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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1 ...

  •   飞机降落在特罗姆瑟机场时,是当地时间下午三点。但窗外的天空亮得刺眼,太阳高悬,仿佛正午。

      顾言澈看着手表——北京现在是晚上十点,应该已经入夜,蝉鸣渐歇。

      而这里,光永不落幕。

      他跟着人流走下飞机,北极圈夏季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只有12度。

      他穿着薄外套,在接驳车上打了个寒颤,想起沈听夏怕冷。

      她会穿什么?羽绒服吗?还是厚毛衣?

      出关很顺利,行李转盘前只有寥寥数人。

      顾言澈拖着箱子走出抵达大厅,站在机场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城市。

      山。很多山,覆盖着终年不化的雪顶,即使在盛夏。

      峡湾像一条深蓝色的缎带,蜿蜒在城市边缘。

      建筑是彩色的,红、黄、蓝,在永昼的光线下鲜艳得不真实。

      没有蝉鸣。

      真的没有。只有风声,偶尔海鸥的叫声,远处港口的汽笛声。

      顾言澈站在那儿,忽然理解了沈听夏为什么选择这里。

      不是因为它安静——北京凌晨三点也很安静。

      而是因为这里的安静是自然的、辽阔的、与自己无关的安静。

      蝉鸣的安静是关于缺席,而这里的安静是关于存在——山存在,海存在,光存在,唯独人的烦恼渺小得不值一提。

      他叫了出租车,用手机翻译软件告诉司机酒店地址。

      司机是个胖胖的挪威大叔,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试图聊天,顾言澈只听懂了一半。

      “第一次来特罗姆瑟?”

      “是的。”

      “夏天来很好,永远有光。冬天就不行了,全是黑夜。”

      “嗯。”

      “来旅游?看极光?”

      “找人。”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再问。

      车沿着海岸线行驶,窗外是连绵的峡湾景色。

      她在这里画他们错过的十二年。

      而他现在,正在这十二年的最后一站。

      ——

      酒店在市中心,小而干净。房间的窗户正对峡湾,能看到对岸的雪山。

      顾言澈放下行李,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搜索“特罗姆瑟艺术家市集”。

      搜索结果很多,但时间都是过期的。北欧的夏季市集大多在七八月,现在八月下旬,很多已经结束了。

      他换了关键词:“特罗姆瑟画廊 近期展览”。

      这次有结果。一家叫“北极光画廊”的正在举办夏季联展,时间是八月十五日至三十日。

      顾言澈看了一眼日期——今天是八月二十六日。展览还有四天结束。

      他点进展览详情。参展艺术家名单里,有一个名字的拼音缩写让他心跳停了一拍:

      S.T.X

      沈听夏。

      他放大了展览海报,在角落的参展艺术家介绍里看到了小小的照片——真的是她。

      照片里的沈听夏站在画架前,侧脸,专注地看着画布。她瘦了些,头发剪短了,在耳下三公分的位置。穿着米白色的毛衣,背景是模糊的峡湾。

      顾言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这是她离开后,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平静,专注,眼睛里没有了他熟悉的、那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是一种疏离的、自我保护的平静。

      他截了图,记下画廊地址和开放时间。然后他打开沈听夏的博客,最新一篇还是三天前的《十二枝夏》系列。

      他没有留言,只是看着。

      窗外,特罗姆瑟的下午阳光灿烂。这里没有黄昏,太阳会一直悬在天上,直到午夜时分稍微低落,然后再次升起。

      永昼。

      沈听夏选择了一个没有夜晚的地方。

      是不是因为她已经度过了太多黑暗的夜晚?那些因为他而失眠的夜晚,那些等待的夜晚,那些终于决定放弃的夜晚。

      现在,她要永远活在光里。

      ——

      顾言澈洗了个澡,换了厚一点的衣服,然后出门。

      下午五点,街道上很安静。行人很少,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经过。空气里有海水的咸味,和北京夏天燥热的气息完全不同。

      他跟着导航走到“北极光画廊”。那是一栋白色的两层建筑,大面积的玻璃窗,能看见里面悬挂的画作。

      推门进去,风铃轻响。

      前台坐着一位金发女人,抬头对他微笑:“Hei。”

      顾言澈用英语说:“我想看展览。”

      “请进,展览在一楼和二楼。如果需要导览册,这里有。”女人递给他一本小册子。

      顾言澈接过,但没有立刻翻开。他的目光已经越过女人,落在展厅里。

      墙上挂满了画。风景,肖像,抽象。但他一眼就看到了沈听夏的画——不是因为认出了风格,而是因为那些画的内容。

      十六岁的走廊。阳光。散落的书。少年的手。

      十八岁的考场外。人群。少年的笑容。

      二十二岁的篮球场。三分球。虎牙。

      ……

      十二幅画,沿着展厅的一整面墙悬挂。按照时间顺序,从十六岁到二十七岁。

      顾言澈一幅一幅看过去。

      第一幅:

      走廊的光影处理得极好,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少年的背影弯着腰,手指即将触到散落的书本。角落里有另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十六岁的沈听夏,只画了一个轮廓,像幽灵一样透明。

      第二幅:

      考场外,人群密密麻麻,但中心是一个笑着的少年。他仰着头,阳光照在脸上。画面右下角,有一个女孩的侧脸,她在看他,但他在看天空。

      第三幅:

      篮球场,少年跃起,手腕弯曲,篮球即将脱手。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场边,一个女孩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书,但眼睛在看球场。

      ……

      每一幅,都有他。

      每一幅,都有她——一个模糊的、边缘的、几乎不被注意的存在。

      顾言澈站在画前,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疼痛。

      这些画比他想象的更细致,更真实。

      沈听夏记住了每一个细节——他高一时的校服样式,他高考那年流行的背包款式,他大学时打篮球穿的那双红色球鞋。

      她记住了他的一切。

      而他,连她高中时是否和自己同校都不知道。

      走到最后一幅画前,顾言澈停住了。

      第十二幅:机场。背影。没有回头。

      画里的他站在安检口外,看着那个白色连衣裙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深处。他的表情是困惑的,茫然的,像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

      而那个背影,画得极其决绝——挺直的脊背,坚定的步伐,一次也没有回头的姿态。

      画的标题很简单:《再见》。

      顾言澈站在画前,久久没有动。

      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喜欢这些画?”

      他转身,是那位金发的前台女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是的,”顾言澈说,“尤其是这个系列。”

      “啊,”女人微笑着说,“是沈的作品。她很有天赋,对吗?”

      “是的,”顾言澈的声音有些哑,“她……在这里吗?我是说,沈听夏。”

      女人打量了他一下:“你是她的朋友?”

      “算是。”

      “她今天不在,”女人说,“她一般下午来,但今天没来。可能去写生了。”

      顾言澈的心沉了一下:“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或者怎么联系她?”

      女人的表情变得警惕:“抱歉,我们不能透露艺术家的私人信息。”

      “我明白,”顾言澈说,“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女人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同情,但更多的是原则:“如果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可以直接联系她。如果没有,那我不能帮你。”

      顾言澈点点头,没有强求。

      他又看了一眼那幅《再见》,然后转身离开画廊。

      推门出去时,风铃再次响起。

      特罗姆瑟下午六点的阳光依然刺眼。

      顾言澈站在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第一次感到一种巨大的茫然。

      这个城市不大,只有七万人口。理论上,他有可能在街上偶遇她。

      但实际上,他更可能永远错过。

      就像过去的十四年,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学校,同一条走廊,却从未真正相遇。

      现在,他们在一个只有七万人的城市,却可能依然遇不到。

      ——

      顾言澈没有回酒店。

      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走过码头,走过教堂,走过那些彩色的小房子。

      他的眼睛一直在搜寻——搜寻一个长发的中国女孩,搜寻一个可能穿着米白色毛衣的身影。

      但什么都没有。

      特罗姆瑟的亚洲面孔很少,他看到的几个都是游客,举着相机拍个不停。

      他走到一个海边公园,在长椅上坐下。

      面前是开阔的峡湾,对岸的雪山在永恒的光线下泛着金色的光。海鸥在头顶盘旋,发出尖锐的叫声。

      这里真的很安静。

      安静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听见十二年里所有被他忽略的回音。

      他拿出手机,打开沈听夏的博客。

      最新一篇下,终于有了一条新评论——来自昨天。

      评论只有一句话,来自一个挪威语的ID,翻译过来是:“画完了,就该放下了。”

      沈听夏回复了一个笑脸。

      这是她第一次在博客里回复评论。

      顾言澈盯着那个笑脸,忽然明白:她真的在告别。

      用十二幅画,告别十二年的暗恋。

      用一幅《再见》,告别那个她爱了十二年的人。

      而他,现在站在这个告别仪式的现场,像一个迟到的宾客,看着仪式已经结束,宾客已经散去,只剩下空荡荡的礼堂。

      他关掉手机,靠在长椅上,闭上了眼睛。

      特罗姆瑟的午后阳光照在脸上,温暖但不灼热。

      没有蝉鸣。

      只有风声,水声,海鸥声。

      还有他心中,那震耳欲聋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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