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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京华落梅,锋芒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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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景元十三年,冬。
一场大雪刚过,京华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唯有长街两侧的红梅,顶着雪粒,开得愈发炽烈。大理寺的朱红大门前,石阶上的积雪尚未清扫干净,沈砚之踩着积雪,一步步走了下来,玄色官袍的下摆沾了些雪沫,指尖却还凝着卷宗上未干的墨香。
他刚从大理寺的审讯室出来,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最后一丝压抑的气息。这桩贪腐案审了整整三日,涉案的是户部尚书柳渊的亲侄柳承宇,利用漕运之便,私吞了三年的赈灾粮款,涉案金额巨大,牵扯出的官员多达数十人。
沈砚之今年二十七岁,出身寒门,父亲曾是个穷秀才,在他十岁那年病逝,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他凭着一身过目不忘的才学和十年如一日的苦读,十五岁中举,十八岁中进士,殿试时因一篇《论律法与民心》深得皇上赏识,被点为探花,入翰林院庶吉士。三年后,因断案能力出众,调至大理寺,从评事做起,短短六年,便升至大理寺少卿,正四品衔。
这般晋升速度,在大靖朝堂上实属罕见,一来是他确实有才干,二来,也是因为他性子刚正不阿,不与奸佞同流合污,深得朝堂上清流官员的推崇。但也正因如此,他得罪了不少人,户部尚书柳渊便是其中之一。
“沈少卿留步!”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砚之停下脚步,转身望去,只见大理寺卿李嵩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李嵩是他的恩师,当年正是李嵩看中了他的才干,将他调入大理寺,这些年来,一直对他悉心栽培。
“恩师,”沈砚之拱手行礼,“您怎么来了?”
李嵩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砚之,你刚审结的柳承宇一案,怕是要出事。柳渊在朝堂上根基深厚,党羽众多,你今日扳倒了他的亲侄,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砚之神色平静,淡淡道:“恩师放心,学生行事,皆依律法。柳承宇罪证确凿,白纸黑字,他便是想翻案,也翻不了。”
“你啊,就是太刚了,”李嵩叹了口气,“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柳渊若真要动手,有的是办法。你可得小心些,近日尽量少出府,凡事多留个心眼。”
“学生谨记恩师教诲,”沈砚之点头,“多谢恩师提醒。”
李嵩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叮嘱了几句,便转身回了大理寺。沈砚之望着恩师的背影,心中微微一暖。在这尔虞我诈的朝堂上,能有这样一位真心待他的恩师,已是万幸。
他收回目光,正准备转身离开,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沈少卿好手段,不过,斩草若不除根,春风一吹,便又生了。”
沈砚之眉头微蹙,转身望去。
只见来人一身月白锦袍,腰束玉带,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玉扳指上刻着繁复的云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寒潭一般,让人看不透眼底的情绪。
正是当今七皇子,萧彻。
沈砚之心中一动。萧彻是皇上的第七子,母妃是当年的舒妃,可惜舒妃在萧彻五岁那年便病逝了。没有了母妃的庇护,萧彻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些年来,他一直韬光养晦,不问政事,只爱流连于诗酒茶肆,与文人墨客相交,在朝堂上,几乎是个“透明人”。
朝中众人都以为他是个胸无大志、贪图享乐的闲散王爷,沈砚之却曾听恩师李嵩提起过,萧彻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此人聪慧过人,心思深沉,只是一直隐藏锋芒,不愿卷入朝堂纷争罢了。
“殿下说笑了,”沈砚之拱手行礼,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律法如刀,斩的是作恶之人,而非赶尽杀绝。况且,有些草,留着,才能引出背后的根。”
他知道,萧彻说的“斩草除根”,是让他趁机扳倒柳渊,但他不能这么做。柳承宇虽然罪证确凿,但柳渊并未直接参与其中,若没有确凿的证据,贸然动他,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火烧身。更何况,他信奉的是律法,而非权谋。
萧彻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料到沈砚之会如此回答。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想试探一下这位近来在朝堂上声名鹊起的大理寺少卿,却没想到,对方不仅胆识过人,而且心思缜密,通透得很。
“沈少卿通透,”萧彻笑了,那笑容像是冰雪初融,带着几分暖意,“本殿今日得见,方知何为‘胸有丘壑,眼存山河’。先前只听闻沈少卿断案如神,刚正不阿,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
沈砚之淡淡道:“殿下过誉了,学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萧彻挑眉,“柳承宇是柳渊的亲侄,你敢当庭审结,将他打入天牢,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柳渊不会放过你的,你就不怕?”
“怕?”沈砚之抬眸,目光坚定,“学生怕的是律法不公,百姓蒙冤。至于个人安危,学生早已置之度外。”
萧彻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在这人人自危、趋炎附势的朝堂上,能有这样一位坚守本心、不畏强权的官员,实属难得。
“好一个‘置之度外’,”萧彻赞道,“沈少卿,本殿今日算是认识你了。若日后有需要本殿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砚之心中一动,他知道,萧彻虽然表面上是闲散王爷,但暗中肯定有自己的势力。若是能得到他的相助,日后在朝堂上,或许能少些阻碍。但他也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萧彻如此示好,定然是有他的目的。
“多谢殿下厚爱,”沈砚之拱手,“若真有需要,学生定当登门拜访。”
萧彻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走到几步,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砚之,道:“沈少卿,今日落梅正好,不如与本殿一同去醉仙楼小酌几杯?就当是本殿为你庆贺,审结了这桩大案。”
沈砚之犹豫了一下。他素来不喜欢参加这种诗酒聚会,更何况是与一位皇子同饮。但他也知道,若是直接拒绝,恐怕会得罪萧彻。
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萧彻道:“沈少卿放心,本殿只是单纯地想与你喝几杯,不谈政事,只论诗酒。”
沈砚之思索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既然殿下盛情邀请,学生便却之不恭了。”
“好!”萧彻笑了,“沈少卿,请。”
两人并肩走在长街上,落梅纷飞,沾落在他们的衣袍上,像是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几辆车马驶过,溅起些许雪沫。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沈砚之心中一直在思索,萧彻到底是什么用意。他总觉得,萧彻今日的出现,绝非偶然。
而萧彻,也在暗中观察着沈砚之。他看得出来,沈砚之是个难得的人才,不仅有才干,而且有风骨。若是能将他拉拢到自己麾下,日后争夺皇位,定然是一大助力。但他也知道,沈砚之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依附于任何人,只能以真心相待,慢慢打动他。
醉仙楼是京华城最有名的酒楼,位于朱雀大街上,楼高三层,装修豪华。两人刚走到门口,店小二便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容:“七殿下,您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显然,萧彻是这里的常客。
店小二领着两人上了三楼的雅间,雅间的窗户正对着长街,窗外的红梅开得正盛,景色极佳。
“沈少卿,请坐,”萧彻抬手示意,“店小二,上菜,再拿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好嘞,殿下稍等!”店小二连忙应道,转身退了出去。
两人坐下后,萧彻看着窗外的落梅,道:“沈少卿,你看这落梅,开得这般繁盛,却终究逃不过凋零的命运。就像这朝堂上的人,今日还风光无限,明日或许就身败名裂了。”
沈砚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外的红梅在寒风中摇曳,确实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带着几分凄美。
“殿下所言极是,”沈砚之淡淡道,“但落梅虽凋零,却能化作春泥,滋养来年的新花。而人,若是能坚守本心,即便身败名裂,也能留得清白在人间。”
萧彻眸中闪过一丝赞赏:“沈少卿说得好!‘留得清白在人间’,这正是本殿所敬佩的。”
说话间,店小二端着菜和酒走了进来,一一摆放在桌上。四碟精致的小菜,一壶热气腾腾的女儿红。
“殿下,沈少卿,您慢用!”店小二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雅间的门。
萧彻拿起酒壶,给沈砚之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沈少卿,来,本殿敬你一杯。敬你刚正不阿,敬你坚守本心。”
沈砚之端起酒杯,与萧彻轻轻一碰,道:“殿下客气了,学生不敢当。”
两人一饮而尽。女儿红的酒精度数不高,入口甘甜,带着几分醇香。
“沈少卿,”萧彻放下酒杯,道,“本殿听闻,你出身寒门,是凭着自己的才干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实属不易。”
“确实不易,”沈砚之叹了口气,“但比起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学生已经很幸运了。学生之所以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就是想凭借自己的能力,为百姓做些实事,让他们能安居乐业。”
“为百姓做些实事,”萧彻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沈少卿,你可知,在这朝堂上,想为百姓做实事,有多难?”
沈砚之当然知道。朝堂上党派林立,互相倾轧,很多有识之士,即便想为百姓做事,也会受到各种阻碍,最终只能郁郁不得志。
“学生知道很难,”沈砚之坚定地说,“但难,不代表就可以放弃。只要学生还在这个位置上,就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百姓谋福祉。”
萧彻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他身为皇子,从小便在宫中目睹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早已对朝堂失去了信心。但今日见到沈砚之,他心中那早已熄灭的火焰,似乎又重新燃起了。
“好!”萧彻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沈少卿,本殿信你!日后,若有本殿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本殿虽然不问政事,但在京华城里,还是有些面子的。”
沈砚之心中一暖,道:“多谢殿下。”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聊了些诗酒文章,并没有谈及政事。沈砚之发现,萧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慵懒闲散,但学识渊博,见解独到,与他交谈,倒是收获颇丰。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落梅依旧在纷飞,雅间里的气氛却越来越融洽。
“沈少卿,时间不早了,本殿送你回府吧,”萧彻放下酒杯,道。
“不必麻烦殿下了,”沈砚之连忙起身,“学生自己回去就好。”
“无妨,”萧彻笑了笑,“反正本殿也没事,送你一程,正好。”
沈砚之不再推辞,点了点头:“那就有劳殿下了。”
两人起身,走出雅间,下楼离开了醉仙楼。
萧彻的马车早已在门口等候,黑色的马车,装饰简约,却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沈少卿,请上车,”萧彻抬手示意。
“多谢殿下,”沈砚之弯腰上了马车。
萧彻也跟着上了马车,坐在沈砚之的对面。
马车缓缓驶动,朝着沈砚之的府邸而去。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马车行驶时发出的“轱辘”声。
“沈少卿,”萧彻突然开口,“你可知,今日你审结柳承宇一案,虽然扳倒了柳渊的亲侄,但也彻底得罪了柳渊。柳渊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他肯定会报复你的。你可得多加小心。”
沈砚之心中一暖,道:“多谢殿下提醒,学生谨记在心。”
“嗯,”萧彻点了点头,“柳渊在朝堂上党羽众多,势力庞大,你一个人,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若是日后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本殿。”
“好,”沈砚之点头答应。
马车行驶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沈砚之的府邸。沈砚之的府邸不大,却很整洁,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沈府”两个字。
“殿下,学生到了,”沈砚之起身,道,“今日多谢殿下的款待,学生告辞了。”
“沈少卿客气了,”萧彻笑了笑,“路上小心。”
沈砚之拱了拱手,便下了马车,走进了府邸。
萧彻坐在马车上,看着沈砚之的身影消失在府邸门口,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
“殿下,我们回去吗?”车夫问道。
“不,”萧彻摇了摇头,“去柳府。”
“是,殿下,”车夫应道,调转马车,朝着柳府的方向驶去。
萧彻靠在车厢里,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沈砚之的身影。他知道,沈砚之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能将他拉拢到自己麾下,日后争夺皇位,定然是一大助力。但他也知道,柳渊绝不会放过沈砚之,他必须尽快想办法,保护好沈砚之。
而沈砚之,回到府邸后,并没有立刻休息。他走进书房,点亮油灯,坐在书桌前,拿起桌上的卷宗,继续看了起来。
他知道,柳渊肯定会报复他,他必须尽快做好准备。他要收集更多的证据,一旦柳渊动手,他就能立刻反击。
窗外的落梅依旧在纷飞,书房里的油灯摇曳着,映照着沈砚之专注的身影。他知道,从今日起,他的朝堂之路,将会更加艰难。但他不会放弃,他会坚守自己的本心,以律法为刃,斩奸佞,守公正,为百姓谋福祉。
而他与萧彻的相遇,就像是初春的惊雷,悄然撕开了京华城平静的表象。谁也没想到,这一场落梅下的相遇,会是往后数十年风雨同舟的开端。他们一个是清正廉明的执法者,一个是韬光养晦的皇子,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上,他们将会携手并肩,共同书写一段属于他们的传奇。
夜色渐深,京华城渐渐陷入了沉睡,唯有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阴谋与算计,还在悄然涌动。一场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