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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拜高堂 ...

  •   裴曦灵站在原地不明所以,佝偻老头也不同她计较,对着两旁的媒婆左右使了个眼色,膀大腰圆的婆子便围了上来,扯开她的衣服,就给剩一件里衣,随后大红绸缎一披,红发带一扎,昨日还在守孝的人,今日便要拜堂成亲。

      这算哪门子红白双喜?

      他们没有备马,杨大傻家里更是没有,裴曦灵就这样时不时被婆子们左推一把,右推一把,从村边的犄角旮旯,被推过整个村子,然后被推进村长家,最后被推进了杨家祠堂。

      火红的落日高悬于地,斜斜地穿进阴冷的祠堂内。堂门一层叠着一层,门上牌匾红红蓝蓝,挂着都是些“福星高照”“文曲降临”“子孙满堂”之类的吉词,一个叠过一个。

      明艳的橙红光线在漆黑的地上框出一道方方正正的门,此门之外,是林立的红烛白蜡、装裱的水墨挂画,还有高耸入云的玄色牌位,黑沉沉一座望不尽的山,压的人喘不过气。

      大山之下,是早已伏跪在地的杨家众人,如出一辙的腰背,是跪地无数次得来的结果。

      而众人的最前方,是两个空着的蒲团。

      裴曦灵眉心一跳,这是要她跪牌位?

      她傻里傻气地在众人之间七扭八歪,看看红烛又看看画像,甚至故意踩中一只手掌,险些摔跤。手掌主人一声不吭,依旧是原来的姿势。带她来的婆子实在看不下去,圆锥腿转出几个大步,精准钳住了裴曦灵正在挠背的手,随后用力一推,直接将她推到了那两个蒲团面前。

      真要跪?

      方才在村长家,她甚至连村长的面都没见到,众人只是将他推进大门,便作鸟兽之状一哄而散,随后她便被一个跛脚老仆连哄带骗喝下一杯茶,随后就被推出了村长家,又被先前那群人推进了祠堂。

      所以她方才并没有跪所谓的“父母”。

      而如今,她看着脚前的蒲团,很明显感觉到了这是要跪列祖列宗的意思。

      灵皇一跪,这些灵位,承受得起吗?

      这些灵位要是碎了,能砸死屋里的所有人吧?

      “进去!”佝偻老头的声音比便秘还难听,相比之下,另一道声音就悦耳多了。

      珠钗环佩叮咚相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曦灵回头,瞧见门外的众人让开身,露出一个高挑的红色身影。

      那人一身火红嫁衣,身上落满橙屑金晖,衣上的鸾鸟飞于金枝,眼缀明石,她背后的晚霞作陪,有如绵延不绝的十里红妆,像一把浴火的长剑,一剑劈开这深沉阴冷的世俗祠堂。烈阳之下,诸邪尽避,红衣入门,不见众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冲击了裴曦灵,她不由得愣了神,连那女子身边多出了两个碍眼的钳人婆子都没发现。

      “呜呜!”女子的呜咽唤回了她的神智,她定定神,一阵浓郁的桃花香气袭来,裴曦灵不由得多看这位女子几眼。

      一双沾了些泥巴的精巧绣花鞋,两只被结实铁链左右相锁的脚,红袖交叠,不甚明显的绳痕微微凸起。裴曦灵大致数了数,发现捆手的绳有三圈。

      一组完整的玉组佩,两只长长的红玉耳坠,新娘漂亮的锁骨窝漂亮,红白相晃间,是艳上加艳。红盖遮面,珠钗高叠,凤冠霞帔,火月映晖,可见其母家财力雄厚,对此女亦是极为看重。

      相比之下,她身上一共就两件衣服,外衣甚至被扯得乱七八糟,整个人要多寒掺有多寒掺。

      如此一位掌上明珠,如何就被绑了来嫁她?

      新娘喉间的呜咽从未断绝,待其真正被推至裴曦灵身边,裴曦灵这才发现这位新娘个头着实有些高,和她现在的个子不相上下,比一般的女子也壮实了些。

      个子高,壮点正常。裴曦灵如此安慰自己。

      大红绣球被塞进二人手里,不知在忙些什么的村长终于露了面,身着红色长衫,背着手站在新人的侧前方,僵着个擦了粉的老脸,几乎皱在一起的窄长细眼里透着精光,审视的同时带着些许满意。佝偻老头也换了身红服,涂脂抹粉,他进了门,站在村长身边,像个红双喜,吊声高唱:

      “吉时已到——拜~堂!”

      裴曦灵盯着脚前的蒲团,先不说跪不跪的,谁家好人在祠堂成亲!

      她忍不住侧目,果然瞧见了新娘嫁衣之下颤抖的身躯。

      不怪人家姑娘害怕,要对着这满堂灵位拜堂,连她都觉得惊悚。

      她重新看向这满目黑沉,开始思考如何避开即将到来的这一跪。

      跪,牌位碎,惊动敌人,她将陷入劣势;不跪,礼不成,将生变故,亦是个坏局面。

      “锵——!”礼乐队再次开腔,锣鼓钹嚓,唱的正是那应景的红鸾天喜之词。

      手上的红缎子被扯了一下,吸引了裴曦灵的注意力。花球明显偏向了身旁的新娘,她刚思索要不要动手拉回来,就感觉到了一道极为不悦的目光落到了那颗偏移的花球上。

      她瞬间止了勾起的手指,顺势给自己挠了挠手背。

      村长粗糙的大手抓上她这端的红绸,用力一拉,并未拉动。裴曦灵又挠了挠耳根,发现是身旁的新娘发了力,阻止了花球的归位。

      好有力气的姑娘,但她这是要做什么?当众毁婚吗?

      裴曦灵巴不得她立刻当众毁婚,直接避开接下来的跪灵位,可惜了,新娘只是拉了那一下,并未掀开盖头大闹祠堂。

      村长的脸明显阴了下来,耷着个眼袋,不甘地看向新娘;老头嘴里的贺词戛然而止,面色青白;门外的乐队仿佛被定了身,冷风一吹,热热闹闹的喜气瞬间随风而散。

      村长训:“新娘子,休要胡闹!”

      老头劝:“新娘子,莫要置气!”

      村长催:“新人啊,快快礼成!”

      老头跟:“新人啊,莫误吉时!”

      隐隐鬼气浮上他们的脸,熟悉的阴冷潮湿感再度来袭,地上那道温暖的门小了一圈,屋内更黑了,角落里出现了灰色的鬼雾。

      红绸依旧被新娘牢牢拽在手里,随着村长的一次又一次失败,鬼雾渐渐逼近,灰白之间,裴曦灵看见了一个正在闪闪发光的东西——是季暄和的龙鳞!

      黑鳞外围包裹着浓郁的阳气,在冷雾之中像是一颗小太阳,极为耀眼。

      她突然明白她要干什么了,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是鬼雾的主人要她拜完这个堂!

      裴曦灵用力吸了吸鼻子,将脑袋凑了过去,作势要闻新娘身上的香气:“娘子,你好香啊,娘子,你抹的是什么……”

      “啊……阿嚏!”她对着面前阴沉着脸的村长打了个夸张喷嚏,村长下意识一退,她则弓身顺手一拽,将花球拽了回来。“怎……阿嚏!”话还没说完,随后又是一连串的好几个喷嚏,打到后来,连身旁的新娘都离她远了些。

      花球一归位,村长和佝偻老头脸上的鬼气瞬间消失,面色又红润了起来,明晃晃的嫌弃挂在脸上,但像是在忍耐什么,硬憋着没有说;裴曦灵继续傻笑,一边搅弄着红绸,一边乐呵呵地对着新娘犯痴,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在说什么。

      门外接着奏乐,两个老头隐晦地对视一眼,佝偻老头摸了把干涸的山羊脸,继续念叨给她们的祝词,村长则是将目光落到了她们的身后,一眨不眨地盯着什么。

      他在看什么?

      裴曦灵揉着鼻子,好奇地盯向村长,顺着他的目光刚要转身,就被佝偻老头一把扭回头,呵斥道:“动什么动!当心你的脖子!”

      脖子?裴曦灵歪着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佝偻老头翻了个白眼,突然开始走章程:“夫妻对拜——!”

      这老头!不讲礼德!

      裴曦灵被老头不按常理的行为吓了一跳,花球下的手骨筋凸起,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夫妻对拜只需鞠躬,鞠躬……希望对面受得住吧。

      她把玩着手里的红绸转过身,瞧见新娘被摁头压下。

      满室珠钗乱,新人强拜堂。

      对面竟然真的受了她这一礼,此女子,不简单。

      那老头在唱:“一鞠躬,一心一意,一往情深,白头偕老!”强结姻亲,是父母之言,是媒说之约,无解。

      可怜女娇娥,凄凄不由心。

      裴曦灵又听见了新娘的呜咽声,还有她颤抖时骨头发出的咔吧声。

      那老头又在唱:“二鞠躬,两厢情愿,两全其美,永浴爱河!”多面受制,是鬼雾相邀,是暄和被挟,无解。

      咬牙切齿的声音再度传来,裴曦灵瞧见了那双红绣鞋前逐渐滴落的血。

      血溅泥污地,不甘有谁听。

      她要做什么?

      那老头还在唱:“三鞠躬,三生有幸,三星高照,永结同心!”局面难清,是人鬼互助,是鬼困人囚,无解。

      咔吧声越来越响,裴曦灵这次听清了来源,是新娘在活动骨头。

      老头换了词:“二拜高堂——跪!”

      裴曦灵:“!”她立刻浑身紧绷,唯独放松面部肌肉,双眼略微失焦,乐呵呵地重复道:“哈哈,跪,跪!”嘀嘀咕咕一个劲念念叨叨,拍手称快,上蹿下跳,唯独就是不弯膝盖。

      不光是她,新娘也没有动。候在阴影里的婆子早已准备多时,见她们没有立刻跪下,鸡爪般的大手立刻伸了出来,一把抓住她们的肩。

      不能跪!

      裴曦灵装作被摸痒了般借机左右闪躲,背后一层冷汗,大脑转地飞快,面上仍是傻兮兮地同那些婆子玩闹,一双大眼睛眯地找不着黑:“痒!好痒!不要挠!”

      本就没扣严实的红外衣从她肩上滑落,登徒子般搭在她臂弯上;齐整的红绸也被扯地乱七八糟,末端甚至沾了好几个她的鞋印;红花球东倒西歪,在她和新娘之间来回晃荡,早就偏离了正中;新娘笔直着腰肩,以一己之力硬扛六只铁胳膊。

      一片混乱之中,村长和老头的脸色又开始铁青,鄙夷之色藏不住,尤其是村长,太阳穴上的筋跳地比被鸡啄了的虫还欢。

      村长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放手!”,对着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点点头,撂下手,提起裤腿,抬脚就要踩上她的后膝弯。此时裴曦灵刚将扯歪的花球松手放回正中,一只脚因躲闪还半离着地,仅剩一条承载重心的腿,孤零零地眼见就要挨踹。

      电光火石之间,裴曦灵忽然看见了什么,随即毫不犹豫膝盖一弯,离地的脚立刻踩了自己一下,左脚绊右脚,直挺挺摔向一旁,撞倒一众婆子。倒下的瞬间,她不但松了手里的红绸,还趁机给了膝盖一掌。

      “咔嚓”,本意只是错位的膝盖被人压断,裴曦灵难以置信地看向随着自己一同倒下的新娘,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

      你到底是哪儿边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拜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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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12.6 今日宜修文,看了点漂亮文,感觉自己又行了,遂学之,改措辞,剧情照旧
……(全显)