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葛》抑瑕亦遐

1、一摊废纸屑

　　站在泱泱的人群后,楚瞄是一根木桩子。既没有上前挤进人群看榜单的勇气,也无法说服自己逃离这熙攘之地。
　　人来人去几回,他还站在原地。
　　“嘿，楚瞄，在这干嘛呢？看过成绩了？有没有帮我看一下？”夏今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刚运动完的灼热贴近了楚瞄身上的涔涔冷汗，滚烫的意气会唤回幽静的灵魂。
　　楚瞄回过了神，他不自在地撇下了少年的胳膊，低下眉眼，回答道：“没有，人太多了。”
　　夏今不在意楚瞄的冷淡，自顾自的说道：“等着，小爷挤进去帮你看看。”说着，一阵风似的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楚瞄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他的手禁不住哆嗦着，一滴滴汗水划过他的脸颊，滴到地上，没有声息，没有激起一丝涟漪。汗水被土地吸附，楚瞄逃避不了结果。
　　时间格外的慢，心要跳出胸膛。空间在挤压，意图把所有的角落都封上，不留余地，不给喘息。
　　他是撕裂的，一半要渴求知道，要走进高堂，一般要推拒现实，要藏进蜗壳。
　　“啊哈哈！小爷我这次进了前一百，这不得好好奖励我。小小测验，有手就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人群的嘈杂都没能掩盖夏今的大嗓门。少年性子好，人缘佳，一时不少人跟他搭话“小夏子，什么时候请爹吃饭！”“今儿，考那么好？说，是不是偷偷学习了！”“夏今，别嘚瑟了，就第一百名。赶紧出去，还有很多人没看呢！”人声鼎沸里，夏今左摇右晃地挤出来，见缝插针地回着话：“好说！”“小爷我天姿聪慧！”“第一百名也是前一百！这就出去！”“唉，别挤，我先出去，你才能进呀！”一路热闹，一起撒欢。
　　好不容易，夏今站在了楚瞄面前，校服是歪的，头发是凌乱的，嘴巴是不断喘气的。他伸出手搭着楚瞄的肩膀，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才说道：“哥们，你第十五名。你是这个。”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楚瞄的心绪终于停止了激烈的搏斗。沸腾止静，却更觉寒凉。事实如此，难有侥幸了。他还是拍掉了少年的手，低声道了谢。不等夏今再说什么，他恍惚地笔直着走回班级。下午上课老师会在班上公布详细的成绩单，只是大部分人不想再抓心挠肝地等过一个午休，才大批次地聚集在这里。
　　“叮铃铃一一〞铃声响起，午间自习开始，楚瞄打开作业本，看似平静地写起了作业。教室里依旧有细碎的讨论声，每次大型考试后的后遗症。他从不参与，只是脑子也从未平静过。一团乱麻，没有方向。
　　"铃一一"些许缥缈的午休铃在四面八方传来,午休的时间到了。一时间,说话声淡去,有人拉上窗帘,有人关上门,光线瞬间溜到缝隙里，只在些许角落留下它们的影子，教室变得昏暗又寂静。
　　楚瞄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将笔盖上帽子,放到一边。他的脑袋枕着他的手,他的眼望向桌旁的墙壁,上面有从窗帘旁透出的微光,像有小精灵,从这跳到那,又从那跳到这,欢快的,自在的。像是被晃到了眼睛,他的头朝向另一边,他的同桌正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不知怎得,他又将脑
　　门枕着手,将视线投到自己的腿上。然后,眼前全黑了。他"睡"着了。
　　夜已经黑透了，今晚的月亮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没有赠予人间它柔和的月光。一丝丝的云慢悠悠地荡着，没有目的，没有追赶。
　　“三，二，一！放学了！”夏今一把拽起他早
　　就收拾好的书包，从座位里一蹿而起，从早早打开的门中跑了出去，后面紧跟着一批次的人。楼道嗒嗒嗒的脚步声不绝于耳，走廊里三两结伴的身影络绎不绝。
　　眨眼间，教室里没有其他人了。
　　楚瞄望着那张成绩条，扔掉吧，好不好？撕碎吧，就不用面对了，对吗？他将它攥在手里，忍不住用力，在看到褶皱的一瞬间，又松了手，沉默着，沉默着，放进了笔袋里。
　　门口只有三两人在刷脸出校门，楚瞄看到了妈妈。他们沉默着往出租屋走去，越来越寂静的道路，越来越快的心跳，它在幽静中，在少年的耳朵里，谱写了一曲又一曲的歌谣。
　　"咔嗒一"门开了。"呯一"门关上了。
　　"听别人说,成绩单出来了,你这次考得如何?"他沉默地打开书包,将笔袋打开,递出那张皱巴巴的成绩条。"第十五名?楚瞄,你又退后了两名。要知道高一上你都在前十的!怎么九科能学进前十,六科反而学不进去了?你要知道下学期你就高二了,再往下就是高三了!本来考的就不是本市最好的高中，这个市还在省里教育垫底。高考是全省排名的！你晓不晓得呀？！不努力是没有前途的!”
　　成绩条在剧烈抖动着，又被愤怒的人三下两下地撕成了碎片，飘飘扬扬地洒在了地上。废纸屑。楚瞄垂下眼看着，刚好，他早就想撕掉了，最终还是一摊废纸屑。
　　“这次又是语文和地理拖了你后腿！早跟你说了，选理科，选理科，你偏偏要选文科！依你了，是吧？可结果呢？地理赋分88！理科你成绩差点也就算了，到时候填志愿还有多样选择。可你读的是文科呀！就照你这成绩，能读什么好大学？！还有，语文那么差劲的人，你怎么敢选文科的！我给你买的练习呢？你是不是都没写？”
　　她起身喝了一口水，又拿扫把，雪白的纸屑不见了，地板又全是棕色的了，有一条条黑黑的纹路。张牙舞爪的。
　　“再看其他的，成绩平平，又不突出。夏今的英语是不是又是第一？李平的数学是不是又在120以上？你看看你，同一个班的同学那么厉害，你就不会请教一下吗？政史也还有进步空间的，不能骄傲。”
　　“知道了吗？去洗漱吧。〞
　　楚瞄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等他洗漱完出来，打开台灯，桌上有了一杯热牛奶，是妈妈准备的。他坐在小书桌前，看着热气萦绕，腾腾的，沾湿了眼睑。
　　执笔写着练习册，时间在笔尖流淌成一个个答案。眨眼间，11：30了，室内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