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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那道从地平线升起的影子,遮蔽了血月。

      起初它像一堵移动的山脉,然后是崩塌的天空,最后——当它足够近时——镜南才看清,那是一只无法用现有生物分类学定义的巨兽。

      它的躯体由岩石、骸骨、猩红结晶和某种蠕动的黑色血肉拼接而成,六对不对称的骨翼在空气中划出撕裂般的尖啸。

      最令人恐惧的是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不断开合的、由无数细小手臂组成的圆形口器,每一根手指都在抓握着虚无。

      “君王级……不,超越君王级……”马克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颤抖,“能量读数爆表了!它周围的猩红素浓度正在形成漩涡!”

      运输船剧烈颠簸。

      驾驶员拼命拉升,但那只巨兽张开的口器中产生了恐怖的吸力,云层、碎石、甚至光线都向其中扭曲。

      飞船的引擎发出过载的悲鸣。

      “弃船!”镜南嘶吼,“分散跳伞!落地后向银树方向集合!”

      弹射舱盖炸开,十二朵降落伞在血色月光下绽开。

      镜南在空中调整姿势,看见下方景象的瞬间,心脏几乎停跳——

      苏叶和她的族人正在战斗。

      不是对抗那只巨兽,而是对抗从巨兽阴影中涌出的东西:

      那些是噬极兽,但被某种黑色物质像提线木偶一样操控着,动作僵硬却疯狂。

      地面人类使用着镜南从未见过的武器:会弯曲的光鞭、投掷后爆炸的种子、以及直接从掌心射出的金色光束。

      但最震撼的,是他们战斗的方式。

      三人一组,背靠背,其中一人完全放弃防御,闭目凝神,双手结印。

      而随着他的呼吸,周围土地中会生长出带着尖刺的藤蔓,或升起半透明的金色护盾。这不是科技,是……仪式。

      镜南重重落在一栋废墟楼顶,迅速割断伞绳。

      她的位置能俯瞰整个战场:银树所在的广场是唯一的净土,金色光晕撑开一个半球形屏障;屏障外是潮水般的黑色噬极兽;

      而更远处,那只巨兽正缓慢地、不可阻挡地推进,它经过的地方,连废墟都在溶解重组,变成它躯体的一部分。

      “镜南!看三点钟方向!”马克的喊声传来。

      她转头,看见了苏叶。

      那个女人站在战场最前沿,赤足踩在污浊的大地上。

      她没有拿武器,只是双手飞快的在胸前结着一个复杂到令人眼晕的手印。

      随着她的动作,以她为中心,半径五十米内的地面开始渗出银色的露珠——不是水,是液态的光。

      露珠升到空中,汇聚成一片微型的、旋转的星云。

      冲向她的黑色噬极兽撞入星云范围,动作立刻变得迟缓,体表的黑色物质像遇到烈火的蜡一样融化,露出下面原本的猩红皮质。

      而一旦黑色褪去,这些噬极兽反而迷茫地停下,有些甚至开始攻击身边的黑色同类。

      “她在剥离控制层……”镜南瞬间理解了。

      那只巨兽不是普通噬极兽,是某种……操控者。而苏叶的力量能切断控制。

      但代价是巨大的。

      镜南通过狙击镜能清晰看到,苏叶的鼻孔、耳孔都在渗血,结印的双手皮肤下血管凸起,泛着不祥的金黑色。

      她在透支自己。

      一声比之前更恐怖的咆哮炸响。

      巨兽似乎被激怒了,它的一只骨翼猛地扇下,不是物理攻击,而是一道扭曲空间的波纹。

      波纹所过之处,建筑无声地化为齑粉,地面塌陷成深坑,就连光线都发生了诡异的折射。

      波纹直冲苏叶而去。

      镜南没有思考。

      她的身体先于意识行动——重立体引擎全功率喷射,从楼顶跃下,在空中展开肩部护甲,所有能量导入正面护盾。

      这是自杀式的举动,猎荒者条例明确禁止用机甲硬抗君王级的能量攻击。

      但她做了。

      “指挥官!不!”马克尖叫道。

      波纹撞上护盾的瞬间,镜南感觉整个世界变成了白噪音。

      护盾值从100%暴跌至3%,机甲四肢的液压系统同时爆裂,驾驶舱内警报红光与火花一同炸开。

      她被巨大的力量砸向地面,连续撞穿三堵墙才停下。

      剧痛。

      肋骨至少断了两根,左臂脱臼,嘴里全是血味。

      镜南挣扎着抬起头,透过破碎的观察窗,她看到那波纹在最后一刻被偏折了——她的介入争取了半秒钟,苏叶完成了某种转换,银色星云收缩成一面镜子般的平面,将剩余波纹折射向天空。

      血月被击穿了。

      真正的击穿——云层散开一个圆形的空洞,露出后面异常清澈的星空。

      巨兽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它那由手臂组成的口器疯狂舞动,发出刺耳的、像无数人同时尖叫的声音。

      苏叶单膝跪地,大口吐血。

      她抬起头,看向镜南的方向,那双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她张了张嘴,没有声音,但镜南读懂了唇语:

      “争取时间……月顶之时……”

      镜南看向天空。血月正在向天顶移动,还差大概十五度。

      她不知道月顶时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猎荒者!”她咳着血打开全队频道,“我是镜南!全员听令:放弃对人类目标的敌对,集中火力攻击黑色噬极兽!为地面友军争取时间!重复:这是联盟指令!”

      频道里有短暂的沉默。然后马克第一个回应:“收到!二队正在重组!”

      “三队收到!已与地面人员建立接触,他们指引我们攻击关节处的黑色结晶!”

      “四队……”

      声音一个个响起。

      镜南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右手操纵机甲站起来。

      机甲损毁率67%,但还能动,还有一把枪。

      她蹒跚地走向苏叶。

      一路上,她看到猎荒者和地面战士开始并肩作战:

      一个猎荒者用音波手雷震碎黑色结晶,地面战士立刻用光鞭刺入暴露的弱点;

      一个地面战士竖起金色护盾挡住攻击,后面的猎荒者精准点射。

      两种截然不同的文明,在死亡的威胁下,找到了短暂的战斗节奏。

      镜南终于走到苏叶身边。女人已经站不起来,她的袍子被血浸透,但双手依然维持着那个手印。

      “要怎么做?”镜南直接问。

      苏叶艰难地转头看她,金色的眼睛黯淡了许多:“月顶时……星辉会直射净尘树……能展开大净化场……但它……”她看向巨兽,“会不惜一切阻止……”

      “所以我们要守住这十五分钟。”

      “守不住。”苏叶惨笑,“它是‘葬骸’,玛娜生态的清理者……专门清除我们这样的‘异常’……我们躲避了它六十年……但这次,净尘树的信号太强了……”

      镜南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只巨兽。

      葬骸。埋葬骸骨者。很贴切的名字。

      “一定有办法。”镜南说,“否则你不会引我们来。”

      苏叶沉默了一下。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是那种银色的粉末,但这次不是一小袋,而是一块巴掌大的、像琥珀一样的结晶,里面封存着流动的银光。

      “这是‘灵髓’……净尘树百年凝聚一滴……能暂时唤醒土地的记忆。”

      她将结晶塞到镜南手中,“但它需要媒介……一个同时连接天空与大地、机械与血肉的媒介。”

      镜南瞬间明白了:“重立体。”

      “你的机甲……还有你手臂里的伤。”苏叶看向镜南的左臂,那里在刚才的冲击中撕裂,露出了生物质缝合的旧伤,“你的血接触过灵髓的粉末……你已经是半个媒介。”

      “我会死吗?”

      “可能。”苏叶诚实得残酷,“灵髓会冲刷你的每一个细胞……你可能活下来,成为新的东西……也可能溶解,成为净尘树的养分。”

      镜南握紧了结晶。

      它很温暖,像有生命的心跳。

      她想起灯塔。想起晨曦大厅的玻璃,想起律法第一条,想起维克多将军说“保住你的命”。

      然后她想起艾登手臂上生长的绿色绒毛,想起摩根城主说“种子会记得如何生长”。

      “告诉我怎么做。”她说。

      苏叶的眼神变了。

      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悲悯,而是某种深刻的尊重。

      “将结晶嵌入机甲能源核心……然后,走到净尘树下……剩下的,交给土地。”

      镜南转身,操纵残破的机甲走向广场中央。

      每走一步,机甲都在发出解体的呻吟。

      她能感觉到,手中的结晶在发烫,越来越烫,像要融化进她的手掌。

      通讯频道里,马克在喊她:“指挥官!你要做什么?你的机甲状态不能再——”

      “马克。”镜南打断他,“如果我失败了,带所有人撤回运输船残骸,用逃生舱回灯塔。告诉将军……告诉城主,种子是真的,希望也是。”

      “镜南!”

      她关闭了通讯。

      净尘树就在眼前。

      这棵两人高的银树在血月下静静矗立,叶片上的金光微弱但坚定。

      树下是那片圆形的绿洲,青草、小花,甚至还有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毛茸茸的小动物蜷缩在树根处——在这片死亡大地上,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碎片。

      镜南跪在树前。

      用机甲仅存的手指,撬开了胸口的能源核心保护盖。

      里面,蓝色的能量管道如血管般搏动。

      她将结晶按了进去。

      时间静止了。

      不,不是比喻。

      是真的静止了——飘落的灰尘停在半空,爆炸的火花凝固成花朵,一只扑向战士的噬极兽悬在空中,獠牙离喉咙只有三厘米。

      只有镜南还能动。

      不,是她的意识还能动。

      她看见,从嵌入的结晶中,银色的光流如根系般蔓延,爬满机甲内部每一根管线,然后突破金属,扎入她的身体。

      剧痛,但比剧痛更强烈的,是……连接感。

      她感觉到了土地。

      不是通过传感器数据,而是直接地、血肉相连地感觉到。

      她感觉到下方三百米深处流淌的古老暗河,感觉到废墟混凝土中沉睡的种子,感觉到那些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无数生命的记忆碎片。

      她甚至感觉到那只“葬骸”——感觉到它核心深处,那团被囚禁、被扭曲、在无尽痛苦中嘶吼的古老意识。

      “原来你也是受害者。”镜南的意识喃喃道。

      然后她感觉到了净尘树。

      不只是一棵树,而是一个节点,一个锚点,一个在疯狂世界中保持清醒的灯塔。

      树根向下延伸数千米,连接着地脉的能量流动;树冠向上展开,接引着星辉。

      而她现在,成了这棵树的一部分。

      时间恢复流动。

      银色的光从机甲每一个裂缝中迸射出来。

      不是刺眼的强光,而是柔和的、月光般的光辉。

      光晕扩散,掠过战场。

      被掠过的黑色噬极兽停止了动作,黑色物质如潮水般褪去。

      受伤的地面战士伤口开始愈合。

      连那只“葬骸”都发出了困惑的、不再是纯粹愤怒的咆哮。

      但镜南付出的代价开始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溶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存在意义上的。

      记忆在流逝:母亲的脸(灯塔不是禁止家庭吗?为什么她会有母亲的记忆?),第一次驾驶重立体的兴奋,红蔻死时的那声呐喊……这些记忆变成银色的光点,飘向净尘树。

      就在这时,一双手按在了机甲外壳上。

      是苏叶。

      她不知何时爬了过来,双手结着另一个手印,按在镜南的机甲上。

      金色的光从她手中涌出,与银光交织。

      “土地记得所有生命的重量。”苏叶的声音直接响在镜南脑中,“但生命不必成为土地的囚徒。抓住你的记忆,镜南。抓住你之为你的一切。”

      镜南在意识的深渊中挣扎。

      她抓住那些飘散的光点,将它们拉回来。

      每拉回一个,她就更完整一分,但苏叶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你在把你的生命分给我。”镜南的意识说。

      “这是交换。”苏叶微笑,“你给我争取了时间……我给你存在的锚点。”

      终于,血月升至天顶。

      星辉——不是比喻,是真的、从宇宙深处洒落的某种辐射——穿过云层的空洞,笔直照在净尘树上。

      树活了。

      它瞬间长高,树冠展开如华盖,每一片叶子都变成透明的水晶,内部流淌着星河。

      树根从地下隆起,却不是破坏,而是温柔地托起周围的伤者,将他们包裹进发光的根须中。

      然后树开始歌唱。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频率,一种振动。

      它扫过战场,所过之处,猩红素结晶如春雪消融,被污染的土地渗出黑色的毒素,然后被根系吸收、转化。

      就连那只“葬骸”,也在歌声中开始解体——不是死亡,而是解脱。

      黑色的血肉脱落,露出下面被囚禁了不知多久的、某种美丽而悲伤的生物原型,它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然后化为光尘消散。

      净化持续了整整十分钟。

      当树的光辉渐渐平息时,战场已彻底改变。

      猩红素雾消散了,露出清澈的夜空。

      废墟还是废墟,但缝隙中已经钻出了嫩绿的草芽。

      受伤的人——无论是灯塔人还是地面人——都稳定了伤势,沉沉睡去。

      净尘树恢复了原来的大小,只是叶片上的金光更加饱满。

      而镜南的机甲开始转变。

      金属表面覆盖了一层木质纹理,裂缝处长出了细小的银色叶片。

      驾驶舱自动打开,镜南踉跄地爬出来,摔在草地上。

      她还活着。

      身体每一处都在疼,但活着。

      而且她感觉到……某种不同。

      左手掌心,出现了一个淡淡的银色纹路,像一片叶子的脉络。

      苏叶躺在她旁边,呼吸微弱,但眼睛还睁着。

      “你成功了。”镜南说。

      “是我们。”苏叶转头看她,金色眼睛几乎熄灭,但笑意真实,“现在你明白了吗?土地记得……但我们也必须记得土地。”

      脚步声传来。

      马克带着猎荒者们跑来,地面战士们也聚拢过来。

      两个群体彼此警惕地对视,但没有人举起武器。

      镜南挣扎着坐起来。

      她看向天空,看向灯塔的方向。

      她知道,此刻在四百公里上空,维克多将军、摩根城主、查尔斯会首,一定都看到了刚才的一切。

      “我需要和你的领袖谈谈。”镜南对苏叶说。

      “我就是领袖之一。”苏叶咳嗽着,“但你需要见的……是我的老师。她能告诉你旧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玛娜生态是什么,以及……”

      她看向镜南掌心的银色纹路。

      “以及你刚刚成为了什么。”

      远处,地面战士们开始用一种悠扬的语言唱歌,那是哀悼死者、庆祝新生的歌谣。

      猎荒者们沉默地站着,有些人下意识地跟着节奏点头。

      镜南抬起头。

      血月已经西斜,正常的银白月光洒落在这片刚刚经历死亡与新生的土地上。

      在她掌心,那片银色叶脉的纹路,微微发着光。

      像是种子。

      像是承诺。

      像是牢笼打开后,看到的第一缕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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