操控着一般，显露出极强的攻击性和控制欲。
都怪她许下了那个该死的愿望，它以一种极为扭曲的方式实现了。
她一直试图逃离那些“东西”的搜寻，可是它还是像阴影一样笼罩着她，以至于她只能够尽可能地远离人群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然而在今天，这个曾经附着在她身上的东西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
“你看，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男人慢慢地松开了手，将那只手送到她的面前。
从背后伸过来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漂亮白净，它没有抓在吴梦嫣的衣服上不让她离开，也没有撕扯她的头发将她拖拽到地上，它只是静静地放在她的面前。什么也不做，只是在那里存在着。
在长久的沉默过后，吴梦嫣决定再确定几眼。
她转过身背对着巷口，眼神紧盯着他的脸和眼睛，试图在那上面找到什么可疑的踪迹，但是那上面什么都没有。男人看上去神智清醒，行为自然，没什么异常。
怎么可能？
她清楚地知道，一个普通的人类是不可能对抗得了能够把愿望扭曲的精怪的，除非这不是人类。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惧怕，她的声音穿过打着颤的牙齿，有些含糊不清地从嘴唇里吐出来。
她很确信，面前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人类。
一个能够抵御扭曲怪物且不受其任何影响的东西，必定是另一个怪物。
他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也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微微一笑，用比之前更为蛊惑的声音和语调对她说道：“我来解决你身上的问题怎么样？那东西想必已经折腾了你许久，你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吧？恰巧，我知道该怎么办……我想，也许你需要一场合作。”
他的话语使她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思考起可能性来。
“那东西”指的是什么？是她的肺癌还是失眠？还是那个扭曲的愿望？
一个怪物的邀请，可信吗？
怪物的身上会有属于人类的信守承诺的品质吗？还是说会像西欧童话故事里的那样会以愚弄人类为乐？
如果她拒绝了他给出的选择，她的身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雪还在下着，地上已经盖了薄薄的一层雪，地上两人走过的脚印还浅浅地印在雪地上，周围只有雪落下的声音。
吴梦嫣隐晦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状况，心落到了谷底。在这样一个寂静无人的夜晚里，一个癌症晚期患者的失踪或死亡都极为正常与合情合理。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似乎已经只有一条路了。
“你的条件是什么？”在思索完毕后，吴梦嫣问出了这个问题。
“条件？”男人不住笑了出来，眼里带着些许嘲弄，“你觉得你能给我什么，女士？”
他的神情做不了假，他似乎并不指望自己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也是……现在，她的身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这个出现突兀且身份不明的家伙带来的不求回报的帮助，无论怎么看都极为可疑。吴梦嫣已经不再是小孩了，存在于童话故事里的善举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并不适用。
一个诞生于邪教徒献祭的人形怪物，一个能够解精怪或者是肺癌的家伙，它需要什么？
在斟酌片刻后，吴梦嫣开口道：“我没有任何信仰，也不会给予任何东西信仰。”
“我不需要你的信仰，女士。”他顿了顿，又笑着说，“我需要你的信任，一份远高于所有人的信任。抛下你现在的所有东西，人类社会的身份、秩序和良知，我们需要一场漫长的旅行。”
恶魔笑着，向她绅士地行了一礼，伸出手，似乎正在等待着她将手放上去。
受制于人疲于奔波那么久，在哪儿不是一样的呢？
无非就是身旁跟着的东西从人变为怪物罢了，她只是想活下去。
面对恶魔给出的诱惑，她在一片沉默之中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苹果”。
她将手放上去的那一刻，男人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了些许波动，他半跪下来，在她的手指甲上极快地留下了一个轻吻，嘴里用她听不懂却又有些熟悉的语言说道：“【遵命，我的神明】……”
那语言生涩怪异，听起来并不像是人类的声道能够发出的声音。吴梦嫣见过的怪人多了，决定不理会他说的那完全听不明白什么意思的话语。
男人确实不是人类，他的身影隐没于黑暗之中，在其中快速穿行，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无法阻挡他。
天亮之后，太阳照常升起。她坐上餐桌后，一盘外皮煎烤酥脆的肉便被他端上了餐桌——
“吃了它，能够治好我的肺癌吗？”
“不能，而且它也不能治好你的失眠。”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为古怪又玩味的笑容，“它能够短暂地治愈你的‘饥饿’……还有你身上的一些‘小问题’。”
她强制自己不去看这盘奇怪的肉块，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此时，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陈旧的布满了灰尘与划痕的玻璃窗户，撒在餐桌上。他正坐在她的对面，这是她们第一次坐在同一张餐桌上，无论过了多久，她都无法忘记他当时对她说的话，那也是这场旅途真正的开始——
“时间也差不多了，吴梦嫣女士。”他看了一眼手表，脸色温和地同她说，“现在，让她们开始第一个睡前故事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